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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结局一(悲) ...

  •   第八章 一无所有(结局一)

      妖殿内尘土飞扬,带着浓重腐臭霉烂味道的泥土一点点的剥落,不停地打在人的脸上、身上。从洞的上方不远,隐隐传来沉重的山石割裂的声音,而脚下更可以清晰地感觉到整个山洞,不,应该是整座山在摇晃,仿佛随时都可能塌陷下来。
      洞内流窜着因妖王逝去而惊慌失措的老妖精们,惊叫声、哭嚎声不绝于耳。
      地上躺着的五人这时方才醒了过来,揉着腥胧的睡眼,神情仍然是一阵迷茫。
      这也难怪他们,毕竟,天界的禁法乾坤密魂不是一般人能够消受得了的。
      就算是神仙或者妖怪,魂魄被瞬间挪移到另一个人身上,短期内又被催回体内,这感觉也绝不敢说好受。所以他们很花了一段时间才能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不站起来倒不打紧,这一站起来,马上就发觉所站的地方比他们失去平衡的身子还要晃得厉害。
      其中以邹陵反映最是严重,从入洞的时候起,已经一点一滴慢慢回到他脑海里的记忆显示,他从来没有晕过车船,甚至飞机,但此刻的天动地摇却让他不禁恶心得吐了起来。
      然而,此刻却没有一个人想到要去关心一下他。
      因为,另外四个人--藏花、殷鸿飞、花舞语、月幽,此刻都全神贯注地凝视着前方的妖王宝殿之前。
      令人不可置信的是,那里站在两个人,确切地说,应该是站着紧紧拥抱着的两个人。
      这两个人,不仅是两个男人,也是他们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
      或许,其中的一个,并不能称其为人。
      应该说,他是只妖。
      但这只妖,游无定,刚刚还是兵刃相向的敌人,此刻却和他们六个毁灭妖王的人类中可以称为首领的男人戴天如此真挚地拥抱在了一起。
      戴天的眼里饱含着热泪,抱住游无定的手游移到游无定的背部。将那只妖王的头骨狠狠地捏碎,捏成粉末。
      游无定的面部正对着刚刚站起来的五个人,在他惨白的脸上,淡淡地涌起了非常艳丽的红晕,嘴唇亦不再像从前般青红,而是洋溢着同普通人一般的浅红色。只见他的嘴角微微翘起,荡漾出无比动人的笑容,虽然他作一个男人的打扮,此时却美丽得足以倾国倾城。但听幽幽的语调从他的嘴里响起:
      “我真的,很想做一个真正的人,从很久很久以前,就想了。我一直琢磨不透,为什么,余月的灵魂里面有那么炽热的感情,为什么,明明你害死了她,她却一点也不恨你。这和我们妖精,是截然相反的啊。可是……我却被这种感情鬼迷了心窍,我把我的恶给了她,却把她的善,她的爱,自私地据为己有。后来我想还给月幽,却已经还不掉,因为我已经深深地爱上了这种感觉。而在遇到你之后,我更深深、深深地爱上了你!哈哈!不可理喻,不可理喻!可是,即使我马上就要魂飞魄散,永远消失在这个人间,可是我还想,还妄想能够像你一样,像月幽一样,下辈子能够投胎做个人,最普通、最平凡的那种人,懂得爱,懂得希望的真正的人。然而,我现在只能这样紧紧地将你抱着!直到连我的身子像我背叛的父王一般,终于化为飞灰湮灭!”
      戴天摇了摇头,沉声道:“不,你的愿望一定可以实现。你现在一定要坚持住,只一会,一会就好!”
      他回过头,脸上满是疲惫之色,一双眼睛在五人身上扫来扫去,仿佛看不清他们谁是谁一般。
      藏花忍不住关切地问道:“你是在找谁?”
      戴天把眼睛紧紧闭住又睁开,终于将视线对准了花舞语,他微微地喘着气,有些吃力地说道:“舞语,你的伤势应已无碍,可方便将护魄……护魄神珠取出一用?”
      花舞语忙从兜里取出护魄神珠,递了上去,道:“昨夜在船上已然取出,一直未有机会还你。”
      戴天抽出一只手,正欲将神珠接过。却被月幽一把按住,戴天惊疑地望着她。月幽面露忧色,道:“你身上的蓝玉奇兵呢?为何会忽然消失!难道……不行,我不能让你用这颗护魄神珠救游无定。”
      戴天沉声道:“月幽,戴天自有主张。”月幽还待说话,戴天的手忽然一动,如灵蛇探腕,将护魄神珠迅速纳入手中,回过身,便将护魄神珠置于游无定的脑门之上。
      “ㄊㄔㄗㄒㄛㄏㄤ!”一连串谁都听不懂的咒语之后,戴天沉喝一声:“定魂!”
      游无定的身躯蓦地爆裂,如同被戴天捏碎的妖王头骨一般,四散成灰飞湮灭。
      戴天将锁住了游无定灵魂的护魄神珠从裂开的洞缝中远远地扔了出去,脸上泛起微笑,缓缓地道:“终有那么一日,在天地灵蕴的孕育中,你的灵魂将会得以重生。或许,有那么一日,我们还能在人间再见吧!”
      说完这句话,戴天的身子一阵剧烈地摇晃,从他胸口的旧伤处射出一长串鲜红的血流,直扑得离他最近的月幽一身。
      藏花顿时心惊肉跳,当下顾不得什么,重重一把将身前的月幽推开,正好迎面接住戴天倒下的身躯。她将戴天已经无力的身躯紧紧抱住,哭道:“为什么会这样?不是游无定帮你挡了那一击吗?”
      戴天微笑着看着她,鲜血不住地从他的胸口喷涌而出,不仅如此,眼睛、耳朵、鼻子、嘴唇处皆不停地渗出鲜血。他吃力地抬起手,温柔地抚摸着藏花的头发,从鬓间一直缓缓抚到背后,又从背后轻轻地抚上发稍。
      他的脸上一直荡漾着温柔的笑意,仿佛感觉不到一点疼痛,也觉察不出生命已经随着泊泊流出的鲜血渐渐消逝,在他平静如昔的清澄眼波中,你总是能看到希望,看到仁爱,而今日此时此刻,却又多了一样以前从来没有看到过的感觉,那是幸福。
      可是,我不幸福!
      藏花的眼泪不住地流了出来,一滴滴尽都滴在戴天的脸上,和着他满脸狼藉的鲜血,看得藏花的心碎了又碎。却只能无语地呜咽,想要说些什么,但说什么都仿佛是多余。
      她的心里有个声音在狂喊,只要能令他活过来,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只要他能活着!
      那么,我就是幸福的!
      “此乃汝之心里话?”一个声音冷不丁地传入耳里。仿佛是个中年妇人的声音,柔和却威严。
      藏花没有理会,管说话的人是谁?和她有什么相干呢?她和戴天的时间已经如此珍贵,怎能让无关的人来打扰呢!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眼皮如此肿胀!
      我不能在这个时候睡去!绝不能!!!可是……
      一个高贵优雅,美丽不可方物的妇人从重重的浓雾中冉冉走来。
      “你是谁?”藏花惊问:“我没有时间了,我命令你让我从这个梦中走出去。”
      神秘妇人露出微微的笑容,这笑容温暖而亲切,和他好像,不,连面容,似乎都有些相似。她到底是谁?
      只听妇人笑道:“你不必知道我是谁!我只问你,你想不想戴天死?”
      藏花摇了摇头,道:“你能救活他?”一缕希望从心头升了起来,藏花就像溺水的人忽然抓到一根救命稻草一般,疯了一般地冲上前去,下意识地想抓住妇人的袖子,不让她溜走。
      但还未到妇人面前,便有一股无形的墙壁挡住了她。
      妇人点头道:“少安毋躁!你若想救回戴天,需得承诺我一桩事情!”
      藏花毫不犹豫地回答:“只要能救活戴天,让我皇甫藏花上刀山下油锅,眼睛也不眨一下。”
      妇人笑道:“你错了。若你想救戴天,所作的事情非常简单,□□上一点痛苦也没有。但是,你必须牺牲你的灵魂!”
      藏花黯然点头,道:“我,同意!”
      “我不同意!”一阵伴着剧烈的咳嗽和喘息的粗气的声音将藏花从梦中惊醒。
      她吃了一惊,却见说话的人竟是戴天。
      戴天吃力地站了起来,身子摇摇晃晃,指着方才妇人站立的方向说道:“母后!儿臣绝不同意!”
      “痴障!”妇人的身影渐渐浮现,但见她怒斥道:"你还执迷不悟!我屡次为你不顾天规私自下凡!难道你的心里便只有这儿女私情,却丝毫不能体会你父王和我对你的一片舔渎之情吗?"
      “母后!儿臣知错!可藏花何来有错?我们怎可为了我们天庭的一己之私令她丧魂失魄,永世不得超生呢?!”戴天句句相抵,声音朗朗,却越来越弱,几乎已若游丝。
      这时,从洞上方传来巨大的轰隆之声,正不停往下递进。
      戴天神色一变。
      妇人却欣慰地笑了起来,道:“孩儿呀!这是天意,你不能违逆!难道,你要为了这一个女娃儿而陪上这么多条无辜的性命?”
      月幽紧蹙了眉毛,幽幽地插嘴道:“天之子,我们还是顺应天命吧!”
      邹陵在一旁听到,顿时急了,一把拉住月幽,怒道:“那我算是什么?难道你和我在一起只是为了好玩吗?你的心里原来一直都装着天之子,我只是因为跟他长得像所以成为他的替代品对不对?你太让我失望了!啊!”一阵电光石火从他的身上爆出。
      所有人都未曾留意到,从洞的裂缝中猛然劈进一道强势的闪电,正中邹陵身上。
      “为什么我没有死?”邹陵奇怪地看着自己正在慢慢消失的身影,“难道,和上次一样,我又要翻越时空了吗?不,月幽!”他拼命地伸出手,在深邃的时光空洞中摇摆了又摇摆,想抓住什么。
      月幽亦用手去拉,可明明看到已经快抓到了,却总是隔了那么一分分,差了那么一厘厘,无论怎么努力,就是不能触碰到。
      “月幽!我会在20世纪等你!你一定不要做你的天圣母娘娘,你还有七十年就可以投胎转世了!一定要来找我啊!”邹陵眼见只剩下手还留在洞内。
      月幽眼泪长流,大声道:“你不要等我了。我们不是一个时代的人,天意注定我们不可能在一起!你去吧。不要再想念我,忘了我吧!”
      说罢,但见邹陵和幽邃的时空通道一并消失在无尽的天边。
      众人的心里咯噔一下,这个朋友,他就这么消失了,没有留下一点痕迹。而曾经和他短暂相处,却同生共死的他们,至少这一生、下一世、甚至下下世、下下下世……都不可能见到他了。
      顶上的轰隆之声越甚,眼见已经裂到了洞顶。
      那妇人,即天圣母紧紧地盯着戴天,道:“速下决定,已经没有时间了!”
      戴天怒道:“你为何一定要威胁我?为何你就不能将他们先救出去再说!难道,天庭中,如你这般身份地位的人也会如此卑鄙?”
      天圣母亦动气,道:“母后也是为你着想,为天界着想!难道你要让我们黄帝一族就此在天界退位不成?你不孝在先,也莫怪母后不仁!”
      戴天哈哈长笑道:“果然,什么人间天上,都是一般的丑陋、自私!好罢!我遂你所愿。”谁也不知他从哪里拿了一只荧蓝的箭,贯注了全身的力气朝喉咙处插去。
      天圣母大惊:“你竟用蓝玉天箭自裁!你会魂飞魄散啊!”
      “慢着!”月幽将双手叠在一起,急速伸至戴天的颈前,蓝玉天箭直插入手,血光四溅。月幽将双手又是一握,死死地顶住天箭,不令它再进半分。
      戴天迟疑了一下,天箭插入的势头减缓。
      看到这一情景,天圣母不禁得意地笑了起来,道:“你既要做人,却怎好意思使出天魂召唤,以天之子为名将天箭召来啊?!乖孩儿呀!你毕竟还是天界之人,就算魂飞魄散也逃不出这个宿命啊!”
      月幽将手连着蓝玉天箭从戴天的颈间移了下来,单膝跪下,道:“月幽参见天圣母!愿天圣母福寿天安!月幽有一不情之请,望天圣母娘娘能予以成全!”
      天圣母点头道:“有话便直说罢!”
      月幽道:“月幽虽孤陋寡闻,亦知天界换届之仪在十年之后!月幽请求天圣母赐戴天与藏花二人十年相守,十年之后,臣婢必附魂藏花身上,与天之子缔结人间良缘,成就三生情劫!未知可否成全?月幽愿意为此承担一切天律惩罚!”
      “既然如此,倒也不是不能通融?!不过,你真的愿意接受任何惩罚?”天圣母暗自点头,心里对月幽这番心意大是赞赏。
      月幽脆声道:“月幽愿意!”
      “不可!”戴天大声道:“我不同意!要接受惩罚,那也是我一人之事!与任何人无关!”
      天圣母转而望向戴天,道:“你就成全月幽一番美意吧!这里除你之外,还有四条性命,你好生斟酌!况且,十年之期不短,便算那丫头成无体孤魂,若你成为天帝,也非毫无办法!如何?”
      戴天尚未答话,洞顶已经哗啦一声坍塌下来。若再不决定,所有人尽皆要丧身于此,再想天圣母所言倒也并非无理,情急之下只好点头。
      便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间,一股柔和的光华如天障一般将洞顶落下的大小石块尽数拦住,天圣母袍袖轻挥,洞内的五人便如长了翅膀一般往裂缝中飞去。
      然后,一声巨响。
      整个山洞塌陷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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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年并不长。
      却像一生的距离。
      这十年,是属于戴天和藏花,完完全全的十年。
      十年间,他和她从此敞开胸怀,纵情山水之间,游离世俗之外。
      他为她绘了数之不尽的丹青,一颦一笑,娇嗔痴怒,多少情意尽付指端。
      她缠着他给她讲故事,无论天南海北,天上地下,鬼怪妖奇,纵有一日不讲,便像孩儿一般耍赖不依。
      他和她经常会突然劳累一整个晚上,让整个院子里布满盛开的蔷薇。
      他和她偶尔还会舞刀弄剑,点到即止地较量一番。当然,每次他都会败于她的飞虹无敌之下。她有时会赢得很没脾气,怨他存心相让,他却笑道飞虹太美了,美到他只顾欣赏不愿破解。
      他有时会和她并肩坐在南郡的山头,看那日出日落,月升月沉。然后叹惋,人间如此美好,时光却如此匆匆。
      她有时会要求他陪着一起去黑灯瞎火的树林抓萤火虫,因为她喜欢在黑暗中闪耀的光亮。她说每次看到萤火虫便会觉得就算是在夜晚,也充满了光明的希望。
      他和她有时会牵着手,有时会浅浅的拥抱,静静地感受彼此的呼吸,默读对方的心跳。
      没有激情,没有狂热,平静得仿佛一面无波的湖水。却在恬淡的时光中一点点消磨了属于他们的,只有十年的幸福。
      终于到那一日。
      鞭炮齐鸣,张灯结彩,何其热闹欢腾。
      她戴着绚烂的凤冠,盖着红色的霞帔,脸上是洋溢满满的幸福。
      他穿着大红的喜服,越发显得玉树临风,脸上一如既往温和的微笑。
      他将她从轿中背出,一步一步迈向大堂。
      他的微笑在前进中渐渐褪色。
      她在他宽阔的背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交拜!
      送入洞房!
      洞房内,烛影摇红。
      藏花的眼神,已经失去往日的爽朗,看起来温柔婉约。
      戴天静静地看着她,“月幽,你来了?”
      藏花,不,这时已经不能叫她做藏花,或许更应该称呼她一声月幽,虽然是藏花的躯体,但现下掌控这个身体的灵魂却已经成为月幽。
      月幽点了点头,柔声道:“这十年,你们过得可还好?!”
      戴天微笑道:“我只望三千年后,回想起这十年,还会觉得愉悦。”
      月幽眼里盈出泪水,轻声道:“我们,毕竟是逃不脱宿命的安排呢!”
      戴天举起红盏里的酒杯,道:“……只要喝了这杯酒,他们希望的一切就完全达成了。”
      两人含泪交杯。
      月幽忽然从桌上取来一枝早就放好的枝条,说,“这是我曾附身的桂枝,有千年的灵性。”
      他抬起头,惊讶地看着她。
      月幽微微一笑,说:“这十年来,我一直在想,为何邹陵会来到古代。”
      他恍然大悟,说:“你的意思是……”
      她默默地点了点头,道:“不错,这是提醒我们一件事情。我们既然来人间历世三载,必然载有三世人魂,亦可称为荒魂,在此次返回天界之时,所有荒魂会被天界轮台吸取,除非天帝天圣母准许我们留下记忆,可他们会特许吗?不会!不仅不会,我们还欠他们一个天罚。既然如此,我们为何不将荒魂留在人间?”
      他盯着她,说:“可你……?”
      她仰头望向明月,迎风淡淡一笑,说:“能够附人魂魄的桂枝只有一条,此刻亦无法寻找合适的凭体,即使连藏花的凭体我们亦寻了十年才因机缘巧合得到,我俩眼前只有一个机会……邹陵和我毕竟交浅,就算言深,只要……只要他在彼方还能看到月亮,就一定能看见我。可是她不同,她的魂魄在转换凭体的时候不可避免地受到损伤,她会把一切都忘了,而且我们违逆天命,私自转魂,她只可能有一世的宿命,这一世前途坷难,你唯有在旁边守护着她,方可……!”她已经说不下去,泪水湿了整个脸庞。
      他低下头,一切感激,尽在不言中。
      两人双掌交汇,一缕荧蓝的荒魂从他的体内钻出,附着在那枝折桂上。
      次日,他和她从人间消失。
      此后,南郡所有的人都传说一个故事,被邪灵附身的南郡王皇甫藏花,被一个叫做郭老的术士赋予了第二次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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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南郡王府的后山上,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儿轻轻哼唱着本不属于她这个年龄的歌谣,歌声被从遥远的南方赶来的风儿吹得漫山遍野都传遍了。连远远的山坡上走来的一对中年夫妇也听出这欢快的童稚中隐藏不住的伤怀。
      那对夫妇身着十分华丽,仿佛是什么王族贵胄一般。尤其是那个男子,腰上别的一把宝剑虎虎生威,可小女孩儿一点也不害怕,还朝他们微笑了起来,仿佛遇到了很熟的朋友一般。
      “殷大哥。舞语。你们不必每年来看我。我活得好好的呢。一点问题也没有。”女孩儿居然还大咧咧地直呼那对夫妇的名字,像大人一样拍着胸脯。
      夫妇俩加快了脚步,走到女孩儿的近前。
      那妇人,也就是舞语,一如往日的多愁善感,抚摸着女孩儿光滑的脸蛋,眼泪已经脱眶而出。殷鸿飞暗地捏了一下花舞语的手,提醒她不能太过暴露感情。
      女孩儿果然已经怀疑起来:“舞语,为什么你每次见到我都这么伤心?我的真身被邪灵入侵,毁了也就毁了,但我现在不是还有一个身体吗,虽然这个身体不合我的年龄,但也是因我的缘故才挽救了这个失去灵魂的身体啊。至少是功德一桩呢。这应该值得高兴,没什么好哭的!舞语,你真是比我还像个孩子!”
      舞语忙抹干了泪水,道:“我只是觉得,这个身体这么小,你一定……一定用得很委屈,我为你感到难过呢!”
      女孩儿嘿嘿一笑道:“安拉!我觉得挺好的。这两年我一直在长高,回复到原有的体形只是时间问题而已嘛!只是,我一直有个问题很困惑,我记得那时给我转魂换魄的一个法师,好像叫'国老'什么的。为什么我一到了这个躯体就完全不记得他是什么样子,也不记得他是怎么离开的。我问了朝里的所有王公将相,居然也没有一个说见过他的。他们都说是东郡王你给我请来的?'国老',他是你们郡的军师吗?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殷鸿飞愣了一下,马上换了一脸笑容,道:“哦,那的确是我们东郡的一个半仙隐士,自号郭老。现下他已修成正果,羽化登仙,我们是再也见不着拉!”
      女孩儿叹了口气,道:“这些高人隐士,真是令人佩服。可惜我没遇到一个,若给我遇到,我一定要好生向他们讨教一番。”
      说罢,她仿佛想起了什么,轻击了一下脑袋,道:“看我,还真把自己当个孩子了。东郡王夫妇难得光临南郡,怎能让你们在这儿吹风呢?来来来,还是移驾南郡王府一叙吧。正好,我要给你们介绍个朋友!”说着,面露微笑,左手摊开,作了一个请字。
      殷鸿飞哈哈笑道:“既然是小南郡王的朋友,那自然也是我东郡的朋友了。好罢,这就去一见。”三人徐徐下山,朝南郡王府的方向行去。
      途中,女孩儿看到一株开得正香浓的桂树,眉间淡淡一蹙,喃喃道:“为何每次看到这颗树,我的心里就会很疼很疼,渗入骨髓的疼。我仿佛很想记起什么,却什么也记不得了。”
      桂树在风中沙沙地摆动着枝叶,仿佛在微笑着向女孩儿示意。
      这时,一个青色衫子的身影从南郡王府处向这边踱来。
      女孩一看到那人,脸上赫然露出略带羞涩的笑意,远远地招手道:“戴先生,快过来,东郡王夫妇过来了,我正要介绍你们认识呢。”
      “戴先生?”殷鸿飞夫妇身躯皆是一震。
      那人加快了步子,一溜小跑过来,见到殷鸿飞夫妇,很是有礼地抱拳道:“戴天见过东郡王和王后!”
      这人长着一张和天之子截然不同的面貌,虽然同样丰神如玉,虽然叫同一个名字,但在殷鸿飞夫妇心中,却觉得十分难受。
      殷鸿飞当即拂袖道:“南郡王,我有些累了,想回去歇息。”
      藏花瞪圆了眼睛,怒道:“不许,你才过来,怎么也不许你走的。何况,你们和戴先生第一次见面,一定要好好喝上两杯才可以走。戴先生是个非常有趣的人,你们一定会喜欢和他交朋友的。”
      舞语眼尖,却见那所谓的“戴天”将手轻轻伸向了藏花的袖口,而藏花却一点回避的意思也没有。心里也是一阵酸涩,叹了口气,道:“你们怎么认识的?”
      藏花见舞语提起“戴天”,脸上一阵得意,将手和那"戴天"的手紧紧相牵,道:“其实,戴先生是我请来的,我前段日子不知为何,忽然对五行八卦很感兴趣,便让吴怀德给我寻个先生,正好寻得他。来了后,我居然发现,他不仅仅懂得五行八卦,他几乎是天上地下,什么也都懂得一般。”
      那“戴天”微笑道:“小郡主过奖了。其实戴天也只是俗人一个。只是有幸叫得这个名字,便多得了小郡主许多青睐。”说到这句话的时候,眼神中淡淡流过一丝怅惘。
      殷鸿飞毫不客气地说道:“你果然有自知之明。”
      “戴天”一时被困窘无语,显得十分尴尬。
      舞语心中暗道,果然不是曾经那个戴天,那个戴天何等睿智多变,这般的情形轻易化解,那是游刃有余。只是藏花便因了这个“戴天”两字将他留在府中,听她说话意思尚还重用。莫非她这些日子记起了什么?
      却见藏花一脸不高兴的样子,对殷鸿飞说道:“你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有自知之明?!你若不喜欢戴先生,此后南郡也不欢迎你来!”
      舞语吃了一惊,这藏花怎么完全变了性子一般?以前就算再如何使性子,也始终以大局为重。如今为这“戴天”,一言不合,竟轻易将两郡的交情付诸一注。她轻轻走到藏花身边,道:“藏花,我们姐妹俩好久不见了,有些话,想和你单独谈谈,可好?”
      藏花摇了摇头,大声道:“殷鸿飞是你男人,他不喜欢戴先生,想必你也不会喜欢的。既然你们不喜欢戴先生,便也不要和我说话。从此我和你们不是朋友!”一边说,一边踉跄后退,仿佛失魂落魄一般,差点还摔了一跤。“戴天”连忙将她掺住。
      舞语也有些急了,道:“藏花,你怎能对我们说出这种话来?我们与你这么多年的交情,难道还比不得这个陌生男人与你短短几个月的相处?你疯了吗?他只是叫戴天,他不是戴天,不是你爱过的那个戴天!你醒醒啊,藏花!”
      藏花的眼睛陡然射出精芒,一把甩脱那“戴天”,扑到舞语面前,紧紧抓住她的双手,急切地说道:“戴天!你终于对我说起这个名字了。我记得的,我做梦一直梦到他,我梦到我跟他有个十年,一个很快乐的十年!我知道,他就是那个郭老,就是那个你们个个隐瞒我的人。可是……可是我一醒来,就什么也不记得。我不记得他长什么样,不记得他是什么性子,不记得我跟他的一切一切,不记得那个十年发生了什么,不记得为什么我会那么思念那个十年!但我一定要找到他!不然,我这一生一世也没有快乐。”
      “戴天”垂下头,低声道:“请东郡王及王后恕罪,在下不叫什么戴天,在下只是南郡一个普通平民而已。”
      藏花的眼里漫出泪水:“你们快告诉我。那个郭老,他去哪里了?我要怎么才能找到他?!我真的很想很想找到他!我要知道,我们那十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只要梦到那个十年,我就会如此快乐?只要从梦中醒来,我就会如此落魄?”
      花舞语亦已泣不成声,道:“你已经找不到他了,你忘记他吧。”
      藏花绝望地摇了摇头,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不肯告诉我?我到底犯了什么错?为什么老天要这么惩罚我?老天,你如果要罚我,就让我彻底忘记过去,为什么,偏偏要让我记得一点,又不记得那么多?”她一步一步后退,直退到那株桂树上,桂树的枝条随着风吹的方向,温和地拂过着她的脸庞,就像亲人的爱抚一般,藏花忍不住抱住它的身子痛哭失声。
      殷鸿飞夫妇相视默然。
      当初他们承诺过戴天,无论如何也绝不能将真相告诉藏花。
      可为什么,天意却要让原本失去记忆的藏花一点点记起来?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天罚”?!
      但听一阵南风吹过,风中还是方才的小调。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纵使相见亦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

      天庭上,依然是一派仙雾缭绕,宁静安详的景象。
      天帝此时走入月宫,天圣母月幽仍和往日一般静静地躺在桂枝缠绕的香床上。见天帝进来,也不起身,只轻轻眨了眨那双美丽的眼睛。
      天帝毫不为忤,反而甚是心疼地走过去,道:“几年前和妖王的一场大战,累你伤迫至此,实是怪我未尽好保护之职,使你不仅不能说话,不能写字,甚至连法力也全部失去,亦无法去天殿与我同住。唉,无论多难,我一定会设法令你恢复原样,可是……为何天庭多能人异士,竟无一人能治好你的病。这倒令人奇怪!”
      月幽眼珠流转,神色自如,似是在说:“不要紧,我这般已经习惯了。只要你每日来看我,我便已心满意足。”
      天帝叹了口气,从怀里取出一面镜子,道:“对了,这几日我从这伦返之镜中看凡间许多事情,甚是有趣,不若与你一同欣赏。”
      月幽轻眨眼睛,表示同意。
      天帝将月幽的头轻轻托起,放入自己的怀里,两人便一同欣赏起这人间的百态来。
      忽然,天帝身上的月幽身子一颤。
      天帝关切地问道:“月幽,你不舒服么?”
      月幽摇了摇头,眼睛直视着镜子,眨都不眨一下,渐渐的,竟自涌出泪水。
      天帝吃了一惊,只见月幽嘴巴拼命地蠕动,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有拼命地往镜中使眼色。天帝随着她的目光,看到伦返之镜中,有个十二三岁的女孩,抱着一株桂树痛哭,口中不住地呼喊着一个名字:戴天!戴天!
      “戴天?!”天帝轻吟一声,这名字仿佛很熟,可是,这是凡人的名字,和自己有什么相干呢?如此一想,不禁莞尔。回头看月幽,却见她眼泪扑簌而下,哭得越来越伤心。
      天帝还道是她多愁善感,当下将镜子一收,道:“还是不要看了,人间比这更悲苦的事情多了去了,若影响到身子便得不偿失了。”
      月幽眼中不住地摇头,眼中神色凄绝,泪痕划过了整只脸庞,恰如一只带泪的桂花,煞是惹人怜爱。天帝看得心又软了,便又将镜子取了出来,再打开时候,却又换了另一番人间场景。
      月幽默默闭上眼睛,心中如被刀子剜割一般难受。原来自她和天之子返回天界,天之子因失去荒魂,早忘了人间的前尘往事,而她却被天圣母特许留有人间记忆。但天圣母亦要求她实现当日在妖洞内的诺言,接受天罚。于是,她便变成了如今的这番样子,除了记得往日的种种,完全像一个废人一般。
      可是,该记得往日种种的,怎么会是她呢?
      她是记得,可却无法言说,又有什么用呢?
      却听天帝道:"倒也奇了,这镜中的情景怎么又回到了人间的那个南郡?"
      “藏花,这个疯女孩叫做藏花?这名字不错!”
      “咦!不对。这个女孩的灵魂和她的身体不相称,她应该是占用了别人的身体?地狱王怎生做事,竟然出现如此逆天之举。来人!”天帝大喝道。
      一天兵迅速步入,恭敬地说道:“属下在!”
      天帝冷冷地道:“叫地狱王来天庭见我!”
      月幽意识到了不对,她不知哪里来的力量,将天帝紧紧拉住,拼命摇头。
      天帝柔声道:“我去去就回,稍后来陪你。”
      月幽依然摇头,眼神中的坚决令天帝起疑。
      “你的意思是让我不要插手这件事情?”天帝问。
      月幽点了点头。
      天帝沉默了半晌,道:“好罢,我便为你,破例一次。若这孤魂在人间惹出事来,下次定不轻饶。”说完,踱出大厅,口中喃喃念道:“藏花,藏花。莫非我与她有何渊源不成?”
      此念一闪即逝,但听门口有天兵跪下禀报:“启禀天帝,太白金星有急事参见。”
      天帝点了点头,心道:“看来,今日又无时间陪天圣母了。”不觉甚是歉然。
      当下和月幽打了一声招呼,便又步向那天庭金壁辉煌之所,每日如此周而复始。
      不觉得累,也没有快乐。
      因为,他就是天帝,除了这个身份,他已一无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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