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宫阙》抬梁歇山

6、争辩

　　车窗外是连片的群山，山脉的青绿颜色婀娜多姿，俯首含情，流转进狭小的车厢内，落到李阙的脸上。
　　就成了菜色。

　　领导不愧是领导，她尚在计划中，他已经落地实施了。
　　觉得班门弄斧很没面子，遂低下头，企图在无法躲避的空间内降低存在感。

　　但有人偏偏不让她如愿。

　　“出发点挺好的。”
　　李阙不说话。

　　宫闵转动方向盘，滑过一个侧弯，转过头来眼里带着鼓励。
　　“你想知道上次我这么做了，结果是什么吗？”

　　不想知道。
　　她一点也没有兴趣。

　　但李阙点点头，双手握在胸前，“还请宫总赐教。”

　　“哈…赐教谈不上。”
　　他的眼神骤然间变得有些发冷，盯着前方一辆轿车的车牌，蹭得近了些。

　　“可惜上次下手轻了，没把他打成骨折住院，还白送他一个项目。”

　　……
　　怎么听着不像是TOP500强的投资领导，倒像是冲冠一怒的小混混呢？

　　“很惊讶吗？”
　　不是，只是觉得您是不是还没过叛逆期？

　　或者说男人人到中年会逆生长？
　　男人至死是少年？

　　“宫总，你当时没受伤吧？我没想到两家的积怨已经严重到这个程度了。”

　　自然是假话。

　　可事实重要吗？
　　重要，不过都没有领导的开心重要。

　　但李阙在心里拜托他不要再继续说下去了，即使宫闵在年龄和外表上都跟中年男人完全搭不上边。
　　她依旧会觉得自己在听中年男人迷惑发言大赏。

　　还是没有退出键那种。

　　“没事，我讲这个事情是因为，事可以做，不过要做到极致，就算后面拉扯也不后悔。不然就利益最大化，跟以往一样伏低做小就行。”

　　“如果是你会怎么选？”

　　“我？…我吗？”
　　李阙手指向自己，像是突然得到了不属于她的权力，整个人被一种迷茫、压力，以及微量的喜悦所笼罩。

　　深吸一口气，逐渐冷静下来，反复默念自己的身份。
　　冷静，你是一个小员工，一个小虾米，领导是在试探你考验你，牢记什么身份该做什么事情。

　　片刻后她露出十分真诚甜美的笑容，看着宫闵略有兴味的一张脸。

　　“都听宫总的，其实我哪经历过这种大场面，宫总你指哪我就打哪，咱们上下一条心，不愁谈不下这个案子。”

　　打鸡血，她很在行的。

　　“噗…你不用捧我，我知道你有能力，只是缺少一个被看到的机会。”
　　“还有，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叫我宫闵就行。”

　　“好的宫总。”
　　“……宫闵。”

　　他轻轻颌首示意，脸上始终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李阙心里拔凉拔凉的。
　　今天出门是不是该看一下黄历？

　　只是很快她就没时间思考这些上司的异常行为了，更直接剧烈的冲击席卷了两个平稳行驶途中的人。

　　一辆桑塔纳轿车从侧后方以20公里的时速追尾，金火碰撞声响彻在宁静的马路上。

　　李阙眼前一黑，身体不自觉向前倾，又因为系了安全带的惯性在一瞬间的晃荡下回归原位。
　　肚子里翻江倒海，脑子是一团浆糊。

　　在她后知后觉发现可能是被追尾的一刻，下意识去看宫闵，发现他已经整理好自己，拉开安全带准备下车了。

　　这之前，他回过头，看一眼李阙。
　　“别下来，我来解决。”

　　视线停留在他因为刚刚追尾的余威而发皱的后背衬衫上，藏蓝褶皱像一条河流蜿蜒曲折行走。
　　而他的手指是船桨，指引方向。

　　一个人呆在副驾驶，玩了会儿手指，通过后视镜看，宫闵正好走到后车前方，他站在那里，伸手敲了敲对方的车前盖。

　　李阙的眼睛一错不错，生怕错过了任何变动。

　　出师不利，下次出门之前真要看看黄历了。

　　她看着宫闵在外边站了至少五分钟，对方的车主才慢悠悠地降下车窗——露出一张乖张不屑的脸。

　　……赶宫闵差远了。

　　宫闵的嘴巴在动，一张一合，那个男人的嘴巴也在动，频率更快，还有口水溅出来。

　　……
　　要是当时兴趣爱好学了个辨识口语就好了。

　　就不会坐在这里干着急。

　　「宫总，状况怎么样，需要我帮忙吗？」

　　视线里的宫闵低头看了一眼手机，转而继续跟后车车主攀谈，没有回复。

　　心情焦躁的李阙摇下车窗，探头往那边看。
　　正好被后边两个人看到。

　　于是也就听见了今天最让她感到恶心的一句话。

　　“原来是有妞一起，怪不得开车技术不稳当呢，怎么样，到哪一步了，我是不是打搅了你们？”

　　血液被瞬间降温，冰冻住她的四肢和大脑。

　　她关上车窗，打开车门，拍摄现场照片，包括两车的碰撞位置、受损部位、现场环境以及刹车痕迹，末了她抬起头直视对方驾驶人。

　　意思很明显，进可攻退可守。
　　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宫闵看到她下来了，明显有一丝抱歉从他冷静的脸上闪过，很快便被另一种神色取代。

　　“这位男士，如果你不接受私了，一定要耽搁我们的时间，光凭借你的开车技术以及刚才的出言不逊，我可以联系我的律师和保险公司，跟你慢慢商谈。”

　　他看一眼手上的银色腕表。
　　“现在是晚上七点十五分，我有一整个晚上的时间可以跟你耗。”

　　对面一听，明显是上头了，整个人大半个身子都从车窗探出来，但就是不出来。
　　李阙微微撅嘴，你刚刚还口出狂言，没想到胆子这么小吗？

　　“不是…我卡住了…拉我一把。”

　　……
　　宫闵把他推回车内，那老小子在座椅上深吸一口气，掀开衣服看了眼自己的肚子，仿佛劫后余生。

　　有时候你都不知道这人是不是都长了脑子。
　　以为大脑是人类的标配，其实不然。

　　男人好一会儿才缓过来，走下车来，扫两眼两个人。

　　“你以为就你们有人，我难道没有吗？”
　　“我叫我大哥过来，吓死你们！”

　　得，农夫与蛇。
　　无语写在脸上。

　　等了一会儿，有一辆车风尘仆仆地赶过来，下来一个跟后车驾驶员长得五分相像的中年男人。

　　同样先打量一下两个人才开口，一张嘴就是一股高高在上的味道。

　　“要多少钱？”
　　“大哥！我不是要你来给钱的！”

　　“闭嘴，你这个废物，还嫌不够丢脸吗？”
　　男人在中年男人刀剑一样的目光注视下，默默低头不再说话。

　　一物降一物。

　　本来以为事情就这样结束了，李阙也准备收拾收拾回车上，宫闵却一直没动，站在两辆车的中间，直直地盯着对面。

　　“这就是贵公司的为人处事吗？”

　　宫闵的声音很冷，跟冰窖也没什么差别。

　　她蒙了。
　　合着这两人认识？

　　那中年男人也像才反应过来，恶狠狠盯着宫闵的脸，往地上啐了一口。

　　“又见面了宫总，看来冤家路窄这话真是很有道理啊。”

　　“不知道贵公司的钱包痛不痛？以防你挂心，项目我们交给新来的实习生运转了，毕竟也只是一个小项目是不是？”

　　中年男人用拇指和食指在右眼处比了一个米粒大小的手势，阴测测地笑。

　　宫闵双手插兜，微微抬起下颌，眼神向下。

　　“那贵公司李总现在还康健吗？快到清明节了，需不需要我带一束花？”

　　“你放屁！你胡说！”
　　中年男人几乎一瞬间就破防了，也不管是不是公共场合，直接开始破口大骂。

　　宫闵则是似乎早已预料到，举起手机开始录像，边录还边转头给李阙挑眉示意。

　　“李阙，学着点。”

　　…虽然知道宫闵这样是挺装的，不过她竟然觉得有点帅是怎么回事？

　　等对方发泄结束的时间相对漫长，长过两个红绿灯，看他输出脏话不带重样的两分多钟，李阙几乎把这辈子难过的事情都想了一遍。

　　不为别的，实在是太好笑了。

　　像看一出黑色幽默独角戏，因为把自己摘的干净，所以看起来更畅快淋漓。

　　啊，看来工作真的会把人逼疯。

　　车来车往的马路上，这两辆车在路边，四个人隔着夜色和车前灯对峙。

　　谁也不愿意先低头认输。

　　直到警车、保险公司和拖车依次赶来，将四个人一路载到派出所里去。

　　看着后视镜里三个挤到一起的男人，脸都臭得不行，她神飞天外，还以为自己在看三傻大闹宝莱坞。

　　都是世俗意义上的成功人士，都如此嘴硬别扭，不肯多让一步。

　　开车的警察只是不住的叹气，而李阙也无能为力，只能歉疚地对其笑笑，希望多多包涵。

　　“你们两个男的也一把年纪了，让让人家小情侣怎么了？本来就是你们追尾人家，怎么还能这么硬气呢？”

　　没错，警察老师，你说的没错。
　　怎么能倒打一耙反咬一口呢？

　　“警官，你可别冤枉我们了，是宫闵先挑衅我弟弟的。你看他人模狗样不可一世的样子，是会好好说话的人吗？”

　　没错，关于这后半句，也很有道理。
　　毕竟她是见识过的，她也有发言权。

　　“李阙，你呢？”

　　像是被挑起了胜负欲，或者说是不甘心。
　　漆黑的轿车内，缩在右边的宫闵把住副驾驶的椅子，直起上半身，靠得离李阙很近。

　　“你觉得也是我有错在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