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蛊佛心》柿阿文

5、05 试探·蛊（一）

　　客厢，明无尘正打坐入定。
　　修罗禅共有十重境界。明无尘自幼遁入空门，潜心修行，早已突破修罗禅第九重“白骨菩提”，面壁功深。他只等自己的“业障灯”变得澄澈，方能功德圆满。
　　如此高僧，想隐匿自己的修为，轻而易举。
　　因此任凭殷玄麟拿蛇信子怎么探他，都察觉不出他与凡夫俗子有何不同。
　　不过他也不敢轻敌。
　　殷玄麟身上有颇为厉害的法器“九幽螭脊鞭”，此鞭由七七四十九块千年妖蛇骨炼化而成，戾气甚重，足以撕碎明无尘的护身心法。虽说他有血瞳舍利子罩庇，但一场恶斗，终归凶险。
　　听闻殷玄麟随身携带那条蛇骨鞭，只有进食或……□□时，才有几分松懈。很是棘手。
　　明无尘眉心微蹙，目光往窗外看去。
　　月色流泻，漫漫淌过青瓦白墙，与水塘中的白莲两相交辉，散出恬淡轻柔的莹白。虫鸣声声，静夜幽趣，他无心欣赏。
　　宴坐打禅，昏灯边佛子的身躯投下暗影，挺拔瘦削，如万仞孤峭的崖壁。
　　夜风拂过他鬓边碎发，那轮廓在此刻便稍显模糊。
　　也在这万籁俱静的时刻，虚空一个声音打乱他的思绪：
　　“明师兄，我还是放心不下你。”
　　明无尘耳廓微动。
　　这是狂行者不二颠的声音。
　　同门情深，明无尘知道师弟虽然贪玩，但正事还是很有分寸的。
　　明无尘：“所以？”
　　不二颠：“所以……你低头看看。”
　　明无尘剑眉下的墨瞳中映着两点霜白，似寒潭浮冰，目光泠泠流转，看向声音来处——
　　一只小蟋蟀，在他腿上。蟋蟀的触须动了动，两颗虫子眼圆溜溜黑亮亮的，像两颗小小的黑锆石，正默默看着他。
　　蟋蟀：“师兄，是我。”
　　明无尘：“……”
　　蟋蟀，也即不二颠：“若是出了什么意外，你也好有个帮手嘛。”
　　“不然万一你把持不住，中了那蛇妖的蛊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
　　蟋蟀担忧道。
　　蟋蟀蹦跶着，顺着明无尘背后的衣袍爬上去，两根细小的前足勾住明无尘的衣料，挂在他身上。
　　灰麻夏布僧衣也跟着蟋蟀的这动静略略滑落一点，佛子后颈处的刺青露出冰山一角——明无尘蜜色肌肤上有血痕般的朱砂符文，错纵之间，勾勒出菩提树下的修罗明王。
　　修罗明王乃是半面佛半面罗刹的双生样貌，佛手正结无畏印，提捏一颗刚斩下的狼妖头颅。
　　这也提醒了明无尘。
　　他暗自念咒，将后颈处蔓延至整个脊背的血色刺青也隐匿去。
　　修罗禅法加持下，刺青转眼湮灭，蜜色的皮肤光洁如新，只留余一点幽微的旃檀香，很快也随着穿堂夜风消弭无踪。
　　正在这时，窗牖外的虫鸣倏然整齐消失。
　　不二颠压低声音：“来了来了！那条蛇来了！”
　　明无尘阖眼，两手合十，摆出一副诵念心经的样子，沉声道：
　　“你离我远点。”
　　蟋蟀：“？”
　　明无尘无奈地解释：“你挂在这里，他张开嘴，刚好将你我一口吞了，倒省去他诸多麻烦。”
　　蟋蟀会意，蹦跶着跳下床去，在黑暗中紧张地盯着门口动静。
　　一道清隽的人影被月色映在素绢门上，“小师父？”
　　明无尘微抬起眼，一时暂未应声。
　　“本来无意搅扰，但我有件东西不巧落在了房中。小师父……歇下了？”
　　这蛇妖……明明精通毒蛊妖术，可人相偏偏生得一副冰姿玉貌，嗓音也似清泉过谷，分外悦耳。
　　明无尘脑中无端浮出殷玄麟白日里穿素衣的样子，轻衫缓带，不沾染半点凡尘烟火。他扶他时，一绺乌发，柔顺垂落于他的手背上，转眼滑落，似飘下的纱縠，从他皮肤上摩挲而过。
　　大抵是蛇妖蛊术使然，他如此想着，同时鼻端、耳侧仿佛莫名幽幽萦绕着一缕方身上微苦的冷香。如一只手，在他颊边暧昧地暗暗抚摸。
　　明无尘活了二十八载，妖法蛊术，种种于他而言也很是寻常。
　　但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妖。
　　徘徊于妖与仙之间，以及……善念未泯，或许还有并不太多的一点人性。
　　短暂沉默。
　　明无尘原是想装作睡了，但思索了须臾，他还是道：
　　“贫僧还没睡。殷施主请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