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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寐姜赴局身死 ...


  •   孟府书房内,孟正儒看着眼前的竹简,面上笼着一片乌云。

      门被轻声打开,继室章姬悄声走进来,脚步轻盈,纤手将一碗热汤搁到案桌上,柔声道:“夫君,政事劳神,先歇一会吧。”

      孟正儒合了竹简,长吁一声,端起热汤尝了尝,鲜温适口,脸上神色缓和几分。

      自孟暖淇生母嬿姬故去之后,他又续弦娶了这位章姬,章姬年轻貌美,心思玲珑,为他生育一子,很得他欢心。

      “夫君何事烦扰?”章姬眉眼弯弯,声音柔和。

      孟正儒冷哼了一声,指着竹简恼道:“还不是宴浮生那厮搞的变法,要什么授土于民,陶谦向我抱怨,近日私产上的佃农已有半数逃散。”

      冀王全然不顾朝堂反对之声,民间更是应者如潮,光看这段时间产邑上流失的佃农便可知。

      宴浮生这庶子,比他老子更可恨!

      他叹了一声,如果公子霁尚在,还可以挑唆他违逆新法,可如今,太子寿视他如仇寇,小公子又年幼无知,一大一小皆不堪为用,而自己所掌兵力,尚不足以发动政变……

      此事还得从长计议,他收起竹简,转了话题:“淇儿和龙儿近日如何?”

      “夫君宽心……”章姬顿了顿,有些犹豫地说,“只是妾观淇儿那丫头,像是动了心思。”

      孟正儒只道是陶谦之子陶子鹤,嘱咐道:“子鹤最近常来府上走动,你留心些,莫叫他失了礼数!”

      “不是子鹤,是……宴丞相。”

      孟正儒脸色一变,重重一掌拍在桌上:“胡闹,把她给我叫来!”

      章姬纤手在他手背一按,柔声劝道:“夫君,淇儿既倾心宴相,您何不顺水推舟?若能成了这桩好事,还怕宴浮生……不与您同心?”

      孟正儒一怔,缓缓摇头:“当年他母亲虽死于意外,但与淇儿的生母嬿姬总归有些牵扯,只怕他心存芥蒂。”

      “纵然没有十成把握,也不妨一试,成了,就化敌为亲,不成……也可观其变而除之。况且,淇儿如此美貌,哪个男子会不动心呢?”

      孟正儒暗忖一番,忽而眯眼将章姬拉入怀中:“夫人如此聪慧,当再为我添几个聪明儿子。”

      章姬眼波如水,娇嗔一声:“妾身……静候夫君。”她款款退出书房,对隐在暗处的庆媪递去一个眼色。

      孟暖淇穿着一身水芙色曲裾深衣,坐在园中秋千上慢悠悠晃着,粉黛未施,双颊上却染着两片红霞,娇楚动人。

      她手中抱着一个玉匣,似在犹豫什么。

      那日,她前去字画铺裱画,被街上的吵嚷声吸引。隔着窗户,看到一辆缓缓驶过的马车中,坐着一位陌生的公子,他姿态疏懒,对两侧的嬉笑声很是淡然,但对身侧少女的倏然一笑却格外温柔。

      当时隔着面纱,看得不太真切,但公子的翩翩风姿却摄人心魄。她脚步虚浮地回了家,只觉得心口又如儿时那般隐隐作痛。

      后来打听到那人是宴安公子,她一时冲动,竟全然不顾淑女端雅之礼,借着拜会公主之名,就贸然找到酒馆里去,事后回想,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方才无意间听照料她的庆媪提起,她已故的母亲嬿姬,与宴安的生母寐姜,当年曾是手帕之交,而且,自己与他幼时还曾有过婚约,只是后来不知为何解约了。

      父亲一向不愿意提起母亲旧事,她不敢去问他。记得母亲重伤那段时间,她得了心口疼的怪病,父亲听了巫医建议,将她送去庵中养病,直至母亲临死才见了最后一面,自那之后,府中旧婢死的死,换的换,如今也无人知道当年之事。

      她思忖,孟宴两家虽走得不近,却未听说有交恶之事,想到自己与他之间还有这样一段被遗忘的缘分,一时心绪难平,既震动又有难以言说的缱绻情愫。

      她低头轻抚着玉匣盖子,终是派人送去了宴府。

      从冀阳宫一路驱车回府,宴安照例先去了书房。他快速翻阅案上的书简,仍不见公子林来信,莫不是梁铎已遭遇不测?

      这个猜测令他隐隐觉得不妥,而这种陌生感觉的原由……竟似乎是因为,那个任性的小公主可能会因此失望。

      宴安摇了摇头,单手撑额,靠在书案上暂作休息,西沉的日光透过窗户铺在墨发之上。

      府里新派的侍婢见他忙至此刻方歇,端了一盘点心轻步进来,问他是否要去房中歇息。

      这婢女是府中管事亲自挑选的,生得娇俏伶俐,大概是年纪尚小缺少侍奉经验,又或是公子风姿过于出彩,每次近前就会脸红。

      宴安早已见惯女子羞慕之态,自不放在心上,只温声道:“搁着吧,我自己来就好。”

      他十岁时便随叔父外出游历,目睹过叔父的放浪,也看多了女子的逢迎,总不免想起被冷落的婶婶,和被辜负的母亲。这般落差,让他早早就生出了“片叶不沾身”的念头。

      十四岁那年,在齐国边境遭遇狼群,自幼照顾他的奶娘不幸遭难,叔父见他伤心,精心挑选了四个美婢送来侍候,都被他退了回去。

      此后在他身边照顾的,一直只有贴身护卫横吾,生活起居上大多时候都是亲力亲为。

      然而婢女不知这些,来了这几日,见主子事事都不让她经手侍候,只以为是自己惹了厌弃,悄悄红了眼圈,“喏”了一声便施礼退下。

      宴安拂袖提笔,打算给公子林再去一封信,这时,家仆捧着一个玉匣走了进来,说是孟府送过来的。

      打开一看,里面竟是那幅《槛菊赋》,他微微一愣,问道:“送匣子来的人可还在?”

      “还在门口候着。”

      他勾了勾唇,孟暖淇如此示好,他怎好拂了她的意。于是伸手拿了两片竹简,仿着黄子笔法写了两行字,将竹简放回玉匣,让家仆转交给孟府之人。

      宴安手指摩挲着卷轴,眸光幽深,带着探究而玩味的笑意:“她似乎…对此间之事一无所知。”

      宴安的祖父宴谈在先王时便任太史令,后来因身体抱恙,便由长子宴坤继任此职。

      宴府嫡系一脉,除长兄宴坤外,还有两子一女。

      宴安的父亲宴圻是嫡次子,他文武双全,善机辩有风仪,又喜研究兵法布阵,与宴安生母寐姜年少相恋,感情甚笃。宴圻曾任几年谏官,但觉得不如上阵杀敌来得痛快,便弃文从武。在对卫一战中,他巧布军阵,夺卫两座城池,官拜司马将军。

      三子宴均,便是那位带宴安周游列国的叔父,他不喜为官,却在经商上眼光独到,誓要做遍天下生意。只是他生性不羁,当年苦费手段取回夏姬后,又故意冷落,新婚两年便抛妻出游,至今已过而立之年,尚无嫡出。

      小女宴无离十五岁便远嫁齐国,夫婿齐公子仁颇受当今齐王器重。

      一开始,孟宴两家来往甚密,寐姜与孟正儒之妻嬿姬又有同门之谊,两家便指腹为婚。

      然而,随后几年间,孟氏蓄积的野心渐渐显露,不仅勾结宗亲势力,暗地壮大私兵,还拉拢公子霁,挑拨其与太子的关系。

      朝中逐渐形成以太子寿与公子霁为首的两派阵营,两家关系也随之出现微妙变化,更确切说,是走向对立。

      太史宴谈极为尊德重礼,认为立嫡长子寿为储君,乃名正言顺不容置疑,他直言不讳地抨击孟氏想改立公子霁为储君的图谋,后来更是断绝两家来往,婚约自然也随之解除。

      宴安记得七岁那年,一向豁达的父亲忽然整日愁眉紧锁唉声叹气,家里人皆有所察觉,多次询问,但父亲始终缄默不言。

      端阳前后,冀国西部突遭戎人进犯,父亲赴战前夕,母亲忽又收到嬿姬邀约,请她到孟府别院一起酿酒叙话。两人未嫁之时,每年都会一起酿梅子酒,后来因两家交恶已多年未曾往来。

      此事蹊跷,加之祖父不欲再与孟家再有牵扯,坚决反对母亲前往。但父亲却一反常态,执意要母亲赴约,并亲自将她送到孟府别院。

      祖父一气之下,下令不准母亲再踏进宴府。

      听奶娘说,当时母亲出于无奈,只得暂居在孟府别院,让长嫂和夏姬帮忙从中调解。

      如此过了大半月,有一日,嬿姬邀寐姜同去寺庙拜佛散心,没想到中途马匹受惊狂奔,掀翻马车,寐姜当场殒命,一直随侍在侧的徐媪不知所踪。

      嬿姬虽然得救,却因伤重高烧不退,始终神志恍惚,不到一个月也故去了,当时近身服侍的婢女们,竟也相继暴毙了。

      不知为何,远在边疆的宴圻很快得知了寐姜的死讯,不久就传来他战死沙场的噩耗。宴谈没想到那晚父子对峙,竟成了最后一面,因此大病一场伤了元气。

      宴安眸光幽沉,将那幅《槛菊赋》弃在一旁。

      他始终不解,父亲为何要将母亲置于险局之中?这其中有什么讳莫如深的隐情,又或是,他只是个牺牲妻子而求自保的伪君子?

      而他仓促死于戎人之手,是因为悲痛愧疚乱了心神,还是另有阴谋?

      当年这些件事,因朝中公子霁夺储的谣言被很快揭过,相关涉事之人也似被一只无形的手处理干净,一切不过像一场暴风雨,雨过天晴,冀阳又恢复了平静。

      唯有年少的宴安,在那场骤然而生的变乱中,失去双亲,那个豁朗光明的少年,似乎也一同埋葬在那场变乱中。

      大约从那时起,他便开始暗自筹谋,待守孝期满,他主动提出随叔父出游。

      他很清楚,既然背后那股力量能不动声色抹平这一切,绝非他或太史府能触及,与其留在冀阳单枪匹马迎其锋锐,不如迂回而行。

      因此在游历期间,他拜学诸子名士,洞察列国风物,借着叔父经商之便广交三教九流,又凭着过人的胆识谋略和才辩,成为各国诸侯的座上宾。

      八年辗转,几乎无一日放松,悄然间已经铺就一张密不透风的情报网。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一人——当今权侵朝野的冀国大卿孟正儒,他此番回来,便是要清算旧账,借势扳倒他。

      然而,心中却尚存疑虑,那些线索似被故意打乱,每每在关键之处便无法串联,其中像是缺了一环。

      极为重要的一环。

      他又想到了母亲遇难时消失的徐媪,当年有人曾看到她搭乘城中米商的车队离开冀阳,但找寻多年,始终杳无音信。

      目光重新落在那幅《槛菊赋》上,此前他已在孟府安插了两个眼线,尚无有价值消息,如今看来倒可利用他的女儿,行个便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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