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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录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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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晚别别扭扭的双排之后,训练室的气氛似乎有了一丝微妙的缓和。
贺嘉树依旧很少主动说话,但面对靳承修的指挥,那种刻意的滞涩和抗拒减少了。
偶尔在rank中遇到,甚至会打出一些心照不宣的配合。
周焕宁依旧嘴贱,但贺嘉树回怼的火药味也淡了些,更像是一种习惯性的斗嘴。
然而,那副黑色的、仿佛长在他耳朵上的耳机,依旧是他与外界之间最坚固的屏障。
无论是训练间隙、吃饭时,还是独自一人发呆,耳机总是戴着,或者至少挂在脖子上,像一个随时可以启动的防护罩。
靳承修不止一次看到,当周围声音嘈杂或者话题可能触及某些敏感区域时,贺嘉树会下意识地抬手,将耳机严丝合缝地扣上,然后整个人便沉浸入一个无人能打扰的世界。
陈立的话像魔咒一样在靳承修脑海里盘旋:“好像是段录音……听了五年了。”
到底是什么样的录音,能让他听上五年?是音乐?还是……别的什么?
这个疑问像一只小猫,日夜不停地抓挠着靳承修的心。
他有一种强烈的直觉,那段录音是解开贺嘉树心结的关键,是通往他封闭内心的一条隐秘小径。
机会在一个周末的下午悄然降临。
高强度的一周训练结束,教练给大家放了半天假。
周焕宁拉着南柚和许呈茗出去看电影,基地里只剩下靳承修和贺嘉树。
靳承修在房间处理一些战队事务,贺嘉树则窝在训练室的沙发上,说是看比赛录像。
等靳承修处理完事情,走到训练室门口时,看到的却是另一番景象。
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贺嘉树蜷缩在宽大的沙发里,脑袋歪向一边,呼吸均匀绵长,显然是睡着了,他的一只耳机滑落下来,搭在脖颈边,另一只还松松地挂在耳朵上。
屏幕上的比赛录像早已播放完毕,陷入屏保状态。
他睡得很沉,平日里尖锐的棱角在睡梦中变得柔和,橘粉色的头发软软地搭在额前,长睫毛投下浅浅的阴影,看起来竟有几分乖顺和无害,只是眉头依旧微微蹙着,仿佛在梦中也有什么解不开的愁绪。
靳承修放轻脚步走过去,生怕惊醒他。
他拿起搭在椅背上的自己的薄外套,小心翼翼地盖在贺嘉树身上。
动作间,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那副滑落的耳机吸引。
心脏突然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一个大胆的、甚至有些逾越的念头涌上心头:现在,或许是他唯一能窥探那个秘密的机会。
理智告诉他这是不对的,是侵犯隐私。但情感却像脱缰的野马,疯狂地催促着他。
五年了,他太想知道是什么支撑着贺嘉树走过这五年,又是什么让他变得如此矛盾。
——一边恨着他,一边又忍不住关心他。
挣扎只持续了短短几秒。
对真相的渴望,对贺嘉树的心疼,最终压倒了一切,他深吸一口气,像做贼一样,极其轻柔地、小心翼翼地,将那只挂在贺嘉树耳朵上的耳机取了下来。
贺嘉树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动了动,咂了咂嘴,并没有醒来。
靳承修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拿着那只还带着贺嘉树体温的耳机,走到沙发另一头,缓缓坐下。
他再次确认贺嘉树没有醒来的迹象,然后,像是即将打开一个尘封了五年的潘多拉魔盒,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紧张,将耳机戴在了自己的耳朵上。
耳机里没有播放音乐,而是一段循环播放的音频文件。
进度条显示,这个文件已经被播放了成千上万次,数字触目惊心。
他按下了播放键。
起初是几秒嘈杂的电流声和模糊的环境音,像是很久以前用手机之类设备录制的,然后,一个年轻了许多、带着明显焦急和讨好意味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了靳承修的耳膜——
【小树?小树?别生气了,是哥错了,哥不好,好不好?】
这个声音……靳承修浑身一震,这是十八岁的他自己!声音里还带着未褪尽的青涩,以及一种近乎笨拙的急切。
录音里的背景音很熟悉,是五年前TTV基地的声音,隐约还能听到周焕宁在远处大呼小叫打游戏的声音。
【你看你,哭得眼睛都红了,哥真不是故意爽约的,那天临时加了训练赛,教练盯着,我实在走不开……下次,下次一定带你去吃那家新开的火锅,我发誓!】
靳承修的记忆被猛地拉回到五年前,他想起来了,那是贺嘉树刚来基地不久后的一次争吵。
因为自己答应陪他出去吃饭却临时因为训练赛爽约,贺嘉树觉得被忽视,闹了很大的脾气,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哭。他当时在门外哄了很久。
录音里,年轻的他还在继续说着,语气越来越软,带着十足的耐心和宠溺:
【小树,开门呗?哥给你带了果汁,你最喜欢的蜜桃味。】
【要不这样,你开开门,我让你玩我的号?随便你怎么玩,掉分也没关系。】
【哎哟,我的小祖宗,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理我啊?】
然后是短暂的沉默,接着,录音里的他似乎是叹了口气,语气变得无比认真和郑重,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小树,别生气了,是哥不好。】
【哥跟你保证,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哥都不会抛下你不管的。】
【哥永远不会抛弃你的,永远都不会抛弃你。】
“永远不会抛弃你……”
这最后一句,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了靳承修的心上。
每一个字,都带着五年前那个信誓旦旦的自己的温度,此刻却化作最锋利的冰锥,刺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绞痛。
录音到这里就结束了,然后自动开始循环,又是开头那焦急的呼唤:“小树?小树?别生气了……”
靳承修僵在原地,耳机里的声音反复回荡,像是一场永无止境的审判。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贺嘉树会听这段录音听了五年。
这根本不是一段普通的安慰,这是他自己亲口许下的、却又亲手撕毁的承诺。
这五年,贺嘉树就是靠着反复聆听这段早已作废的誓言,在无数个被“抛弃”后的孤独夜晚,汲取着虚假的温暖,然后又一次次地被现实打回原形?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听着这段录音,在MKA咬牙训练?又是怀着怎样的恨意,听着这段录音,在直播里对他冷嘲热讽?
难怪他看自己的眼神那么复杂,有恨,有怨,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基于这段录音的残存期待?
巨大的愧疚和心痛像潮水般将靳承修淹没,几乎让他窒息。
他想起重逢那晚,贺嘉树逼他玩那个残酷的酒局游戏,想起他红着眼眶说“你欠我的永远都还不清。”,他现在才真正体会到,那轻飘飘的一句话背后,藏着多么沉重的失望和痛苦。
他当年那个自以为是为了保护贺嘉树、为了他职业生涯着想的决定,究竟带来了多大的伤害?
靳承修缓缓摘下耳机,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他看向沙发上依旧熟睡的贺嘉树,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痛楚和怜惜。
睡梦中的贺嘉树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不安地动了动,蜷缩得更紧了些,像一只缺乏安全感的小兽。
靳承修伸出手,想要碰碰他的脸颊,想要把他搂进怀里,告诉他哥错了,哥真的错了。
但手指在即将触碰到的那一刻,又硬生生停住。
他现在有什么资格这样做?
用一句轻飘飘的道歉,去抹杀这五年的伤害?
他最终只是轻轻地将耳机放回原处,替贺嘉树拉好滑落的外套,然后静静地坐在旁边,守着他。
阳光一点点西斜,训练室里的光影缓慢移动。
靳承修的心却沉甸甸的,仿佛压着千斤重担。
他知道了真相,但这真相却比他想象的更加残酷。
他不再仅仅是想求得贺嘉树的原谅,而是想要弥补,用尽一切办法,去抚平那五年刻下的伤痕。
他知道这很难,或许需要很久,但他必须去做。
因为,那个曾经承诺“永远不会抛弃你”的人,是他。
而现在,他想要把这个承诺,重新捡起来,用余生去兑现。
贺嘉树在傍晚时分悠悠转醒,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发现身上盖着靳承修的外套,愣了一下,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耳朵,耳机还好好地戴着。
他抬头,看见靳承修坐在不远处的电脑前,似乎在看资料,侧脸在夕阳余晖中显得有些模糊。
“醒了?”靳承修听到动静,转过头,声音比平时更加温和,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
贺嘉树有些不自在地“嗯”了一声,把外套拿下来递还给他:“谢谢。”
“没事。”靳承修接过外套,目光落在贺嘉树的耳机上,停顿了一秒,然后状似随意地问道,“看你好像很依赖这副耳机,里面听的歌很好听?”
贺嘉树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眼神闪过一丝慌乱,随即被更深的冷漠覆盖。他避开靳承修的目光,生硬地回答:“没什么,习惯了。”
说完,他迅速起身,离开了训练室,背影带着一丝落荒而逃的意味。
靳承修看着他的背影,没有追问,只是心中的决心更加坚定。
他知道,那副耳机里藏着的,是一个等了五年答案的、破碎的梦。
而他,将成为那个修补梦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