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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0.世界第一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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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庭做了个梦。
那会儿她在外面做助理受气,哭得难过,回家却总有一顿饭等她。
懒得开火时,她们就趿拉着拖鞋晃出小巷觅食。
有时去吃老街口的蚵仔煎,有时也换成阿给和鱼丸汤。
她最爱真理街那家碗粿,红砖老厝,踩着脚踏车沿中正路一路溜坡买回来。
挖一勺,又Q又软,淋上黑糖酱,才六十台币。
她吃一大口,那女人只吃一小口。
再把东西推回她嘴边,笑眯眯说,你吃吧,我今天肚子有点胀。
休息日也会沿着淡水河岸散散步,吹吹风。
裙摆翻来覆去,像滩涂上的跳跳鱼。
她感慨说,还不知道大陆的秋天是什么样子,好好奇哦,我们有机会一起去看好不好?
不过……如果你先有机会,可以一个人去,给我寄回一片枫叶就好。
她们只看过关渡平原的芒草。
没有香杉落叶,没有桂花蝴蝶,没有会咬人的冷空气和薄雪。
“我想跟你一起,一个人就算了啦。”
“但如果有一天,只剩你一个人怎么办?”
她就抱住她,埋头撒娇。
那怎么办嘛?秋,没有你我会死,尤其今天那个八婆诶,没你安慰我真的会死啦。
再睁眼的时候,消毒水味将她的记忆稀释干净。
那女人头发有点潮,瘦骨嶙峋地倚在床头,满脸不耐。
“她自己挂号费,你找我做什么?我跟她没关系,纯好心路人。”
护士说:“那也得去垫交一下。”
“你们不是白衣天使吗?救人最重要,干什么找我。”
“麻烦您配合一下。”
“凭什么?”女人表情很臭,说完掏出一根烟,“我要走了,时间很赶。”
“小姐,医院不能抽烟的……”
“抽一根怎么了?”
楼庭立马黑着脸坐起来,“干嘛为难医生。”
她把烟夹手上,转过脸来,没什么情绪看她一眼,又转过头对护士说:“既然她醒了,我可以走了吧?”
这被她忽视的感觉无端让楼庭少了几分耐心。
“应小姐,你干嘛要我停在捷运口,送你回家不是更好?你既然连垫付都不愿意,还舍得花钱坐捷运吗?”
应拾秋冷淡地说,“我不想泄露我的住址不行吗?”
“你还真看得起你自己。你走吧,但就事论事,今天的事,还是要谢谢你。”
“不用客气,路上死一只狗我都会送医院的。”
她起身就走,无情无义。
楼庭只觉得胸闷气短,头还在不断传来刺痛。
正巧医生推门进来,楼庭问了句:“医生,我没事吧?”
“没事,就有点短暂性脑缺血发作,平时少喝酒,不要熬夜。”
“脑缺血?”
医生点点头,“你大脑血管的调节能力比正常人差。以前做过手术?”
“嗯,七年前做过脑血管瘤切除。”
“奇怪……”
医生皱了皱眉,举起脑部影像片,点了点其中一小片区域,“海马体附近有陈旧性病灶。这片软化灶的形态,是典型外伤留下的。你的大脑……不像动过肿瘤切除,反倒像承受过非常剧烈的撞击……”
楼庭僵在原地。
关于过去的记忆,像被洗过的磁带,只剩一片噪音。
她只知道自己在大陆长大,母亲是台北人,只可惜死得早,家里连张照片都没留下。大学她来台北做过一年交换生,后来出国留学,因病休学了几年。
想到此处,她后背窜起一阵冷意,像有一只冰凉的手悄悄摸着她的骨头。
她从病床上醒来以后,所有关于自己的事,都来源于旁人的听说。
听家里阿姨说,听爷爷奶奶说,听亲朋好友说。
没有一件,是她自己亲眼见过、亲身经过的。
她不是没犯过疑。
可每次都想不起来,甚至刚要往深里想,头便会传来锥心的痛苦,还伴随一种难以言喻的焦躁。
她猛地抓起手机,拨给北京的阿姨:“我房间抽屉第二格,里面有把旧钥匙,拍张照片给我。”
没过多久,照片便弹了过来。
钥匙圈上挂着个残缺的哆啦A梦,只剩个脑袋,半个身子都裂掉了。
这是她和过去之间唯一的牵绊。从国外那家医院离开时,护士跑过来塞给她的,说是她当时身上唯一的物件。
没有手机,没有钱包,只有这把钥匙,像颗钉子,歪歪斜斜钉在她记忆的白纸上。
曾经她摩挲过很多遍,冰冰冷冷有些粗糙的质感,却还是回忆不出跟它有关的半点记忆。
为什么只在台北做过一年交换生,却对这城市的街巷熟悉得心惊?
那股扑面而来的归属感,令她内心翻涌,连北京都给不了。
她思前想后,还是抽空拿着照片问了几个本地人。
阿嫲看着照片沉思半天,瘪着嘴摇头:“这种老锁芯啊,早八百年就淘汰啦。安全性不是很高,现在周边还有谁会用喔?”
“要是……不止这周边呢?”
“唔,你去老街那边碰碰运气喽,老那种年纪大的老年人啊可能还会在用,你找找看。”
楼庭顺着这条蛛丝,一点点往前摸。
找遍好几个街区,断断续续探了大半个月,终于将目光停在了淡水的一条老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