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落而行》清和雅月

3、许婉怡

　　许婉怡是我们那届最不像“来美国读书”的人。

　　她像是走错了片场的人，却自带光源，怎么走都不显得突兀。长相精致，穿搭到位，总是一副轻松愉快的模样出现。我们还在图书馆写paper，她已经在飞迈阿密的航班上；我们还在担心GPA，她在选巴黎还是东京跨年。

　　她读的是文化传播与性别研究，课程多是讨论写paper，几乎不用考试。我们笑她选的是“出国版白富美专业”，她也不恼，咬着吸管慢悠悠地说：“至少我知道我不会靠数理逻辑翻身。”
　　有人问她以后想干嘛，她说不知道，也不着急——“只要不穷，干什么都能是事业。”

　　大四时，她朋友圈发过一句话：“学业不是重点，人生才是作品。”配图是她在LA某个酒店泳池边，手拿香槟，背后是灿烂的日落。

　　我们都以为她的人生会一直这样，轻飘飘地顺风顺水。

　　直到有一年寒假，她突然从社交平台上消失了。

　　那种消失，不是简单的沉寂，而像是某种生活轨迹被悄悄切断。过年后，她剪了短发，从东岸转到了西岸，申请了一家转码学校的CS项目，入学的那天，她发了一张自己的背影照，配文是：“我决定写自己的代码。”

　　我们一开始以为她是玩票性质。直到听说她每天早八晚十在图书馆啃Leetcode、用Post-it把课本封面贴满，再也不晒下午茶和新包，我们才意识到她来真的。

　　她CS的基础并不好，代码经常出bug。但她有种天生的生存本能——不会写就去问，会问就能混，能混就能通过。

　　她的人缘极好，课后组织刷题小组、请教授喝奶茶、辅导国际生填表，她是整个program最受欢迎的存在。

　　申请季的时候我们都在刷题，她也在刷，只是做得慢，一会儿摸头发，一会儿看手机。

　　有一次去现场笔试，她前排的考官一边讲解题规则，一边眼神在她身上绕了两圈。

　　笔试结束，技术面的表现中规中矩，代码规范，解法标准，没有惊喜，也没有失误。

　　最后，她还是进了复试。
　　听说是HR打了“适配度高”的标签。

　　没人说清楚适配的具体含义。
　　但结果是，她拿到了名单里最好的offer之一。

　　拿到Offer那天，她在朋友圈发了一句：“感谢那段必须靠自己赚钱的日子。”配图是她拿到badge的手，指甲涂着豆沙色的甲油，修得一丝不苟。

　　后来我在湾区偶遇她，在旧金山的某家奢侈品街边店附近。

　　“哎？你来湾区啦？”
　　她笑着，一手拎着刚试过的一双高跟鞋，米白色羊绒外套松松垮垮地搭在肩上。

　　她叫我一起逛街。我没拒绝。

　　走在街上，她一边看橱窗一边跟我聊最近的生活，H-1B抽到了，绿卡也排上了，前几年买的房子翻倍，现在正考虑再投一个物业。“不过现在利率太高了，不着急。”

　　我问她：“你还在写代码？”

　　她一笑：“写。写得不好，但还活着。”

　　她说现在工作节奏不快，manager人也好，项目烂点没关系，重点是她已经能站在“开会不说话就当划水”的层级了。

　　我打趣她：“你这不是成功学的代言人？”

　　她笑了笑，低头刷了刷手机，回答得很轻：“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成功了。”“但我知道，至少这一路，我没输。”
　　她说这句话时，没有炫耀，也没有自嘲。只是像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

　　我们停在一家蛋糕店门口，她突然低头刷手机，说她老公来了。

　　不久，一辆黑色SUV停在了街角，她老公穿着衬衫，一边下车一边用蓝牙耳机接着工作电话：“No, we’ll need to revise the deliverables…”

　　他看了她一眼，立刻改了语气：“亲爱的，要吃点什么吗？”

　　她没答，只是递了他两张卡，说：“你自己看哪个还有额度。”

　　他低头掏钱包，动作很快，像是被训练过一样。

　　我忍不住笑了。

　　她转过头，半真半假地说：“男人嘛，用来开会也好，用来买单也罢，总得有点功能。”

　　我们找了家咖啡馆坐下，她开始刷她的投资App，和我讲她最近在研究什么新兴赛道，宠物经济、户外露营、人工智能，“你们搞学术的，能不能偷偷告诉我，AI到底会不会毁灭人类？”

　　我说：“毁灭人类的不是AI，是人类自己。”

　　她哈哈笑，说：“那我放心了，我投的公司好像只想毁灭用户。”

　　她喝了口拿铁，忽然安静下来。

　　“知秋，”她看着我，“你记不记得我当年GPA有多低？”

　　我说：“你不是没挂科就已经赢了吗？”

　　她轻轻一笑：“我那时候真觉得，自己注定只能做个嫁得好的女人。不是不甘心，是根本没想过别的可能。”

　　她顿了顿，眼神掠过玻璃窗外街道上的车流：“现在我知道了，人生没有注定这回事。你只要在某个临界点，死撑一下，命运就会往另一个方向跑。”

　　我们分开的时候，她老公还在电话里复盘KPI，满脸写着“下一秒要开车冲刺中产”。她走回车里前跟我说：“等你下次来，我请你吃顿贵的。”

　　她说这句话时，语气轻快却不轻浮。

　　她不再是那个全系最爱打扮的名媛，也不再是那个站在泳池边拍照配香槟的漂亮姑娘。

　　她变了。不是变得更世故，而是她学会了把生活踩在脚下，而不是踩在高跟鞋上。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人生真有命数，那许婉怡大概是命运在开小差的时候，自己偷偷跑出来，换了一条赛道。

　　只是没人想到，她还能跑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