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宫阙》抬梁歇山

5、任务

　　“咳…咳……”

　　猝不及防跟宫闵对视，李阙就像偷吃东西被抓包的小孩子。
　　口水噎了一下，开始剧烈咳嗽。

　　新认识的健身男宋玉，看样子似乎是很习惯别人在他面前失态。
　　不慌不忙地从随身挎包里掏出一包高级纸巾。

　　先是动作轻柔地擦掉了她的生理性泪水，再小心翼翼地抽出两张放在她手里，又把剩下的整包纸都递给她。

　　自己一张都没留。

　　他就这么看着她，带着些很淡的怜惜和一闪而过的炽热。

　　以一种保护雏鸟的姿态，等到她缓过来，擦干净眼泪，重新振作精神。

　　李阙收拾好自己的窘态，微笑着略带歉意，将纸巾还给宋玉——感谢他刚见面就帮了自己两回。

　　“你不用怪自己，就算是运动也会有分心的时候。”
　　没有追问她为什么。

　　李阙想起曾经她去学游泳。
　　第一次站在宽大而深邃的泳池之前，被那波澜壮阔的涛光攥住，久久都回不过神。

　　曾经无比向往的水下世界，从变成下饺子开始，变成吵嚷的儿童游乐园开始，从教练问她是不是小时候生过病肢体不协调开始。

　　变得令她不自在。

　　宋玉完全不一样。
　　态度大方友善，熟捻地好似跟李阙是多年老友。

　　他先拉开健身房的玻璃门，问李阙，要不要一起离开。

　　她应邀之前，下意识去找宫闵的身影。
　　然而整理好的器材之间，角落里的人早就已经不在。

　　应该…是不在乎吧？

　　工位依旧不变，不论你在或者不在，想或者不想，它就在那里，不离不弃。
　　李阙眯了两分钟后照例打开手机，查看有没有漏下消息。

　　一切如常，她在消息界面发了两秒呆。
　　一个小红点突然出现，还没等点进去，它就瞬间变灰。

　　「领导宫闵撤回一条消息」

　　……

　　要问吗？还是装作不知道？
　　这是一个令人深思的问题。

　　还是装作没看到吧。

　　聪明懂事体贴人的员工要学会给领导留下余地，万一是发错了呢，还要领导去找借口搪塞，这多麻烦。

　　这样潜移默化的规则得到默许，李阙没有问起，宫闵也就没有解释。

　　紧急任务就是在这时候来的。

　　说来也巧，危险往往不会在你准备万全的时候降临，更偏爱在你悠闲度日的时候搞突然袭击，给你一个意外之喜。

　　有一个案子需要立马到城市的另一侧去斡旋，对方公司是业界出了名的难搞：老板难搞、员工难搞、合作难搞。

　　至于为什么这样的公司，在应当左右逢源的投资界还能屹立不倒的原因，大家私下搜集资料后恍然大悟——人家有个金大腿。

　　还是曾经高攀不起的业界神话。

　　不过再壮的大树，也有被风催折枯败的一天，曾经的业界神话如今已经大不如前，再不客气一点讲就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中层的领导班子换过几轮，仍旧是些腐朽不肯变通的顽固，守着自己的棺材本不愿意踏进变革的洪流，生怕一步错就是步步错。

　　他们再没有曾经的少年心气，敢于同所有的错误成为朋友，只会像看到害虫一样，大惊失色然后逃之夭夭。

　　还有伴随年岁增长，所带来的酒色财气，贪嗔欲念。

　　大家都心知肚明这是个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跟这家公司合作从来没谈得多愉快，往往需要她们一再让利，且对方还会觉得自己做了大善人。

　　施舍了让你公司运转下去的筹码。

　　这次缘由是在合作推进的过程中，一方工厂在关键环节掉了链子，找到了她们头上来。
　　尽管这家工厂是对面一力举荐的最优选，硬生生挤掉了她们熬了几个大夜排查出的几家良心企业。

　　现在出了问题反而还要找她们来擦屁股。
　　狗听了都该笑了。

　　办公室一片静寂，好像在这默契的沉默里，就能够逃避掉这根难啃的骨头——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只能宫闵来拍板——他得罪人也不是一两回了。

　　“宫总，您给个人选吧，我们都听您的。”
　　“对，宫总，我们不会有怨言的，您按照心里的人选来就行。”

　　一般来说都会轮到他手下的二把手，或者那俩跟班——最积极也有能力的几个人，在办公室混得最风生水起的几个人。

　　怎么也不会轮到李阙这种小虾米，去谈大案子。

　　宫闵略带凉薄的眼神淡淡扫过一圈，把众人的姿态尽收眼底，签字笔在手指间转了几转，他轻轻点点笔尖，朝人群的某处一指。

　　“Martin、Louis。”

　　其余人都松了一口气，跟大赦天下一样连紧绷的肩背都放松，又听他顿了顿补充了个名字。

　　“Mia，你也去。”

　　八卦交谈声在办公室门关闭后再次响起，李阙没想到自己也要去。
　　难道是为了看好她的人，捂住她的嘴？

　　Martin和Louis两个人在听到增加李阙之后，也有些吃惊。

　　他们之前不止一次怀疑过宫闵不近女色，是不是喜欢同性，也悄悄试探过好多回，却总是被他不动声色挡回来。

　　只当他是不愿意暴露自己的真实取向，作为曾经经历过糟心往事的“老前辈”，也不会强迫别人认清自己。

　　今天一看，好像他俩都估算错了，还很有可能大错特错。
　　这千年的铁树万年的王八，好不容易有点苗头，他俩总不能给人掐灭了不是？

　　搞不好要不了多久，李阙就真成宫总的对象了。
　　他们不介意，甚至很乐意推波助澜一把。

　　「宫总，我和Louis突然想起来今天有个急件必须马上处理，临时给别的同事也不一定能完全同步，可能不能跟您一块儿去了。」

　　言辞恳切，合情合理。
　　两人觉得自己真是领导肚子里的蛔虫，体贴到家了。

　　不过到李阙这里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整理完文件卷宗，她在打车软件上叫车，显示排队还要半小时，那边又打来夺命连环call。
　　手机这时收到一条消息。

　　「宫闵：下来，地库。」

　　给她派公车了？
　　没想到宫闵还是有点良心。

　　电梯出乎意料地快，几乎十几秒后，她人就出现在公车前面。
　　是一辆银灰色奔驰，再次感叹公司真有钱。

　　敲了敲车窗，李阙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弯腰进去，脸上已经挂好预演的热络笑容。

　　“师傅，真是谢谢你了，多亏.......”
　　李阙当场卡壳。

　　"多亏什么？"

　　宫闵的表情不像平常上班那样冷若冰霜，昏黄的光线柔和了他的面部线条，嘴角的弧度微微扬起，如同诱人入网的温柔陷阱。

　　这是什么表情？
　　......玩味？

　　看她的笑话吗？

　　“还不上车？等我求你吗？”

　　“不不不，不是这个意思宫总。”

　　也没人跟她说要和宫闵一起去，此刻李阙心里的退堂鼓已经响得猛烈，早知道也跟那两个人一样找个借口跑了算了。

　　如坐针毡是什么感受，今天第一回体验到，就算是读高中要等下课的三十分钟里面，还要憋尿，她都觉得没有这么煎熬。

　　要不然许愿让车抛锚好了，或者轮胎漏气，哈哈哈...哈哈。
　　跟才见过窘态的上司再见面，躲不掉还要一起在车里待上几个小时，李阙觉得今天她一定会知道尴尬这两个字，用空气该怎么写。

　　在车上不自在极了，觉得浑身都刺挠发痒，她尽力以极其微小的弧度扭动，尽管如此，在宫闵看来，却是另一层意思。

　　“跟我一起，让你很不舒服吗？”

　　？！
　　他说什么？

　　“现在是行车高峰期，不方便打车。”

　　李阙看着他目视前方继续开口，一边将衬衫挽到手肘上头，露出精壮窄瘦的小臂，手伸到车门边拿出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递给她。

　　“我正好要过去。”
　　“顺路载你。”

　　正打算接话，这人连珠炮似的，一反往常寡言少语的人设，好像还要继续。
　　所以她也暂且按兵不动。

　　“所以你不用感到尴尬，毕竟我们只是上司跟下属的关系，不是吗？”

　　“是...你说的对。”
　　刚刚准备的一肚子聪明才智现在都变成泡沫，宫闵说的太满，没有漏洞，顺梯下是她目前想到的唯一办法。

　　只是总感觉有蚂蚁在身上爬。

　　车内静默片刻，李阙镇定心神后决定还是抛去这些旖思，回归工作。

　　“宫总，我刚刚查阅了这件案子的卷宗，和过往双方来往的会议记录，我的看法是对于对方公司不按规则来的做法，我们也可以以其人之道还治彼身。”

　　“继续。”

　　“虽然咱们公司非常高大上，我知道肯定是不屑于使用一些下作手段的，不然就变成像对方公司一样的业界毒瘤了。不过特殊对象特殊办法，如果公司能小小突破一下，肯定能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比如说？”

　　“找人打对方老总一顿。”

　　......

　　李阙说完，顿了一下，偷偷瞄了一眼宫闵的神色。
　　发现他正以有些无语的眼神看着自己。

　　以为他又会阴阳怪气，所以也准备好了继续扩充自己的词典库。
　　她看着宫闵，摆出一副很虔诚很狗腿的样子，等待他的教训。

　　他将头转过去，瞥一眼车侧方的后视镜，过了一个红绿灯转弯掉头。

　　微咸的海风透过缝隙钻进车内，吹得李阙稍微清醒。
　　听见他嗓音不咸不淡，“这招用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