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为营》杳数

9、崩塌

　　德玛西亚杯小组赛如期而至。

　　比赛场馆内人声鼎沸，灯光聚焦在舞台中央，巨大的屏幕上映出双方队伍的选手ID。

　　TTV对阵KG，这场因为训练赛风波而备受关注的对决，即将拉开帷幕。

　　解说台上，解说员的声音充满激情：“欢迎各位观众！接下来即将进行的是德玛西亚杯小组赛的焦点战，由刚刚更换了中单的TTV战队，对阵风格稳健、团队协作极强的KG战队！这也是我们首次在正式比赛中看到Fie队长与Tree选手的中野联动，非常令人期待！”

　　期待？

　　TTV后台休息室里，气氛可谈不上轻松。

　　教练陆沉最后一次强调着战术要点：“记住，KG的中野节奏是他们的生命线。承修，前期一定要在野区给到压力，不能让他们中野太舒服地联动。嘉树，对线尽量压制，但一定要注意视野和支援时机，不能再像训练赛那样脱节……”

　　贺嘉树坐在角落，戴着耳机，面无表情地调整着设备，仿佛教练的话与他无关。

　　靳承修则沉稳地点头，目光扫过略显紧张的周焕宁和南柚，最后落在贺嘉树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周焕宁搓了搓手，试图活跃气氛：“怕什么！KG训练赛不也被我们翻盘了？今天正好报仇！”

　　南柚推了推眼镜：“话是这么说，但正式比赛和训练赛压力不同。”

　　许呈茗默默检查着外设，言简意赅：“打好自己的。”

　　登场，入座，设备调试。

　　当靳承修和贺嘉树并排坐在比赛席上，中间只隔着一个显示器的距离时，一种无形的张力在两人之间弥漫。

　　现场的镜头敏锐地捕捉到这一幕，投放在大屏幕上，引发了观众席一阵小小的骚动。

　　BP（禁选英雄）阶段开始。

　　KG教练显然做足了功课，连续ban掉了贺嘉树两个擅长的刺客英雄，意图限制他的个人发挥。

　　TTV这边则针对性地限制了KG打野的节奏型英雄。

　　“Tree，他们想逼你拿功能型中单，你怎么想？”陆沉在语音里询问。

　　贺嘉树看着屏幕，沉默了两秒，冷冷开口：“给我佐伊。”

　　佐伊，一个极具压制力和创造性的法师，同样是他招牌之一，但也极其需要队友的配合和视野支撑。

　　陆沉看向靳承修。

　　靳承修点了点头：“可以，拿吧，我选皇子，前期能配合。”

　　阵容锁定。TTV：上单许呈茗（纳尔），打野靳承修（皇子），中单贺嘉树（佐伊），下路周焕宁（厄斐琉斯），辅助南柚（锤石）。

　　KG：上单（奥恩），打野（盲僧），中单（发条魔灵），下路（女枪），辅助（泰坦）。

　　比赛开始！

　　前期对线，贺嘉树的佐伊果然打出了极强的压制力，各种精准的气泡和飞星骚扰，让KG的中单发条补刀都变得困难。靳承修的皇子则不断在河道和敌方野区徘徊，给予视野压力，试图寻找机会。

　　然而，KG的团队协作名不虚传。

　　他们的打野盲僧像牛皮糖一样，始终在中路附近活动，几次靳承修想配合贺嘉树进行Gank，都被KG敏锐的视野和及时的支援化解。

　　中野联动仿佛陷入了僵局。

　　“第一条小龙快刷新了，我们占位置。”靳承修指挥道。

　　贺嘉树正在将一波兵线压进塔下，回应道：“等我推完这波线。”

　　但就在他推线的时候，KG的下路双人组和打野已经提前落位小龙坑。

　　等贺嘉树和TTV众人赶到时，KG已经占据了有利地形。

　　“打不了，撤吧，换资源。”靳承修果断决策，放弃小龙，转而和许呈茗尝试进攻上路。

　　虽然换到了一座防御塔，但KG稳稳收下小龙，前期节奏稍占上风。

　　场下的观众和解说都看出了问题。

　　“TTV的中野好像还是有点脱节啊，Tree选手的支援总是慢半拍。”

　　“Fie队长很难受，他的几次意图都被KG识破了。”

　　比赛进行到中期，一波关键的峡谷先锋团战。KG率先开打先锋，TTV众人迅速集结。

　　“看我位置，我可以睡到后排！”贺嘉树在侧翼找到了一个角度，一个超远距离的气泡睡到了KG的ADC女枪！

　　这是一个绝佳的开团机会！

　　“漂亮！我上了！”靳承修眼睛一亮，操作皇子EQ二连冲进人群，大招“天崩地裂”瞬间盖住了KG的双C！

　　然而，就在他盖下大招，期待佐伊跟上伤害秒杀后排的瞬间，却发现贺嘉树的佐伊并没有第一时间跟上输出，而是被KG辅助的泰坦钩子逼出了闪现，位置变得尴尬。

　　虽然最终TTV凭借个人能力打退了KG，保住了先锋，但没能造成击杀，反而因为阵型脱节，自己的状态被打残，不得不放弃即刻推进的机会。

　　“可惜了啊！Tree这波被限制了，如果佐伊伤害跟得上，KG后排可能瞬间融化！”解说惋惜道。

　　语音里一阵沉默，周焕宁忍不住小声抱怨：“差一点啊……”

　　贺嘉树抿紧了嘴唇，脸色不太好看，他知道那波是自己的问题，如果站位更小心一点，或者反应再快一点……

　　靳承修没有指责，只是平静地说：“没事，先锋拿到了，还是优势，下次注意站位。”

　　但他的内心并不平静。

　　KG像一面镜子，清晰地照出了TTV中野之间那道无形的裂痕。

　　在KG密不透风的团队协作面前，他们这种依靠个人能力的打法，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随后的比赛，KG利用他们更胜一筹的团队执行力，不断抱团推进，压缩TTV的发育空间。

　　TTV打得十分被动，虽然依靠个人操作勉强支撑，但经济差距被逐渐拉开。

　　比赛进行到三十分钟，KG凭借巨大的经济优势和大龙Buff，兵临TTV高地塔下。

　　最后一波团战，KG的团控阵容发挥完美，发条魔灵的大招拉中三人，盲僧回旋踢开团……TTV阵容瞬间溃败。

　　“Defeat！”

　　失败的音效响起，TTV的屏幕变成了灰白色。

　　0：1。

　　TTV输掉了第一局比赛。

　　休息室里，气氛降到了冰点。

　　贺嘉树第一个摘下耳机，面无表情地站起身，径直走向了洗手间的方向。

　　周焕宁瘫在椅子上，唉声叹气。

　　南柚和许呈茗沉默地看着数据面板。

　　靳承修坐在位置上，看着屏幕上刺眼的“失败”二字，又看向贺嘉树离开的背影，心中充满了挫败感和紧迫感。

　　这样下去不行。

　　下一局，他们必须做出改变。

　　否则，等待他们的，可能不仅仅是德杯的失利，更是整个新赛季的舆论风暴和内部信心的崩塌。

　　他必须，想办法打破这个僵局。

　　哪怕是用最直接、最不顾后果的方式。

　　TTV后台休息室，气压低得能拧出水来。

　　第一局失利的阴云笼罩着每个人。

　　贺嘉树从洗手间回来，带着一身未散尽的烟味，重新坐回角落，戴上耳机，将自己与外界隔绝。

　　周焕宁想说什么，被南柚用眼神制止了。

　　教练陆沉快速复盘着上局的失误，重点依旧在中野配合的脱节上。

　　靳承修沉默地听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贺嘉树。

　　看着他紧抿的唇线和隐藏在耳机下的侧脸，靳承修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眼前这个冷漠疏离、浑身是刺的贺嘉树，与五年前那个鲜活、依赖他、甚至会因为他一句爽约而哭鼻子的少年身影，渐渐重叠，又猛地撕裂开。

　　五年前……如果当初没有那个决定，一切是否会不同？

　　五年前，TTV基地。

　　夏日的阳光透过训练室的窗户，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刚满十八岁的靳承修，已经是电竞圈最耀眼的新星。

　　去年临危受命担任队长，并带领TTV拿下联赛冠军，让他名声大噪，也背负了更大的压力，但此刻，他正百无聊赖地坐在电脑前，机械地喝着冰镇果汁，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俊朗的脸上带着一丝年轻人特有的倦怠和……无聊。

　　“队长，你看起来像条被晒干的咸鱼。”周焕宁叼着根棒棒糖，没正形地晃到他身边，一屁股坐在旁边的桌子上，“要不要来双排？拯救一下你即将腐朽的灵魂？”

　　靳承修懒洋洋地抬眸瞥了他一眼，语气欠揍：“你段位太低，带不动。”

　　“操！”周焕宁夸张地捂住胸口，做出一副心碎的样子，“靳神！你这人怎么这么伤人？南柚！你看队长他又欺负我！”

　　正在旁边认真调试鼠标灵敏度的南柚头也不抬，声音温和却精准补刀：“活该，谁让你去招惹他。”

　　周焕宁正要跳脚反击，靳承修已经站起身，拿着喝了一半的果汁，留下一句“你们玩”，便径直离开了训练室，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冠军带来的热度尚未消退，各种商业活动、采访邀约不断，但靳承修骨子里更喜欢单纯训练和比赛的日子。

　　他打开直播平台，漫无目的地浏览着，对那些标题浮夸、浓妆艳抹的主播提不起丝毫兴趣。

　　突然，一个标题为【新人辅助，在线暴躁】的直播间吸引了他的注意，直播封面是个戴着黑色口罩的少年，只露出一双眼睛。那双眼睛很亮，眼角微微下垂，看起来有点凶，又莫名带着点……好欺负的委屈感？

　　鬼使神差地，靳承修点了进去。

　　直播间人气不高，只有几百个观众。

　　画面里，少年正在打辅助位，使用的英雄是锤石。

　　他的操作异常犀利，走位风骚，预判精准，几次神级救援和死亡判决（锤石Q技能）看得靳承修眼前一亮。

　　这操作意识，根本不像个新人主播。

　　但最吸引靳承修的，是少年的声音。

　　清亮中带着一丝变声期特有的沙哑，骂起人来语速飞快，却莫名清脆好听。

　　“ADC你是用脚在打游戏吗？这波兵线都能漏？”少年咬牙切齿，鼠标点得啪啪响，“我奶奶玩提莫都比你会走位！”

　　弹幕飘过一片【哈哈哈】和【主播嘴好毒】。

　　少年瞥了一眼弹幕，撇撇嘴，语气更冲：“笑什么笑？你们行你们上啊？这ADC要不是我拉着，早送超鬼了！”

　　靳承修忍不住勾起嘴角。

　　这小朋友，有点意思。

　　像只张牙舞爪却又没什么实际杀伤力的小野猫，让人忍不住想逗逗他。

　　他看了看少年的ID——Tree，粉丝数才几百，确实是个新人。

　　一个恶作剧的念头涌上心头。

　　靳承修退出大号，切到一个几乎没用过的小号，看着空白的ID栏，他想起最近网上流行的火星文，恶趣味地输入了一串符号：【洳淉莪湜兲使，沵浍嬡莪嬤】。

　　然后，他用这个充满“葬爱家族”气息的ID，在Tree的直播间发了一条弹幕：

　　【沵咑哋嫃恏，莪婹嬡仩沵孒】（你打得真好，我要爱上你了）

　　正在专心操作的少年突然瞥见这条格格不入的弹幕，眉头立刻皱起，嫌弃之情溢于言表：“哪里来的非主流？管理员呢？踢一下谢谢。”

　　下一秒，靳承修发现自己被干净利落地踢出了直播间。

　　靳承修愣住了，看着屏幕上“您已被主播请出直播间”的提示，足足反应了三秒钟，随即低低地笑出声来。

　　他长这么大，凭借技术和长相，在哪儿不是被捧着哄着？

　　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毫不留情地……拒绝？还是以“非主流”的理由？

　　电竞天才的胜负欲和恶趣味被彻底激起。

　　他就不信了，今天非得让这个暴躁小朋友记住他不可。

　　他立刻又换了个火星文ID【芣嬡埥蔉】（不爱请滚），再次进入直播间。

　　【尒滒滒潙什庅芣理莪，難檤莪芣夠妸嬡嬤？】（小哥哥为什么不理我，难道我不可爱吗？）

　　这次少年连看都没看，直接把他踢了。

　　“有意思。”靳承修眯起眼睛，来了兴致。他干脆也不干别的了，就跟这个叫Tree的小朋友杠上了。

　　一整个晚上，他换了十几个火星文ID，变着花样发弹幕。

　　【沵婼毇莪兇弚兲漟，莪楩妑沵趐嫎菥鋽】（你若毁我兄弟天堂，我便把你翅膀掰掉）【尒滒滒潙什庅①矗踢莪】（小哥哥为什么一直踢我）

　　【妸湜莪皁巳吷萣蓠閞沵】（可是我早已决定离开你）【尒滒滒理理莪，恏芣恏吖】（小哥哥理理我，好不好呀）

　　【蛧戀被偸杺】（网恋被偷心）【炷譒莪湜沵哋帉噝，浗浗沵看看莪】（主播我是你的粉丝，求求你看看我）

　　少年从一开始的直接踢人，到后来忍不住回怼：

　　“这个非主流怎么又来了？平台都不管管的吗？”

　　“你是不是闲得蛋疼？没事干去搬砖好吗？”

　　“我警告你啊，再发火星文我举报了！严重影响直播间观感！”

　　靳承修看着屏幕里少年气鼓鼓又无可奈何的样子，笑得肩膀直抖，他已经很久没这么开心过了。

　　这个叫Tree的小朋友太有趣了，那种纯粹的、不加掩饰的暴躁和单纯，像一道光，照进了他有些程式化的生活。

　　“老靳，笑什么呢？捡钱了？”周焕宁和南柚吃完宵夜回来，看见靳承修对着手机屏幕笑得诡异，好奇地凑过来。

　　“卧槽！”周焕宁看清手机画面后大叫，“靳神你居然在看直播？还他妈用的是火星文ID？你脑子被门夹了？这什么审美？”

　　南柚也推了推眼镜，一脸不可思议：“队长，你……被盗号了？”

　　靳承修迅速收起笑容，板起脸，恢复高冷模样：“训练完了？这么闲？”

　　“别转移话题！”周焕宁一把抢过手机，“让我看看是哪个小妖精把我们高冷的靳神迷成这样——哦豁，是个戴口罩的小帅哥嘛，看起来脾气不太好的样子。”

　　靳承修夺回手机，关掉直播：“滚去训练。”

　　周焕宁不依不饶，搂住靳承修的肩膀：“不是，靳神，你这什么品味啊？用火星文撩人家？人家肯定以为你是哪个乡下来的非主流杀马特好吗？能不能用你的冠军脸和天才操作去征服世界？”

　　“你懂什么，”靳承修难得地开了个玩笑，眼中闪着恶作剧得逞的光，“这叫行为艺术。”

　　南柚和周焕宁对视一眼，同时做了个“他疯了”的口型。

　　靳承修不理他们，继续他的火星文轰炸大业，乐此不疲。

　　直到凌晨三点，Tree的直播间关闭，他才意犹未尽地放下手机，心里盘算着明天换个什么新ID。

　　他没想到，这个一时兴起的恶作剧，会像一粒投入湖面的石子，在他和那个叫Tree的少年之间，漾开一圈又一圈再也无法平息的涟漪。

　　而此刻，五年后的德杯休息室里，靳承修从回忆中抽离，看着眼前这个被他当年的“行为艺术”吸引而来，却又被他亲手推开的贺嘉树，心中充满了无尽的苦涩。

　　如果时间能倒流，他是否还会发出那条火星文弹幕？

　　答案是无解的。

　　过去无法改变，他只能面对眼前这个，因他而破碎，也需要由他来弥补的当下。

　　“第二局，我们调整一下战术。”陆沉的声音将靳承修的思绪拉回现实，“嘉树，承修，下一局，我需要你们，无论如何，必须绑在一起打。”

　　贺嘉树依旧戴着耳机，没有反应。

　　靳承修深吸一口气，目光坚定地看向教练：“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