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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23.观其言,察其行 ...

  •   1.

      我们一路向东,兜里有了底气,开销不免大手大脚,到达大夏时,盘缠已经见底。这时我才发现,后丘并不完全符合“持家卿子”这个印象,至少在花钱方面,他是妙霰之流的享乐派,主张“开源不节流”,多挣多花,少挣少花。

      “我的经验就是,兜里别揣太多现钱。一则惹人惦记,二则多了照管的麻烦。”

      妙霰对后丘的理论表示附议。宝柳也是没享受过生活的,这几日他吃得明显丰润了一圈,只有我不太赞同,却也不好再说。

      但眼下,我们不得不为接下来的行程“开源”了,便用剩下的钱安顿好宝柳,余人在大夏找寻赚钱的营生。

      四处打听得知,有户人家正在招力工,就是劳累些,干的是急活,好在包吃包住。我们循指引来到院子前,管家一听来意,就满口答应:“行行行,你们两个都来。”

      我提醒她,是三个人,不是两个。管家这才正眼看向妙霰,摇头撇嘴地道:“不要,不要,小孩子干不了重活,我家哪有钱养闲人呢?”

      “可我们是一起的!”妙霰叫道。

      管家轰着她道:“二起的也不行,上别处问问吧!”

      话说到这份儿上其实没得商量了,但妙霰不想一个人,我也放心不下她,她扯着管家的袖子,卖力推销道:“我还会别的!我会读书写字,你需要人看管用具材料吗?需要记件算账吗?要是不信我,可以算一半的工钱。”

      “去去去……”管家将她甩开,走了两步,却突然回头盯着她沉思:“你说会读书识字,你看过什么书?”

      左右就是那几本存货,妙霰如数家珍、点兵点将,生怕对方瞧不上她,可管家听了两句便没耐心了,摆手将她制止。

      “用不着多高深的学问,能识字陪读就好。我家少爷的师傅最近生了病,我忙着,没人监督他念书写字。你若能干,就干这个吧。先说好——吃住可以在院里,工钱照她们少一半,毕竟这活儿安逸,不用风吹日晒。”

      一半就一半,妙霰不在乎三瓜俩枣,死乞白赖要跟着,只是不想一个人孤独。她被送到书房,我们则穿过宅院,来到后园,看见几人正站在没腿高的坑里干得热火朝天。管家给我们分配了工具,才知道这是个淘泥挖塘的活儿,难怪包吃包住还缺人手呢。

      既要把污泥淘去,又要防止渗水,鼻子里充斥着腐烂鱼虾的臭味,低头干了一会,腰就疼得抬不起来,得不时停下歇气。我深感挣钱不易,起初还和其他伙伴调侃,后来已经无暇无力说话了,干了有大半日,听见放晚饭的招呼,就像听见大赦天下的圣旨一般。

      此时没腿高的坑才挖到齐腰深。

      这管家招人干活时轻描淡写,检查施工却事无巨细,一会儿这里不行要返工,一会儿那里破坏了她原本的院子,要扣钱。我默默扒着饭,把她鸡蛋挑骨头的絮语当做耳旁风。

      没和她商量涨价都不错了,我这样有武功底子的都不免腰酸背痛,旁人更受不了!

      “这马长海越来越不是人了,刚来时说好一日两荤菜,看在伙食不错的份上,才不和她计较工钱。现在可好,仅一碟荤菜不说,也都是肉丝肉末边角料,哪天洗菜没摘掉菜虫,都算加餐了。”一人在管家走后抱怨道。

      “要么怎么聘她当管家呢?”另一人努努嘴巴,“去岁这家不是翻新了主屋吗?听说也是她克扣工钱,欺上瞒下,以次充好,从木料到施工,能省就省,快一半的钱都贪去了她的腰包。也就外头看着齐整,年初大风天我路过这儿,听见这房子‘吱呀呀’地直叫唤呢。”

      我耳朵里听着,去后丘那桌蹭了点菜,他问我妙霰怎么没一起吃,我说人家干的是书房里的活儿,自有伺候少爷的精致美食享用,不会同我们共桌……话还没说完,后丘就看向我身后招呼道:“怎么才来?”

      我一转头,不是妙霰又是哪个?

      “诶?她们不管你的饭?”

      妙霰抢过我的碗筷,对着几盘青色多白色少的菜举箸半天,还是默默还我了。

      “管我的饭,吃的比你们好多了。但我实在受不了了,明日我就入你们的伙儿,这家少爷……”妙霰一顿,狠狠啐了口脏话,“他爹的!”

      ——

      2.

      这可罕见,我从未听过妙霰骂别人,她气急了顶多说句“放屁”“打发出去”,还都是冲着我,再脏的话就不肯了。她有自己的矜持。

      显然,今日是被气得受不了了。

      “脾气娇贵,说话难听,我教他字这么写,他偏问凭什么不那样写?你说凭什么!我教他书怎么念,他偏要自说自话,改得面目全非又狗屁不通!你说他前一个师傅为何生病?我打听过了,都是被他气的!”

      同饭桌的人听见她埋怨这家公子,纷纷偷笑着递眼色,有人告诉妙霰:“不是被气的,是被他咒的。”

      “什么意思?”

      “这家少爷是个‘乌鸦嘴’,话不仅难听,还邪门儿地灵!前几日家主问他师傅少爷学得如何,师傅就说了两句不够用功之类的话,被少爷知道,便咒她生痢疾生口疮,吃不得拉不尽,现在还在床上躺着呢。”

      妙霰气道:“我看他就是逞一时口舌之快!当成咒人的本事,就是抬举他了。”

      “姑娘可别大意!”又有一人正色提醒道,“这家少爷在大夏可谓家喻户晓,‘乌鸦嘴’并非浪得虚名!他小时与大夏北一户人家订亲,那家女儿不幸发烧,坏了脑子,他不肯嫁去,就咒那家女儿‘不得好死’。去岁,那可怜的娃子不慎跌到河里去,当即溺死了——谁还敢说不邪门?”

      我忍俊不禁:“真这么厉害,嫁人就可惜了,应派到战场上,对着敌军咒骂!饶是千军万马,也纷纷生痢疾的生痢疾,溺水的溺水。这家主人还修什么池塘?直接修军功牌坊!”

      乡里人说话爱夸大其词,我劝妙霰别在意,纵然少爷难缠了点,好在也是临时挣钱,不是长久营生,忍过这几日,我们拿上钱就走了。

      妙霰勉为其难地答应了。次日我们早起,她又要陪少爷读书,拖拖拉拉到不得不去,才央求我道:“放饭时你过来找我吧,赶紧将我叫走,在那多待一秒都是煎熬。”

      这家少爷得不好相与成什么样,才把妙霰折磨得生不如死?我干活儿时甚至期待去找她,因为想见见对方是何方神圣。

      时间过得很慢,等我听到放饭的消息,挺着酸痛的后背去前院,却不知到哪里找妙霰了。

      大夏的雨水太多,房子喜欢建在高处,下面悬空做好支撑,几所房子用木质长廊链接成四通八达的桥,我不知少爷的书房在哪里,侍从们也都在楼上忙活,没人理我,我就叫喊了两句。

      正当中的一处房子门开了,我迎了上去,可出门的不是妙霰,是一个身材纤瘦的男子。他扶着栏杆向下看我,问道:“可是来找人的?”我看他打扮华贵,年纪也不大,猜他就是妙霰那位学生,不敢怠慢,笑着说了句“是”,他又问我:“姐姐打哪里来?”

      “冯台,你知道在哪吗?”

      “这有什么不知道的?”

      “难道少爷去过?”

      他哼地一声呛我:“这有什么好去的?”

      我听出这人不好打交道了,便客套道:“这两日多谢你们款待,以后公子若有机会去冯台,由我做东。”

      他将手臂支在围栏上头:“你能做什么东……你们冯台可有什么好吃的?”

      我刚要答话,妙霰就从旁边的楼梯上冲下来了,一边跑一边拉我离开:“饿死了,磨死了,这祖宗谁爱伺候谁伺候。”

      “既是‘祖宗’,怎么背地里叫?”楼上的人提高了音量,不依不饶道,“你跪我面前,我让你叫个够!”

      “你当祖宗还得等五六十年呢,别生气,好好吃饭去!”我冲上面的少爷摆手告别,哄我自己家的主子,今天上午她受了气,一路上抱怨的嘴巴就没闲过。

      “颐指气使的人渣,自以为是的白痴,不敬师长,不听教诲,所有人都是他奴仆,说不得一个‘不’字!”

      我说:“主子不都是这样吗?”

      她横眉竖眼地看我:“难道我是这样的?!我是这样的?!”

      我违心道:“没,你不是。”

      “少拿我跟他比!”妙霰道,“听说他就要出嫁了,快嫁!不然这家迟早被折腾得人仰马翻。”

      不是说这位少爷的未婚妻主被他咒死了,“出嫁”又是什么意思?莫非有外地人不知威名,肯娶了她?我吃饭时向左右一问,才明白缘由。

      “哪有别人肯娶?女家一早将人聘下,就算娶回家没人合婚,也是个能出力气的壮男,将来耕田喂猪,都有作用。”

      此事在妙霰的抱怨中告一段落,下午她继续回去“受罪”,我们继续在此卖力,终于将池塘挖到肩膀那么深。我埋头干活,没防备有人叫我,抬头看见上面是管家铁青的脸,我心头一跳,别是妙霰出了事吧?

      “来,你上来。”

      我忐忑地跳了上去,问她什么事,她道:“你是不是今日去过前院了?还见了少爷?”

      我说只是去找我妹妹遇见了,一上一下对答几句,不曾冲撞。管家听罢唉声叹气地道:“你何苦招惹那魔王?老老实实待几日,待他嫁人不好?现在看你怎么办!我家少爷非要引条水渠到他阁下去!不要别人挖渠,就要你!”

      我?

      不是吧,我招他惹他了?

      我不过问他知不知道冯台,又劝他别跟妙霰置气,犯得着折腾我吗?

      管家见我面露难色,生怕我拒绝似的,反而劝起我了:“你糊弄糊弄就得,不用挖得像一回事,过几日他出了阁,我们再回填。事情虽然是你自己惹下的,我呢,也不能白折腾人,给你多加点钱,就当你的辛苦费了——现在就去干吧!”

      我看明白了,管家怕这少爷呢!兴许是怕挨了“乌鸦嘴”的诅咒,宁愿给我出钱也要息事宁人了。

      那天下午,我就突然从掘池塘的变作掘沟的,还要一路掘到前院去。起初我掂量不好“糊弄”的尺度,掘的沟有一步宽,管家过来对我说,太大了,之后要填到猴年马月去?

      后来变作腕子粗的一条,我像个扛着锄头的人形蚯蚓,一路歪歪斜斜不成样子地掘到了少爷楼下。

      我还有点忐忑,生怕他挑我的刺,对我破口大骂。

      可他一探头就朝我笑开了:“你就在这儿干活儿吧,这样说话倒是方便了。”

      我回头看着那条不伦不类的沟,腰眼子生疼,心道你可真方便啊!

      “我问你妹妹你的名字,她说你叫彭可久,怎么你姓彭,她姓白?你们到底是不是一家的?”

      我解释说不是亲姐妹,是亲戚家的,他又问我会不会读书识字。我有意搪塞,说认识的有限,不认得几个,他竟然满意道:“认得几个就好,明日我告诉管家,让你当我老师,不要你妹妹了。”

      我吓得差点求他。我说小少爷,当老师工钱折半,我家还少个赚钱的人,你就算不喜欢我,也不必害我嘛。他就笑了,说那就还是掘沟,掘沟好,以后他和老师搬到外头,一边念书,一边看我掘沟。

      听得我一愣一愣的。

      莫非小地方的少爷就是这么不知庄重?管家只顾着贪污,连少爷的清誉都不在意了。

      他是个说到做到的主,次日就让妙霰将桌子搬出了书房。起初是在楼上,他嫌我们一个低头一个仰头,说话不方便,又搬到楼下,倒也顾忌身份,和我隔着一条水沟。我们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左右就是我哄着他,讲点编来的江湖异闻。

      他听得满意,也待我们不薄,不叫我去后面吃大锅饭,而是吃厨子私烧的小灶。这回有我牵扯少爷的注意力,他不单折磨妙霰一个了,妙霰也乐得清闲,收了脾气,偶尔还能同少爷说笑。

      就这么混着日子,几日后,大水塘终于竣工了。

      ——

      3.

      整体都挺好,唯一的败笔就是有条起初一步宽、后来腕子粗的小溪,扭扭拐拐地流到前院,看着不伦不类的。

      管家结了工钱,跟我说:“赶紧走吧,趁他还没缠上你。”

      我不解其意,准备和少爷告别。妙霰风一样地跑下楼,撒着欢说想宝柳了,扯着我就往外走。我见少爷也出门相送,便客气地对他拱手,谁知他阴着脸,对我毫无平日里的好声好气。

      “好个没良心、眼皮子浅的家伙!亏我这些日子好生待你,为着几个臭钱,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你就走吧,说的谎话我也不稀罕,有多远滚多远,仔细别嘴里糊弄鬼,后头断了腿!”

      我根本不知他为何这么生气,还想问他,妙霰却扯着我胳膊催促我离开。少爷见了更是生气,拾起桌上的笔墨纸砚,一股脑冲我们扔过来。妙霰捂着脑袋四处逃窜,还是被笔砸了一下,我简直莫名其妙,躲也不知为何躲。

      这家伙一看砸不到我,竟然想抬起桌子往楼下扔,他身子骨瘦得像个豆芽菜,我知道他打不着我,却有点担心他的腰。

      “有话好好说,有话……”

      我想跑去劝阻,眼睛一直盯着他,脚下没留神,竟踩在亲手挖的小沟里,只听得“嘎巴”一声,脚腕登时传来锥心的刺痛。我不顾上劝了,躬身捂腿哀嚎起来。

      根据我的经验,是骨头扭错位了。

      乌鸦嘴啊……乌鸦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23.观其言,察其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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