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为营》杳数

6、在意

　　贺嘉树深夜熬药的事情，成了TTV基地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

　　周焕宁偶尔会挤眉弄眼地暗示几句，但被靳承修用眼神制止后，也就识趣地不再提起。

　　那碗苦涩的汤药像一滴热水，落在贺嘉树筑起的冰墙上，瞬间便被寒冷吞噬，未能留下明显的痕迹。

　　训练室的气氛依旧沉闷，中野之间的配合依旧磕磕绊绊。

　　靳承修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常规的沟通和战术讲解似乎对贺嘉树无效，他需要一种更迂回的方式，来打破僵局，同时也想试探一下，贺嘉树那看似坚不可摧的冷漠下，到底还藏着多少在意。

　　这天晚上，又是固定的直播时间。

　　靳承修看着贺嘉树戴上耳机，进入了单排状态，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他沉吟片刻，打开了直播，然后转头对旁边正在热手的许呈茗说：“呈茗，今晚双排几把？”

　　许呈茗有些意外地看了靳承修一眼。

　　靳承修作为队长和指挥，为了保持全局观和适应不同队友的风格，平时更多是单排或者随机和队友排，主动邀请固定双排，尤其是和上单双排，并不常见，但他没多问，只是点了点头：“好。”

　　周焕宁耳朵尖，立刻凑过来：“哎哎哎？双排？带我一个啊靳哥！下路双人组打包，买一送一！”他指的是自己和南柚。

　　靳承修淡淡地说：“你和南柚练配合，我和呈茗打打中上野节奏。”

　　周焕宁撇撇嘴，也没坚持，只是嘀咕了一句：“神神秘秘的。”

　　双排开始。

　　靳承修和许呈茗都是操作顶尖、意识一流的选手，即使位置不同，配合起来也相当默契。

　　靳承修的打野频频光顾上路，帮助许呈茗建立优势，然后利用上路的线权辐射野区和中路。几局打下来，效果不错，赢得也比较轻松。

　　靳承修的直播间里，粉丝们看着难得的中上野联动，也刷起了：

　　【配合默契】、

　　【Fie和TOP爷青回】之类的弹幕。

　　然而，训练室的另一边，气压却在悄然降低。

　　贺嘉树表面上依旧专注着自己的rank，操作依旧犀利，甚至比平时更显凶狠，对位的中单被他压得苦不堪言。

　　但是，细心观察就能发现，他离开座位的频率异常的高。

　　第一局靳承修和许呈茗双排到一半，贺嘉树起身去了洗手间。

　　第二局刚开始，他说了句“接杯水，”离开了五分钟。

　　第三局团战关键时刻，他又面无表情地站起来：“烟瘾犯了。”

　　半个小时之内，他来回起身了足足七趟！

　　每一次他起身离开，目光都会似有若无地扫过靳承修和许呈茗的屏幕，虽然速度快得几乎让人无法捕捉，但那瞬间的眼神，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烦躁。

　　周焕宁最先忍不住了。

　　在贺嘉树第七次起身，踢开椅子弄出不大不小的动静时，他摘下耳机，大声吐槽道：“贺嘉树！你他妈是肾虚吗？一晚上来来回回跑多少趟厕所了？能不能消停点？影响我操作了！”

　　训练室本就安静，周焕宁这一嗓子格外清晰。

　　直播间的观众也听到了，弹幕瞬间飘过一片【哈哈哈】和【Was又开始了】。

　　贺嘉树的动作顿住，站在过道里，回头冷冷地看向周焕宁，耳根却有点发红，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别的什么，他嘴唇动了动，想反驳，但似乎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最后只硬邦邦地甩出一句：“要你管？基地是你家开的？”

　　“嘿！我这是维护训练环境！”周焕宁梗着脖子，“你瞅瞅你，坐立不安的，跟屁股底下有钉子似的，怎么？看人家双排，心里不平衡了？”

　　这话可谓是一针见血，直接戳破了那层窗户纸。

　　贺嘉树的脸瞬间沉了下来，眼神像是要杀人，他狠狠瞪了周焕宁一眼，又飞快地瞥了一眼似乎毫无察觉、仍在专注操作的靳承修，一种难以言喻的委屈和怒火涌上心头。

　　他不再理会周焕宁，而是猛地坐回椅子上，用力将耳机扣在头上，把音量调大，仿佛要将外界的一切声音都隔绝在外。

　　那动作之大，连旁边的南柚都忍不住侧目。

　　靳承修虽然看似专注游戏，但眼角余光一直留意着贺嘉树的动静。

　　周焕宁的话和贺嘉树的反应，他都看在眼里。

　　心中那点试探得到了验证。

　　——贺嘉树并非全然不在乎。

　　他依然会因为自己和别人亲近而感到不适，只是他不再像年少时那样直接冲上来霸道地宣示主权，而是用了这种更隐晦、也更别扭的方式来表达不满。

　　一种混合着心疼和好笑的感觉在靳承修心中蔓延。

　　果然还是个醋包，只是学会了隐藏。

　　这时，他和许呈茗的一局游戏刚好结束，轻松获胜。

　　靳承修没有立刻开始下一局，而是操作鼠标，似乎在浏览什么。

　　训练室里很安静，只有贺嘉树那边传来隐约的游戏音效和他急促的键盘敲击声——他正把一腔无名火发泄在对面倒霉的中单身上。

　　突然，靳承修直播间的观众，以及游戏好友列表里的某个在线好友，都收到了一条来自ID“Fie”的公开消息：

　　【Tree，在吗？我能不能和你一起玩？可以吗？】

　　这条消息简单，直接，甚至带着点小心翼翼的客气。

　　一瞬间，靳承修的直播间弹幕疯了！

　　【？？？？？我看到了什么？Fie主动邀Tree？】

　　【卧槽！正主发糖了？！今天是什么好日子！】

　　【啊啊啊他好温柔！他还问‘可以吗’！】

　　【Tree快答应他！妈妈命令你们立刻双排！】

　　【前面的姐妹冷静，Tree还在直播吗？快去看他反应！】

　　粉丝们瞬间分流，涌向贺嘉树的直播间。

　　贺嘉树显然也看到了这条消息，他操作英雄的动作猛地一滞，屏幕上的角色差点因为走位失误被小兵打死，他戴着耳机，观众看不到他完整的表情，但能看到他侧脸线条绷紧，握着鼠标的手停顿在空中。

　　整个训练室，周焕宁、南柚、许呈茗，也都看到了这条消息。

　　周焕宁夸张地捂住嘴，一副“我磕到了”的搞怪表情。

　　南柚和许呈茗对视一眼，眼中也带着些许笑意和期待。

　　所有人都屏息等待着贺嘉树的回应。

　　然而，几秒钟后，贺嘉树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操作他的游戏，对那条公开消息置之不理，完全没有要回复的意思。

　　直播间的观众一片哀嚎：

　　【Tree好狠的心！】

　　【Tree：已读不回？】

　　【完了，Fie队惨遭拒绝。】

　　靳承修看着贺嘉树毫无反应的背影，并不意外，也没有感到沮丧，他了解贺嘉树，在这种众目睽睽之下，以他现在的别扭性格，是绝不可能轻易低头的。

　　果然，几乎是同时，靳承修放在桌上的私人手机屏幕亮了一下，弹出一条新消息提醒。

　　发信人：【Tree】

　　靳承修心中一动，拿起手机解锁。

　　Tree：【就这？】

　　Tree：【公开叫一句就完了？】

　　Tree：【你他妈不会私下多说几句好听的？】

　　隔着屏幕，靳承修几乎能想象出贺嘉树此刻的表情。

　　——一定是强装镇定，但眼角眉梢又忍不住泄露出一丝得意和期待，像一只终于被顺毛捋舒服了、却还要矜持地昂着脑袋的猫。

　　靳承修忍不住低笑出声，这声笑很轻，但通过开着的麦克风，还是传到了直播间里。

　　【？？？Fie笑了？他为什么笑了？】

　　【有情况！绝对有情况！】

　　【是不是Tree私下回复了？说了什么？让我们听听啊！】

　　【可恶，有什么是我们尊贵的VIP不能听的！】

　　靳承修没有再看弹幕，他放下手机，重新握紧鼠标，在游戏里继续给贺嘉树发消息，这次换成了私聊。

　　Fie：【我的错。】

　　Fie：【Tree选手carry能力太强，怕公开邀请被拒绝，没面子。】

　　Fie：【给个机会？带你赢。】

　　他一边发，一边注意着贺嘉树的反应。看到贺嘉树虽然依旧板着脸，但之前那种烦躁的气息明显平复了许多，敲击键盘的声音也不再那么充满火药味。

　　过了一会儿，贺嘉树的游戏客户端，收到了一个来自“Fie”的双排邀请。

　　贺嘉树盯着那个邀请看了足足有五秒钟，然后，像是极其不情愿地、慢吞吞地移动鼠标，点击了……接受。

　　【卧槽！接受了！Tree接受了！】

　　【啊啊啊有生之年系列！Fie和Tree双排了！】

　　【我就知道！Tree就是嘴硬！】

　　【TTV中野首度公开合体！记录下这历史性的一刻！】

　　两个直播间的弹幕彻底沸腾了。

　　训练室里，周焕宁用口型对南柚说：“瞧他那点出息！”

　　南柚笑着摇了摇头。

　　靳承修和贺嘉树进入了双排队列。

　　整个过程中，两人没有任何语音交流，甚至连游戏里的文字交流都几乎没有。

　　但莫名的，那种之前训练赛中存在的滞涩感，似乎减轻了一些。

　　靳承修的打野开始有意识地围绕中路布局，而贺嘉树在拿到线权后，也会更主动地标记信号，配合靳承修的入侵。

　　虽然依旧沉默，但一种无形的默契，正在悄然建立。

　　靳承修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

　　贺嘉树的心结远未解开，团队的磨合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但至少，他确认了一件事：贺嘉树依然在乎。

　　这份在乎，是他撬动眼前这座冰山最有力的支点。

　　而接下来要做的，就是顺着这道细微的裂缝，用足够的耐心和诚意，慢慢温暖那颗被冰封了五年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