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为营》杳数

17、鼓励

　　德杯首战的失利，像一盆冷水浇在了TTV每个人的头上。

　　网络上的质疑声铺天盖地，尤其针对中野之间形同虚设的配合。

　　训练室里的气氛比之前更加凝重，连最跳脱的周焕宁都收敛了许多，训练时眉头紧锁。

　　然而，与外界预想的内部崩溃不同，这场公开的失败，反而像一剂苦药，强行刺破了TTV内部那层虚假的平静。

　　尤其是对贺嘉树而言。

　　复盘会议上，他看着屏幕上自己一次次脱节的支援、与靳承修完全错位的意图，听着教练陆沉毫不留情的批评，第一次没有露出那种事不关己的冷漠。

　　他紧抿着嘴唇，手指无意识地抠着鼠标，眼神专注地盯着录像，仿佛要将每一个失误都刻进脑子里。

　　当陆沉再次强调“中野必须绑定，没有第二种选择”时，贺嘉树破天荒地没有反驳，只是极轻地“嗯”了一声。

　　靳承修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知道，骄傲如贺嘉树，可以忍受内部的冷眼和指责，但无法接受在公开赛场上因为自己的原因，或者说，因为无法与队友配合而失败。

　　胜负欲，是打破他坚硬外壳的第一把钥匙。

　　接下来的训练，贺嘉树依旧沉默，但那种刻意的抗拒减少了，他会更仔细地听靳承修的指挥，即使不理解，也会先执行，然后再在复盘时提出疑问。

　　虽然交流依旧简短生硬，但至少，沟通的渠道被强行打开了。

　　一次训练赛间隙，靳承修尝试着和贺嘉树讨论一个中期转线的细节。

　　贺嘉树一开始还是爱答不理，但靳承修没有像以前那样轻易放弃，而是坚持用最简洁、最专业的方式阐述自己的思路。

　　“……所以这里，你推完线可以直接往这里靠，我们就能形成人数差。”靳承修指着地图。

　　贺嘉树盯着地图看了几秒，突然开口，语气依旧很冲，但内容却切中了要害：“如果对方打野反蹲呢？你这个位置进去就出不来。”

　　靳承修心中一动，这是贺嘉树第一次在非争吵状态下，主动提出战术层面的异议。他立刻接话：“所以需要你的视野支撑，如果你能提前把这个眼位做进去……”

　　一场磕磕绊绊、但确实是基于游戏本身的讨论，就这样展开了。

　　虽然最后两人还是谁也没完全说服谁，但那种纯粹的、为了胜利而进行的交流，让旁边偷偷观察的周焕宁和南柚都暗暗松了口气。

　　就在TTV艰难磨合的同时，一段属于贺嘉树的记忆碎片，涌上了靳承修的心头。

　　那是贺嘉树离开TTV三年后的一场关键保级赛，靳承修偷偷买票，坐在了观众席最角落的位置。

　　舞台上的贺嘉树，已经褪去了少年的稚嫩，身形抽高，眉眼间的戾气被一种冰冷的专注所取代。

　　他不再打辅助，而是转为了中单。

　　所在的MKA战队，正在为保住LPL席位而苦苦挣扎。

　　那场比赛打得异常惨烈。

　　MKA整体实力偏弱，大部分时间都被对手压制。

　　贺嘉树操刀的刺客一次次试图切入敌方后排，却因为团队脱节而屡次无功而返，甚至送出人头。

　　镜头给到特写时，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紧抿着唇，眼神像孤狼一样凶狠而执着。

　　比赛进行到最关键的大龙团战。

　　MKA阵型即将溃散之际，贺嘉树的中单却突然用一个极其刁钻的绕后位置，秒掉了对手的核心输出！虽然他自己也随之阵亡，但这波牺牲为队友创造了宝贵的输出时间，MKA奇迹般地打赢了团战，并最终翻盘成功！

　　比赛结束的瞬间，MKA的队员激动地抱在一起，泣不成声。

　　而贺嘉树，只是默默地摘下耳机，脸上依旧没有什么波澜，但靳承修清晰地看到，在他起身离开座位时，抬手飞快地擦了一下眼角。

　　那一刻，靳承修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他看到了贺嘉树的成长。那个曾经只会用砸东西和哭闹来表达不满的少年，在孤独和磨砺中，学会了忍耐，学会了在逆境中寻找机会，学会了为团队牺牲。

　　他不再是那个需要被护在羽翼下的雏鸟，而是长出了能够搏击风浪的翅膀。

　　赛后，靳承修鬼使神差地等在了选手通道附近，他看到贺嘉树背着外设包，独自一人走出来，脸上带着疲惫，就在靳承修犹豫着要不要上前说句话时，贺嘉树也看见了他。

　　四目相对。

　　贺嘉树的眼神先是闪过一丝极度的惊讶，随即迅速冷却，变得比陌生人还要疏离，他没有丝毫停留，甚至没有一丝表情变化，就像看到了一团空气，径直从靳承修身边走过，只是在擦肩而过的瞬间，他熟练地戴上了那副黑色的耳机，将自己彻底隔绝。

　　靳承修站在原地，看着贺嘉树决绝的背影消失在通道尽头，心中百感交集。

　　有欣慰，有心疼，但更多的是无尽的酸楚。他知道，贺嘉树确实长大了，长大了足以不需要他，也长大了足以……用最冷漠的方式，将他拒之门外。

　　这段回忆让靳承修更加坚定了当下的决心。

　　贺嘉树已经不再是那个需要他亦步亦趋教导的孩子，他是一个拥有强大实力和独立思想的职业选手。

　　想要真正修复关系，重新建立默契，他必须用平等的、职业的态度去对待他。

　　训练结束后，靳承修没有像往常一样独自离开，而是等到贺嘉树也准备起身时，开口叫住了他。

　　“嘉树。”

　　贺嘉树脚步一顿，没有回头，但也没有立刻离开。

　　靳承修走到他面前，语气平静而认真：“德杯的失利，主要责任在我，是我没有找到和你配合的最佳方式。”他顿了顿，看着贺嘉树微微侧过来的耳朵，继续说道，“你的个人能力很强，打法很有冲击力。接下来，我会调整我的节奏，更多地围绕中轴来打，我们需要更详细的沟通。”

　　贺嘉树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耳机线。

　　靳承修没有期待他立刻回应，只是将想说的话说完：“下一场比赛，我们一起赢回来。”

　　说完，他拍了拍贺嘉树的肩膀，力度适中，不带任何暧昧，只是一种队友间的鼓励，然后率先离开了训练室。

　　贺嘉树站在原地，许久没有动。

　　靳承修刚才那番话，没有道歉，没有讨好，而是基于比赛本身的、平等的交流。这和他预想中的任何一种情况都不一样。

　　他摸了摸刚才被靳承修拍过的肩膀，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温度。

　　他烦躁地“啧”了一声，甩甩头，也快步走了出去，但脚步，似乎不像平时那么决绝了。

　　周焕宁看着两人先后离开的背影，捅了捅旁边的南柚：“哎，你发现没？好像……有戏？”

　　南柚推了推眼镜，微微一笑：“或许吧。真正的转变，往往始于最基础的尊重。”

　　窗外的夜色渐深，但TTV基地里，似乎有一丝微光，正试图穿透厚重的冰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