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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针绣初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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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姐姐,你在想什么呢?脸都红了。”柳依依好奇地凑了过来,眨巴着大眼睛。
苏瑶被她一问,这才惊觉自己脸颊有些发烫,连忙定了定神,掩饰道:“没什么,许是方才走得急了些。”
她垂下眼帘,将那根青色发带轻轻解下,细致地叠好,然后才从妆奁里取出一只素雅的珠花发簪,重新绾了发。
这发带,暂时是不能再戴了。
林婉如的眼睛毒得很,今日能借这发带掀起风波,明日就能从旁的物件上寻衅。
行事必须更加谨慎,万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再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苏姐姐,咱们还是快些去针线房吧,再晚些,管教嬷嬷该等急了”柳依依见她换好了发簪,便在一旁催促道,小脸上又带上了几分对课业的紧张。
苏瑶闻言,转头对她安抚一笑:“走吧。”
两人相携走出房间,门外廊下的日光有些晃眼。
储秀宫的日子,这才掀开一角。
苏瑶定了定神,与柳依依一同向针线房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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针线房内静悄悄的,唯有绣花针穿梭织物的细微声响,连呼吸都仿佛被放轻了。
空气里弥漫着新棉布与各色丝线的清淡气味,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艾草香,那是角落里熏燃驱虫用的。
柳依依捏着手里的绣绷,指尖汗津津的,绣布上好好的并蒂莲,差点被她戳出个窟窿。
她悄悄抬眼皮,飞快地觑了一眼身旁的苏瑶,见她垂着眼帘,神色如常,专注地运针走线,才稍稍定了定心。
苏瑶的刺绣本就出色,苏家以绸缎起家,她自小便对针织刺绣耳濡目染,一手苏绣更是得了名家指点,在江南小有名气,这宫里的样式虽繁杂,但对她而言,不算太难。
管教嬷嬷姓秦,是个面容严肃的中年妇人,一身半旧的宝蓝色比甲穿得一丝不苟,头发更是梳得光溜溜的,连根碎发都瞧不见。
此刻,她正背着手,在秀女们中间缓缓踱步,挨个儿察看课业。
她的脚步很轻,落在地上几乎没有声音,可每停在一个秀女身后,都像有块无形的石头压下来,让人后背发紧。
“手腕要活络些,针脚才能匀称,你这朵梅花,花瓣的走向太僵硬了,梅无傲骨,还绣它作甚?”秦嬷嬷的声音不高不低,却像小锤子似的,一下下敲在人心上。
被点到的秀女脸‘唰’地红了,头埋得更低,恨不得钻到绣绷底下去。
柳依依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眼看着秦嬷嬷的影子慢慢移了过来,停在了苏瑶身后。
奇怪了,明明不是检查自己的,怎么比自己受检还紧张?
苏瑶的绣绷上,是一幅并蒂海棠图。
海棠花开得正盛,粉白的花瓣层层叠叠,娇嫩欲滴,仿佛能闻到那清甜的香气,针脚细密,配色雅致,尤其是那花蕊,用金线勾勒,竟带着几分鲜活的灵动。
秦嬷嬷俯下身,离得近了些,那双素来挑剔的眼睛,在绣品上逡巡了片刻,难得地掠过一丝几不可辨的赞许。
从花瓣的过渡,到叶片的脉络,再到那几不可见的收针之处,她甚至伸出保养得宜的指尖,轻轻在绣面上虚虚拂过,感受那针脚的平整。
周围几个离得近的秀女,连针都不敢动了,偷偷用眼角余光瞄着。
屋子里静得落针可闻。
半晌,秦嬷嬷才直起身子,淡淡开口:“这海棠,倒是绣出了几分穿花纳锦的意境。”
声音依旧平淡无波,听不出多少喜怒。
可这话落在其他秀女耳朵里,不啻于惊雷。
秦嬷嬷嘴里能得一句“还行”已是难得,这“穿花纳锦”的评价,可是头一份!
羡慕、讶异、还有几分藏不住的嫉妒,各种视线立刻聚焦到了苏瑶身上。
“苏姐姐,嬷嬷夸你了!你听见没?”
好不容易等秦嬷嬷的脚步声走远了,柳依依才敢松了口气,小声凑到苏瑶耳边,语气里满是与有荣焉的欢喜,小脸蛋都兴奋得红扑扑的。
苏瑶只是浅浅弯了下嘴角,算是回应,并无半分得意忘形,手指不停,继续不疾不徐地穿针引线。
不远处的林婉如,绣的是波澜壮阔的山河绣,本想出个风头,只是不知为何,心绪不宁,秀出来的作品还不如在家绣娘教的上手。
和苏瑶那鲜亮夺目海棠一比,她这个简直就是一幅平平无奇的画卷。
秦嬷嬷方才路过她这里时,只淡淡扫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一字未评。
这已是无声的否定。
此刻,她听到了秦嬷嬷对苏瑶的评价,捏着绣花针的指尖微微收紧,针尖在布料上留下了一个不太和谐的顿点。
“苏妹妹这手艺,可真是我们这些人望尘莫及的,也不知是哪位名师指点,改日可要向妹妹讨教一二。”林婉如的声音柔柔的,带着笑意,听不出什么异样。
这话听着客气,可名师指点四个字,却像是话里藏了根刺。
苏瑶停下手里的针线活,抬眸看向她,目光平静无波:“林姐姐过奖了,不过是些女儿家消磨时光的小玩意儿,平日里自己瞎琢磨罢了,哪里谈得上什么指点。”
她的语气谦和,却也带着几分不远不近的疏离。
林婉如脸上的笑容纹丝不动:“苏妹妹未免太谦虚了,这般巧手若还只是自己琢磨,那我们这些姐妹,怕是连针线都不敢拿了呢。”
她轻轻叹了口气,仿佛真是为自己技不如人而叹息,又低下头去,继续跟她的山河画较劲,只是那双垂下的眼眸里,飞快地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光。
苏瑶垂眸,不再说什么,继续绣着她的海棠。
夕阳熔金,最后一缕余晖懒洋洋地洒在针线房的窗棂上,给空气中飞舞的细尘镀上暖色。
秦嬷嬷早已离开,屋内的紧绷气氛稍稍松弛。
秀女们纷纷放下手中的绣绷,揉着僵硬的脖颈,发出细微的舒气声。
针线、彩线、剪刀被一一收回针线笸箩,发出轻巧的碰撞声。
苏瑶将最后一根金线仔细绕好,放入线板的凹槽内,动作轻缓,没有一丝急躁,那幅惊艳了秦嬷嬷的海棠绣品,被她用一块素色软布包裹起来。
不远处的林婉如,几乎是有些粗鲁地将那幅未完成的山河图塞进绣篮,绷子上的布料被扯得微微变形。
她起身时,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苏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随即快步走了出去。
几个平日里与林婉如交好的秀女,也连忙收拾好东西,簇拥着她离开,临走前还不忘朝苏瑶这边投来几瞥意味不明的视线。
“瞧她们那样子,好像谁欠了她们银子似的。”柳依依小声嘀咕了一句,撇了撇嘴。
苏瑶仿若未觉,脸上没什么表情,慢条斯理地应了一声:“随她们去吧。”
不过是跳梁小丑,犯不着费心。
待收拾妥当,她才与柳依依一同起身,随着人流走出针线房。
暮色四合,宫墙将天空切割成狭长的画卷,晚风带着一丝凉意,吹散了白日的燥热,也带来了远处隐约的更漏声。
宫道两旁的琉璃灯盏次第亮起,昏黄的光晕在青石板路上拉长了她们纤细的身影,秀女们三三两两结伴而行,低声说笑着,一天的拘束过后,此刻是难得的放松。
“今天我手被扎了好几下,太难绣了”柳依依挽着苏瑶的手臂,小声分享着今日的惨状,声音清脆,带着少女特有的天真。
苏瑶安静地听她说,时不时回复一句:“熟能生巧,慢慢来就好。”
她目光不自觉地掠过四周,宫墙高耸,飞檐翘角在暮色中勾勒出庄严肃穆的轮廓,深宫大院,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
就在她们即将拐过一道弯,前方不远处的宫道上,传来一阵整齐划一,却又极轻微的脚步声。
“咦——”柳依依的声音下意识惊奇,拽着苏瑶的胳膊紧了紧。
是巡逻的侍卫。
其他秀女也纷纷收敛了笑语,垂下眼帘,脚步加快了几分,纷纷靠向宫道一侧,让出中间的道路。
宫规森严,秀女不得与外男有过多接触,即便是负责宫禁安全的侍卫,也需避让。
这是铁律,无人敢犯。
苏瑶的心,却在那脚步声靠近时,几不可察地漏跳了一拍。
不是因为害怕,而是一种莫名的,难以言喻的感知。
她抬眸望去,一队身着玄色劲装,腰佩长刀的侍卫正缓步走来,他们的步伐沉稳有力,带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压迫感。
为首那人,身姿挺拔如松,宫灯的光芒恰好勾勒出他清晰的侧脸轮廓,鼻梁高挺,下颌线条利落分明。
正是凌风。
他目不斜视,神情冷峻,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深邃的眼眸,此刻正平视前方,带着属于御前侍卫的警惕与疏离。
苏瑶的呼吸,有那么一瞬间的凝滞。
是午后遇到的那个人,她记得那双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