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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泣妇何故投井 ...


  •   时值初夏,后院中绿槐高柳,微风熏人,宴安躺在院中长椅上,沾了一身柳影和摇曳花香。

      他随意翻看着孟暖淇捎来的信笺,不过看了两眼,便搁在一边,闭目享受入冀以来少有的闲暇,眉骨眼窝覆着碎金,线条如流水一般温润流畅。

      继农商改革后,分户制度也推行顺利,无形间削弱孟氏和老贵族的利益。

      一切似乎都在掌握之中,除了让他有些哭笑不得的蔡都尉与姜公主。

      蔡刻是冀国大将军蔡仲之子,与姜眠一块长大,自小比旁人生得高大,又爱比武弄刀,听闻第一次上战场,就砍了一颗戎人将领的头颅,年纪轻轻便被提升为都尉。

      他形貌挺拔,英武俊朗,却心思简单。从前不是习武打架,便是变了花样逗公主开心,后来投身行伍,便沙场杀敌,殿前哄公主。

      此次他从边塞回来,听说公主被算计失了爱马,每日都要来长乐殿哄上五六回,连带对宴丞相也从无好脸色。

      议政殿本是庄严肃穆之地,每日群臣所奏皆是江山社稷之事,唯有蔡刻,每日必要寻些荒诞的理由弹劾宴安。

      比如,宴相昨晚在酒馆流连至夜深,有伤风化,宴相经过善水桥时引百姓围观,致使木桥人马拥堵,险些造成踩踏,宴相批阅公文时喜随手勾画,浪费竹简难为百官表率,甚至是宴相束发缎带颜色不够庄重得体……如此等等。

      孟正儒与老贵族陶谦一党,开始时见蔡刻处处针对宴安,暗自窃喜,而后发现蔡刻所奏之事如此儿戏,方才醒悟,指望如此莽夫,就能让他们作壁上观坐收渔利,简直天方夜谭。

      宴安呢,自然是每次都恭谨虚心地接纳蔡都尉的挑刺,甚至还饶有兴趣地记了一卷《都尉语录》,就想看看他到底哪一天,才能实现量变到质变。

      只有冀王,每次都在十分努力地打圆场。

      至于公主那边……

      这时,横吾一脸恼色来至后院:“主子,公主又将礼物退回了。”说着呈上一只嵌了珠玉的木匣。

      宴安了然看了一眼,才慢悠悠伸手接过木匣,打开一看,果见楚国玄尝君黄恬亲赠的短柄竹扇,已被齐刷刷断成数条。

      楚地手工竹艺冠绝九州,此竹扇精工细作,费工费时,扇面还有名士所绘楚地云梦大泽之景,显然是黄恬珍贵之物,如今,却只是一堆竹篾。

      这是他送去的每件礼物,都会遭受的摧残:竹蜻蜓变成了碎竹片,稀有的丝帛木鸢,被裂开成四块,那坛偶得的十年陈酿,被她兑了水,在一位巴蜀农人商人那里换得的果干茶珍品,被她碾成了细渣,更不用说那些孤本字画……

      而且,公主每每暴殄天物之后,偏要将残骸原封装好,作为“回礼”送还,似是成心膈应他。

      横吾拧眉,看着自家主子收藏的宝贝,一件一件被公主破坏,一脸心痛:“主子,这些物什都是好不容易才得的,看您千里迢迢带回来,素日爱惜,这样毁弃……岂不可惜?”

      “不过身外之物,既已送给公主,便由她心意处置吧。”宴安伸手端起身边矮几上的甜汤,悠然喝了一口,送这些东西,也不过是给冀王看个姿态。

      如今梁国公子林的回信已至,等接洽好梁父来冀之事,只需将此消息稍微透露给公主,以她那沉不住气的性子,必然按捺不住,主动来找他,他早说过,她并非不分是非之人。

      他将陶盏轻轻搁下,低眸一笑,是时候给公主殿下灌一碗甜汤了。

      这段时间,蔡刻张罗着搜寻了好几匹宝马,有通体毛色光亮如黑缎的俊美骊马,有毛色黄白相杂的桃花马,还有身形隽逸紧实的青马,皆是难得一见的骏马。

      可是姜眠全然没有兴趣。

      蔡刻又别出心裁,为她找来一头青牛,通体如玉石温润素净,隐约可见青色纹理。为了突显此牛威严挺拔之态,蔡刻还专门找了一头矮瘦的老黄牛做陪衬。

      姜眠这回倒是抬眼看了,但没看上青牛,反而牵过那头瘦黄牛,煞有介事说道:“本公主最近对俊美之物腻烦,就喜欢这种貌丑且老实的。”

      于是,两月余没怎么露面的姜公主,骑着那头纯朴老实的老黄牛,又悠哉悠哉在街头巷陌晃荡。

      她先去了趟陌心斋刻字铺,将一包酥果子和一件沈妤做的夏衫捎给沈陌。

      她很想将梁父之事告诉他,但又怕梁父有什么不测惹他失望,硬是忍了下来。

      离开时,蔡刻醋溜溜说:“那酥果子你不让我吃,全部都给了他,哼,我生气!”

      姜眠没搭理他,继续赶着老黄牛往前。

      “哼,我生气了!”

      只听姜眠慢悠悠说道:“喝酒吃肉去也,想吃的跟上。”

      蔡刻一喜,巴巴又跟了上去。

      两人进了鹿鸣酒馆,姜眠要了一间陈国风情的雅间,入门的竹帘绘着头结发辫的歌舞者,室内左右两壁绘着葱郁蒲苇和碧波荷花,连盛酒菜的陶盆也绘着舞蹈纹彩。

      可见陈国大抵是一个风景秀丽,崇尚歌舞的国家。

      蔡刻是第一次来,对馆内的鹿肉赞不绝口,他外形高大俊朗,但言行总有几分孩子气,惹得侍立一旁的婢女抿唇忍笑。

      姜眠见那侍女也不像本地人,问询后才知她是陈国人:“婢乃陈国宛城人,专门侍奉陈国风格的雅阁。”

      姜眠便留她问些宛城风土人情,又问她可会宛城民调,那侍女点头,为两人清唱了一曲。

      姜眠垂眸静静听着,思绪似是已经飘远,一曲终了,默了好一瞬方才回神,她拉着那侍女的手哼了一段残曲,问她有没有听过,那侍女却茫然摇了摇头。

      蔡刻知道那残曲是冀后临终卧榻时常哼的,怕她伤怀,也顾不上吃肉,忙放下杯箸道:“眠儿,我在边关学了一首塞外歌谣,唱给你听听。”说完立马拉开嗓门唱起来,姜眠和侍女皆笑。

      正在这时,楼下玉台有两个士人就变法之事争辩起来,蔡刻立刻噤了声,眸中泛着异彩,双耳迅速搜捕着可以弹劾宴丞相的口实。

      然没等激辩几句,台上两人谈论的点忽然转到夜白,其中一人表示,自己冥想月余,深觉赠夜白才是此中最神来之笔……

      蔡刻神色一暗,拉着姜眠径直出了酒馆。

      “干么大惊小怪的?”

      “我是怕…”

      姜眠伸了伸懒腰,蔑他一眼,笑问:“蔡都尉可付酒钱了?”

      蔡刻一愣忙又折返店内,出来时见她骑在那头老黄牛上,极是不相称,叹道:“眠儿,这老牛到底瘦些,改天再给你找头壮实些的。”

      “丑的。”说着又补了一句,显然很有觉悟。

      “我又不像人家丞相,日理万机,哪里用得着那些好牛好马!”姜眠揶揄,转头却见一个小孩儿正骑着一匹通身银白的骏马迎面而来。

      那小孩似乎也才刚看见她,目光落在她骑的那头瘦黄牛上,霎时变了脸色,脖子一缩吓得落下马来伏跪在地上:“小…小儿拜见公主。”

      姜眠上前,熟稔地摸了摸夜白光洁的颈项,转身问那小孩:“这马好吗?”

      “回,回公主,很、很好!”小孩仍低着头,声音结结巴巴,“自从有了它,再也没、没人喊我小、蹶子了。”

      姜眠侧眸瞄了一眼他的脚,那脚踝处鞋子轮廓比常人要鼓出一大圈,显然垫了厚垫,眸色一动:“抬起头来,你父亲得了褒赏,你应以此为荣,以后休要在骑马时露出怯色!”

      那小孩抬头看她,心中害怕已减了不少:“是,小儿谨记在心!”只是又不解地看了眼她身后的牛。

      姜公主双臂一环,神气道:“此牛不可貌相,它可比你的夜白厉害多了!”

      一旁蔡刻像是忽然想到什么好点子,凑过来说:“眠儿,不若用匹好马将夜白换回来,那毛头小儿能懂什么?”

      姜眠都没理他,翻身上了牛,将缰神往他那里一递:“这老牛确实怠懒了一些,估计是饿了,你还是……”她一本正经道,“随我放牛去吧。”

      约摸一刻钟后,城外的杂草地上,蔡刻伏在牛背上,给姜眠讲着西塞苍凉的景象,他修长健硕的四肢,压得那老瘦牛更低矮了些。

      “眠儿,你最近怎么对别处风光如此有兴趣?”蔡刻低声问道,浓眉中透出几分困意。

      姜眠不以为意地嗯了一声,她靠坐在樟树树枝上,挑了两片较为平整的树叶,放在嘴边试音。

      蔡刻突然坐起,力道之大引得老牛哞了一声:“那我不做都尉了,陪你去周游天下如何?”

      “你连人家的一片衣角都捞不住,我要你陪做什么?”

      那家伙的身手,同他那人一般绵里藏针不爽快,蔡刻一噎,泄气地伏回牛背。

      姜眠没再理会他,顾自用树叶吹奏起来,不过是母后病榻时反复哼的那几首,可她断断续续,一首也吹不成调。

      当时只顾担忧母亲病体,未曾留心,如今却再也拼凑不出那旋律了,她失望地叹了一声,真的好想再听一听,带着母亲温柔气息的曲调。

      间断的叶笛对蔡刻来说却是极好的催眠音,他已伏在牛背上酣然入睡。

      突然传来一阵妇人哀泣,叶笛声随之而止,姜眠来不及细辨,迅疾掏出弹弓,“啪”的一声,陶球不偏不倚击中那妇人的脚踝。

      妇人吃痛缩脚,身子一歪跌坐在地,刚才她已经踏上井沿,若不是受了这一击,只怕刚才已经跳入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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