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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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杉本玲美牵着阿诺德朝我远远地挥手,轻薄的秋季外套缀满翠绿图案,她或许没发觉自己挤跑秋天萧瑟的氛围,只是露出狡黠的笑容呼喊我的名字。
“小市子!”杉本玲美以这样亲昵的称呼叫我,绳子另一端的阿诺德跟着兴高采烈吠声连连。
我于是不得不停止走路,安静站在原地等待她们赶来。
“什么嘛,小市子又没看见我和阿诺德。”
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热衷于在我名字后面加上更为亲密的尾缀,我刚听到时觉得过分肉麻,并且产生对方把我当做下位来看待的不满,是的,很不可理喻的想法,我都惊讶了许久。
但那个时候她某方面异常敏锐的神经揪住这点,口头指使阿诺德扑倒我,身体弯腰眼睛紧盯推阻大狗的我,认真到诚恳询问道:“你在生气,小市子。”
体型日益壮大的棕色犬类沉甸甸压在我上方,掌心内阿诺德湿润的鼻尖不停乱蹭,我几乎是狼狈应付着它,面对杉本玲美的问话除了眼神躲闪想不出应对措施。
“不要不说话啦。”杉本玲美逼近我,澄澈漂亮的粉色眼瞳倒映出我差点哭出来的模样,我没认出来,实际上我不认为自己会表现得如同看过一场悲情电影强忍眼泪的矫情姿态。
我缓缓地摆头,断断续续道:“没什么,我没生气。”
因为「生气」在我脑中繁重的情绪里实在不值一提,它提供不了多少痛苦,甚至对我来说陌生至极,从未发泄到别人身上的东西在此之前我仅仅以为是我的胸口发闷发痛而已。
“看,你简直生气的不得了。”杉本玲美满脸不赞同地从我眼角捻起一滴透明的液体,空闲的手扯了扯牵引绳,控制我的阿诺德于是乖乖摇动尾巴到旁边。
为什么还是觉得好重,有无形的东西仍然压迫我,以至于起身都无能为力,嗓子里发出呜咽呜咽的滑稽响声,难道是小动物吗?
我想像从前那样——我每时每刻都在保持的模样——正常人的模样。
我再也做不到,吉良吉影马上要驯服成功了。
温暖的触觉在我脸庞缓慢移动,倒地导致头发散乱的发丝被耐心地一缕一缕拨到耳后,面前杉本玲美的面容盛装于泪水中央,模糊到只听得清对方放缓的语气。
她双手托住我的脸,轻声问:“小市子,你最近究竟是怎么了?我总是觉得你几乎要哭出来。”
拜托了别问我,现在放开我转身离开,然后从今天以后无视我。
即便脑中一遍遍尖叫着,我却伸出双手紧紧抱住杉本玲美,泣不成声道:“……我不要、不想被你那样称呼。”
不是这样的,我想告诉她的不是这个,我准备说的是家里人正在预谋一场针对我的抹杀,只要吉良吉影表现出丝毫的意愿,「吉良市子」就会消失不见。
没比我大多少的女孩无可奈何叹气,她成熟的出乎我意料,拥抱也令我不舍的出乎意料,杉本玲美烦恼道:“好朋友间彼此基本上是这样喊的,小市子是我的朋友,难道你讨厌吗?”
我摇头。
“那就是喜欢?”
我摇头。
“唉呀。”杉本玲美长长地叹气,“我搞不懂你,小市子,我大概永远搞不懂你。你看,你突然哭个不停,理由是我称呼你的名字太亲近,很奇怪好嘛!”
“但是我还是想和吉良市子做朋友。”
我和杉本玲美其实心里清楚我痛哭的原因并非简单的称呼问题,然而细问下去明显得不到结果,最终变成心照不宣的变成她单方面宣布不改变叫法结束。
有时候一切发展会使我无措,杉本玲美踩着命运的脚步粗暴的挤进我的人生,她根本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又或者她不在乎。
“咦?!怎么小市子长高了这么多!”杉本玲美比划不断,甚至阿诺德扑腾的参与进来,它无所不能的扑人无法第一时间撼动我。
虽然最后获胜者仍然是阿诺德。
我撑着草地扎人的枯叶摇头晃脑躲避狗狗热情地蹭脸,口中回答对方话语:“我不是国小生了,身高是正常发育的体型。”
她耸耸肩没过多纠结,随后忽然提到最近自己家附近名为岸边的人家有个孩子,是个有些沉默的男孩,即便才快四岁,表现反倒比同龄人早熟。
杉本玲美故作生气的让我不要再忘记去她家玩的事情,要不然她会寂寞的,她分明是一副开玩笑表情,说到寂寞,我最应该感到寂寞。
“你等会去哪?”我问道。
杉本玲美兴致盎然,眼睛亮晶晶:“我要带着阿诺德去海边逛逛,你想一起吗?”
“……我要回家,我的哥哥拜托我帮他借的书还没交给他。”
于是她遗憾的牵着阿诺德告别,走向太阳掉落的方向前进。
吉良吉广和孙子咲笑距离结束他们的国外旅游剩余一个星期,这意味着我和仅有的家人吉良吉影要单独再相处一个星期。
吉良吉影的房间装潢并没有寻常男孩子的鲜明,所有家具整齐排列,脚底触及的地板干净的看不见一丝灰尘。
他正在做些什么,背对着我的身影坐姿挺拔,金发差不多长到肩膀,尾端卷曲着翘起轻轻打落。
为了防止脚步声惊动对方,我抱着书本小心翼翼走到他书柜那。
“市子。”吉良吉影口吻平淡。
暗沉的紫眸一眨不眨看向我,微耷的眼皮稍稍睁开,他说:“多谢,你把书放在空架子就好。”
书架上排放我看不懂的书,书皮颜色有序安放,偶尔印有日文的书名也是没听过的,他逐渐变成我陌生的人。
如果交付完吉良吉影的事就能走那该多好,我忍不住奢望太多,觉得全身骨头硬邦邦的再也动不了分寸。
吉良吉影左脸是蒙娜丽莎的微笑,他更换为越发清晰的盗印,同样捉摸不透的笑容浮现于对方唇畔,瘦削的面貌与画像重叠成古怪而不安的幻象般。
“再帮我一个忙。”他说的理所应当,笃定我绝对不会拒绝。
确实,我无力拒绝,只是难免头痛欲裂,它缠着我有段时间,痛的我的胃袋骤然紧拧,犹如一条细细的丝线牵挂住身体神经,反胃想吐的感觉反复折磨我的喉咙,苦涩发烫的液体堵住即将涌出的哭腔。
洁白的天花板,陌生的天花板。
他拢住我的手,我的手拢住他。
我们真的是一体的吗?我恍惚间询问对方,我的双生子。
吉良吉影低低应声,断断续续道:“市子,我说过的。”
他强硬地拽住我的头发往前摁,阴冷的紫眸睨视我:“我们当然是被迫分开的「吉良」,所以我不介意你插足我所规划的未来,只要不施加破坏,吉良市子做什么吉良吉影都会尽可能忍受。”
我说我以为你是讨厌我的,我不认为你和吉良吉广、孙子咲笑有任何区别。
吉良吉影笑了笑,他平静开口道:“市子,我不讨厌你,我怎么会讨厌你呢?并且我不讨厌所有人,给自己树立莫须有的仇人会徒增烦恼,我不会做那样的蠢事,那会扰乱我的睡眠质量。”
这让我后知后觉的思考:吉良吉影说得对,我和他大概是一体的。我承受了绝大部分敏感、痛苦的方面,命运站在吉良吉影背后,他们俯瞰着遭受抛弃而饱受煎熬的「吉良市子」。
被抓在吉良吉影手心的手称不上好看,一只平凡无比的手,不符合他审美的手,此刻它正被动包裹着吉良吉影,躯体性的抽搐偶尔出现在它指尖末端。
我跪坐在床单上,意识轻飘飘脱离躯壳,眼睛迷蒙地眨动。
“只要……”我轻声道,“只要你别杀死我。”
我答应了杉本玲美要去她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