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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宴丞相的示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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冀王寝宫前殿内,两排雕云纹铜油灯发着莹黄的光。
进门右手处设一案几,香烟袅袅,一琴一弈各居左右,墙上挂着一幅冀王亲笔《梅雪会棋图》。
一身荷白色袍服的青年从画前经过,风流年少,竟似要翩然入画一般,正是让满城踏春之人迷了眼的宴二公子,新晋丞相宴安。
新法在冀国上下顺利铺开,主座之上的冀王满面喜色,他一身玄色华服,两鬓虽已斑白,双眼却很清明,一见宴安便大笑道:“宴卿之部署,步步精妙啊,孟正儒苦心围剿,终是慢了一步,哈哈哈哈!”
宴安躬身道:“君上,新法之本是民,以民为本,长久必得民心。君民同心,那阳谋阴谋,自然不攻自破。”
冀王捋了捋须,颇以为然,面容是君王少有的和善之气。
他端起茶盏慢慢小饮一口,眼睛落到案几,绣着繁复花纹的袍袖一挥,拿起紫檀绿玉笔在展开的绢布上添了几笔。
宴安看去,是一幅春雨葳蕤图,他似有若无勾了勾唇,冀王如此心性,若是只当一位公子,必是快意一生。
可惜造化弄人,当年本应继承王位的兄长病逝,他被迫继位,守得这江山基业,必是经过几番努力煎熬。虽无雄才伟略,但其两鬓华发,比之那纵情享乐而起的疲态,倒显得可敬。
思忖之间,听冀王笑道:“寡人习惯以此纾解压力,听闻宴卿颇通画艺,不若帮寡人看看?”
“略懂而已。”宴安就画作认真夸赞两句,又适时将话题又转到变法之上。
“君上,臣这段时间察访,都城周边的荒地已有半数被占领,接来下,作物轮作也已安排妥当,待地契颁发、田产归属逐一落定,臣想再择机推出分户之策。”
“如此既可增加劳力,又可广开税源,充盈国库,君上以为如何?”
“善!一切按卿的计划行事。”冀王是全然信任,也乐得有他安排,再欲落笔,忽而又想到一事,不由皱眉:“宴卿,公主那边……”
宴安怔了怔,这几日他白天在街市察访,晚上伏案至深夜,倒把公主给忘了。
“哎,也怪寡人!从小太过惯着她,如今确实任性了些,自夜白被征用后,她还未曾理过寡人,实在是拿她没法。”
宴安微微颔首:“君上,此事是臣疏忽,臣定当设法让公主开心。”
君臣又话了一会,宴安辞别,转身之际,广袖微扬宛若水墨晕染,刚走出几步,忽听冀王在身后说道:“宴卿,当年你父亲之事……”
宴安身子微顿,微甩袍袖转过身来,一双凤眸蓄着暗光,语气淡然,态度却极为恭敬:“父亲死得其所,君上不需多虑!”
君上不需多虑,他正是为此事而来。
宴安从偏殿退出后,在行往宫门的宫道上立了一会,思索时凤目微垂。
冀王对子女温和,尤其宠溺这位小公主,从不拿严苛礼教拘着她的性子,便是婚配之事,恐怕也只由着她的意愿来。
时下列国纷争,诸侯王室间联姻很是常见,眼下公主就到及笄之年,群臣中已有人提及与诸侯的联姻之事,都被冀王驳回了。
莫说冀国根基深厚,即便是个弱国小国,他也不愿将宝贝女儿作为邦交棋子。有次谈论政事之余,冀王曾有意表露,待及笄后,要为公主找一位称心夫婿,封给她最富庶的城池,宴安当时故意忽略他眼中深意。
冀王想以一个稳妥的方式护他的女儿一世称意,但世有非常之变,谁能保证以后的事呢?
肩头有杏花飘落,宴安想到那位神情倨傲的小公主,她说他是靠女人闹出动静的人,不禁莞尔一笑。
倘若得一个恶名如此的女子夸赞,他反倒要好好反思自己了,抬眸轻叹,转身朝长乐殿走去。
长乐殿的周围,总是比别处多一些落花,铺在地面粉白一片。
守门侍卫见到宴相,皆面有难色,躬身行礼不敢直起身:“宴丞相,公主吩咐了不见外客。”
宴安了然一笑,向那高墙随意望了一眼:“我有一方稀世美玉想赠予公主,劳烦诸位代为呈献。”
其中一个面色稍黑,年纪小些侍卫有些着急,近前低声道:“丞相,公主不喜欢这些宝贝,请丞相另选些稀奇之物。”
宴安露出讶异之色,慢慢“哦”了一声。
那小侍卫见他神色淡淡,又接着给他提供线索:“属下记得蔡都尉第一次出战,带了一颗西戎的夜明珠给公主,公主不要,反抢了他从战俘那取得的西域短刀。”
“前两日蔡都尉又带了好些稀罕东西回来,公主单单看中了一把戎人头骨做的弹弓……”那小侍卫说着摸了摸脑门,公主心情不好,他们也不好过,自己不过小小偷了会懒,就挨了好几发冷石子。
现在就指望着有人能让公主开心。
那小侍卫正说得起劲,突听嗖的一声,有硬物破空而来,直直扫向宴安面门,他凛然偏头,那硬物堪堪擦过下唇,瞬间沁出血珠,唇色鲜红,倒衬得他的面容越发光华秀致。
硬物“砰”的坠地,竟是一块锋利小石。
随即头顶传来啧啧之声,他抬眼看时,见公主正坐在墙头的一棵高树之上,手里大剌剌掂着那把头骨弹弓,冷诮一笑:“嚯,本来想打那边的燕雀,倒不想冒犯了丞相大人。难不成我这弹弓,也被丞相大人的美色迷惑了?”
宴安抿了一下渗血的唇,似有若无地笑了一声:“弹弓本无心之物,被惑的,许是执弓之人吧。”
姜眠没有答话,亦未见愠色,眸中讥诮似在嘲弄他那份从容能撑到几时,秀眉微挑,侧头朝墙内道:“蔡刻,你出去与丞相大人切磋切磋。”
长乐殿大门打开,稳步而出一位年轻的男子,墨发整齐束起,双眉如剑星眸有神,步履之中暗蕴力量。
只是俊朗的面容上带着敌意,他长剑一挥,瞥见宴安手上并无武器,正想将长剑丢至一边,却听姜眠道:“教训小人何用君子礼仪,他诡计多端,你尽管持剑。”
蔡刻似乎极为听她的话,抱拳一揖,持剑便挥了上来。
雪亮的剑锋迫近,宴安长袖倏然一拂,柔软的丝料带起一股凌厉的气势,将蔡刻逼退一步,蔡刻一惊,此人看似散淡尔雅,身手路数却很古怪,不由敛去轻视之意,手上加了几分力道,朝他墨发挑去。
宴安神色沉静,竹月色的袍袖翻飞,如流云舒卷潇洒翩然,始终将蔡刻隔绝在一步之外,近不得身。
蔡刻有些急躁,长剑一振正欲再攻,宴安却忽地腾空跃起,在空中划出一条弧线,带起一股柔风,然而柔中却逼来几股强劲之力,蔡刻长剑几欲离手。
他定神稳住,那边宴安已如蜻蜓点水般落地,伸手在地上一掠,双指拈起方才被弹弓打落的石子,顺势一掷——
蔡刻只觉掌心一震,长剑“哐”地落地,他茫然怔立当场,堂堂都尉首先不是觉得丢了颜面,而是下意识去看公主有没有不悦。
姜眠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早知他持剑也占不到便宜,倒不如空手,这下子那家伙一定更得意了!
蔡刻以为接收到指令,挥掌再要打上去,被姜眠冷声制止。宴安忍不住轻嗤一声,这位蔡都尉,怪不得一直送不对礼物。
姜眠神色不悦地看过来,拍拍手道:“怎么?找本公主不痛快,如今也成了丞相职责之事了?”
“臣不敢,今日特地前来向公主请罪。”
“你有何罪?”姜眠挑挑眉,“父王因你了却变法夙愿,百姓因你多了市井闲谈,流民因你有了安身田地,你心里一定正沾沾自喜吧!”
“臣唯独没有考虑公主的感受……”
姜眠垂眸,睨着他虚伪恭顺的姿态,只觉更加烦闷,冷着脸从树上跃入墙内。
蔡刻俯身拾起剑,皱眉抄手道:“你是来请罪的,还是来炫耀的?一看就没有诚意!”
“哦?还望都尉指点一二。”
“你若诚心示好,方才让我挑下发带,哪怕是一角衣料不就成了,眠儿一开心,说不定就不跟你计较了!”他似懒得再理会,转身快步向殿内走去,走了几步又扭头责怪,“我才刚哄好……”
宴安唇角随意一勾,眸中有些轻蔑地笑意,立了片刻才慢步行至宫门。
护卫横吾望见他身影,便将候在一旁的马车驱了过来,看到他嘴角的红污,吃了一惊:“主子,您的嘴怎么了?”
宴安抬手轻触了一下嘴角,摇了摇头:“无事。”
马车缓缓驶离宫门,横吾递进来一只陶瓷药盒:“主子,可是公主所为?”又按捺不住闷声说了句,“姜公主果然是名不虚传。”
宴安随手将药盒放在身侧,慢悠悠靠向车厢壁,声音带着几分笑意:“倒不似传的那般是非不分。”
横吾手中缰绳一滞,有些怪异地回头看了一眼,这么多年,倒是头一回听主子论人长短。
正自疑惑,却听车厢内的人又吩咐道:“一会将之前在楚地得的那两只竹骨蜻蜓找出来,差人送到长乐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