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为营》杳数

8、沟通

　　自那天下午无意间窥见耳机的秘密后，靳承修看待贺嘉树的眼神彻底变了。

　　那不再是面对一个棘手队友或一个需要安抚的旧识的复杂目光，而是掺杂了深重愧疚、无尽心疼和一种近乎决绝的弥补意志。

　　贺嘉树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在他眼中都有了新的解读，那看似冷漠的转身，可能是在掩饰内心的波澜，那带着讥讽的话语，或许包裹着未被满足的期待，就连他频繁抽烟的习惯，在靳承修看来，也成了排解那五年孤寂和反复聆听“背叛”证据所带来的痛苦的方式。

　　这种认知像一块巨石压在靳承修心头，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迫切地想要做点什么，想要靠近，想要告诉贺嘉树，他知道了，他明白了那份痛苦，他愿意用一切来偿还。

　　机会出现在一次训练赛后的复盘间隙。

　　教练陆沉指出中野联动依旧存在时机把握的问题，需要加强沟通。

　　复盘结束后，其他人陆续离开训练室去吃饭或休息，贺嘉树照例落在最后，慢吞吞地整理着外设。

　　靳承修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离开，他等所有人都走了，训练室只剩下他们两人时，才起身走到贺嘉树的座位旁。

　　午后的阳光斜照进来，在两人之间投下一道明暗交界线。

　　贺嘉树察觉到他的靠近，整理东西的动作顿了一下，但没有抬头，周身立刻竖起无形的戒备。

　　“嘉树。”靳承修开口，声音放得异常轻柔，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小心翼翼，“我们聊聊？”

　　贺嘉树依旧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鼠标线，语气冷淡：“聊什么？训练赛的问题教练不是说完了吗？”

　　“不是训练赛。”靳承修深吸一口气，决定直接切入核心，“是关于……五年前的事。”

　　听到“五年前”三个字，贺嘉树的身体肉眼可见地僵硬了，他猛地抬起头，眼神锐利如刀，直直地射向靳承修，里面充满了警惕和敌意：“五年前什么事？没什么好聊的。”

　　他的反应如此激烈，更印证了靳承修的猜测。

　　那伤口从未愈合，只是被强行掩盖，一碰就会流血。

　　靳承修没有退缩，他迎着贺嘉树的目光，语气更加诚恳：“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道歉的话都显得苍白，但是嘉树，我真的……很后悔。”他艰难地选择着词汇，“当年那个决定，我以为是对你好，但我现在才知道，我错得有多离谱。”

　　贺嘉树冷笑一声，嘴角勾起讥诮的弧度：“靳队长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义？显示你的大度和悔意？不必了，我早就说过，你欠我的，还不清，我也不需要你的道歉。”

　　“我不是为了求得原谅才说这些。”靳承修向前迈了一小步，试图拉近距离，“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你为什么会恨我，我明白你那五年是怎么过的……”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他看到贺嘉树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眼神里闪过一丝被窥破秘密的惊慌和愤怒。

　　靳承修意识到自己差点说漏嘴，提到了“那五年是怎么过的”，这几乎等同于承认他知道耳机录音的存在。

　　贺嘉树何其敏感，他立刻抓住了这丝不寻常，厉声质问：“你明白？你明白什么？靳承修，你知道了什么？”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带着一种被人侵犯了最后隐私领地的恐慌和暴怒。

　　靳承修心中暗叫不好，连忙补救：“我……我只是猜测。我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我能想象你一个人在外面不容易……”

　　“想象？”贺嘉树猛地站起身，椅子因为他的动作向后滑开发出刺耳的声音，他逼近靳承修，眼眶因为愤怒而泛红，“你凭什么想象？靳承修，你少在这里装出一副什么都懂的样子！我的事情不用你管！你以为你现在说几句软话，掉几滴鳄鱼的眼泪，就能把过去一笔勾销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靳承修试图解释，但贺嘉树根本听不进去。

　　“那你是什么意思？！”贺嘉树几乎是吼了出来，积压了五年的委屈和愤怒在此刻找到了一个宣泄口，“五年前你狠心把我送走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我容不容易？现在看我好像混出点样子了，又跑来假惺惺地说后悔？靳承修，你是不是觉得我贺嘉树就活该被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我没有！”靳承修也提高了声音，心中充满了无力感，“我从来没有那样想过！我当时是真的以为……”

　　“以为为我好？”贺嘉树打断他，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涌了上来，但他倔强地仰着头，不让它们落下，“收起你那一套吧！你根本就是嫌我麻烦，嫌我不懂事，嫌我影响了你的名声和队伍！你就是个骗子！你说过永远不会抛弃我的！你骗我！”

　　最后那句话，他几乎是嘶吼出来的，带着哭腔，像一把利刃，狠狠刺穿了靳承修的心脏。

　　这正是录音里的那句话，是支撑了他五年也折磨了他五年的那句话。

　　看着贺嘉树通红的眼眶和强忍泪水的模样，靳承修心疼得无以复加，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抱住他：“嘉树，对不起，是哥骗了你，是哥不好……”

　　“别碰我！”贺嘉树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打开他的手，连连后退，眼神里充满了厌恶和绝望，“靳承修，我告诉你，晚了！一切都晚了！”

　　他用力抹了一把眼睛，深吸几口气，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再开口时，声音已经恢复了冰冷的平静，甚至比之前更加疏离：“过去的事，我不想再提，现在我们是队友，仅此而已，请你，不要再试图靠近我，不要再跟我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我长大了，不需要你的忏悔，也不需要你的同情。”

　　说完，他不再给靳承修任何说话的机会，抓起桌上的耳机和烟盒，几乎是跑着冲出了训练室，留下靳承修一个人站在原地，伸出的手还僵在半空中，满心都是冰冷的绝望。

　　这一次试探性的沟通，彻底失败了。

　　不仅没有拉近距离，反而像是踩到了贺嘉树最痛的伤疤，激起了他更强烈的防御和排斥。

　　靳承修颓然地放下手，苦笑着揉了揉眉心。

　　他太心急了。

　　那段录音是贺嘉树最深的秘密，是他赖以生存又痛恨无比的支柱，自己这样贸然触及，无异于在他的伤口上撒盐。

　　他或许应该换一种方式。

　　不是急于道歉和解释，而是用行动，用时间，去重新建立信任，去证明那个“永远不会抛弃”的承诺，或许还有机会被重新拾起。

　　然而，还没等靳承修想好下一步该如何行动，命运的齿轮已经悄然转动。

　　德玛西亚杯的小组抽签结果出炉，TTV被分在了一个实力强劲的小组，而他们小组赛的第一个对手，就是拥有联赛顶尖中野联动的KG战队。

　　——正是几天前训练赛中让他们吃尽苦头的那支队伍。

　　这不仅仅是一场普通的杯赛小组赛，更是对新TTV阵容的一次公开检验，尤其是对这对关系微妙的中野组合的一次严峻考验。

　　是继续各自为战，暴露问题，承受舆论的压力？

　　还是被迫放下隔阂，尝试真正的配合？

　　贺嘉树在得知对手是KG后，只是冷冷地看了一眼赛程表，没有说话。

　　但靳承修能感觉到，他身上的那股劲儿又回来了，那是属于顶尖选手的胜负欲。

　　在真正的比赛面前，个人恩怨或许不得不暂时搁置。

　　一场关乎团队存续和关系转折的硬仗，即将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