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蛊佛心》柿阿文

21、21 佛缘（四）

　　引魂蛊。
　　蛇妖手段颇多，竟编造这一通幻象来蒙蔽他。走出回春堂，他一点点远离殷玄麟妖法法阵的中心。
　　他耳边、脑中都逐渐清静了，再也没有那些走马灯般的幻想，也没了隐隐约约的交谈声。
　　天街尽头，展露出一抹晴云。
　　金芒覆绿柳，小童街上游。众生热闹。
　　明无尘觉得有些刺目，他眯起眼睛——无相门后的修罗境，有镇妖塔的法阵加持，彤云密布，晓色漫天，经年不见光照。因此他和殷玄麟一样，早就适应了黑暗。
　　他传音给不二颠：你在寺里？帮我找找那条捆妖索。
　　不二颠：不在。
　　不二颠：嘿嘿。我在捧月楼里吃酒。杏花春，很香的。
　　明无尘：？
　　明无尘脚步稍慢。
　　不二颠：哎呀师兄，殷宅那个毒蛇窝，阴气很重的。我每次进去，浑身要难受老半天。太阳好容易出来了，这我不得寻个好位置，来点小酒儿吃嘛。
　　明无尘无语。
　　明无尘：你又不是寺里的鱼，需要经常到水面上晒暖。
　　不二颠：你还别说，我最近真的做梦，变成了一条鲛，青色的鲛。身边还有一条漂亮的小红鲤鱼！
　　明无尘：……
　　不二颠：话说回来，我怀疑陶缸不是阵眼，师兄。
　　明无尘：确实不是。
　　明无尘正说着，脚步一顿，鼻翼翕动。
　　有人血的味道。
　　这一条暗巷是前往段家桥的近路，他过来时没有多想，但一直跟踪他的几个柳府恶家丁，总算寻得了可乘之机。
　　明无尘将药匣子收好，他脚下停住，伫立在这条巷子里。
　　佛子瘦削的身影被稀薄的天光拉扯出一道影，如剑一般，那么锋利。
　　二十余个穿褐布的彪形大汉抄着半丈长的棍械，从四面八方蚁行而出，将他包围。为首的，反而是个身量短小精瘦的男人。兴许是怕他的会点拳脚功夫，姓柳的才派了这么多人来。
　　“杂种，你敢勾搭柳公子的人！”
　　彪形汉子啐了一口。
　　明无尘静立不言。
　　明无尘闭目，嗅着空气中的味道。再度睁开眼时，瞳中已染上血一般的黯赤，他轻牵唇角，露出瘆人的幽笑。
　　不二颠：明师兄？你在干什么？
　　明无尘传音给他：师兄遇到了点小事，先处理一下。
　　不二颠：嗯？？
　　……
　　为首的瘦小男人一言不发，身边另一个壮汉满脸凶相，骂道：
　　“也不打听打听，柳公子在这条街……”
　　咚！
　　这汉子感觉自己后心被海碗粗的棒槌重重砸来，实际却不过是明无尘并起的两指，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精准点在他后心火云穴上。
　　下一瞬，突如其来的巨力敲在他后颈，他甚至来不及呼吸，眼前就花了，金星一通乱闪，倒在地上的砖石上！他想爬起来，身上却如同有千钧重物，将他结结实实压住——他不得不憋着一口气，以至于胸口不被压烂，因此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砰！
　　这伙计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根禅杖，一把杵在地上，动作利落，无一丝拖泥带水。只有禅杖上金环乱颤发出一声声清音。
　　……是个练家子！
　　围在这里的汉子不由惊愕，准备一齐上了，早点乱棍打死，避免节外生枝，也好找柳公子交差。众人持棍一拥而上！
　　噼噼啪啪的一迭点穴闷响，在这条暗巷里急速炸开。明无尘身形如鬼魅，只一闪，便在这群壮汉中穿梭而过，眨眼工夫手中的禅杖不知何时已经幻化作一柄戾气森森的长刀。
　　龙吞锷精准无误越过层层叠叠的壮汉，架在瘦小男人的脖颈上。
　　壮汉们的身体僵直了须臾，旋即肉躯围成的“花苞”在这一刻坍塌，仿佛肉莲绽开，露出内里黑黢黢的两根花蕊来。
　　巷子里只剩明无尘和那个瘦小的男人还站着。
　　“真人不露相。”瘦小男人有着超乎寻常人的镇静，“你不是个普通伙计。”
　　“刁施主，你与佛有缘。”明无尘沉声道。
　　瘦小男人瞳孔骤缩。他本名刁黠，是个灰鼠妖。修行两百年终于有了人形，路过临安城，发现这里是个富贵乡，便留在这里享受。柳府的人都叫他阿吉。按说，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
　　“只可惜，是无间修罗佛。”明无尘道。
　　龙吞锷依然架在这个瘦小的男人颈边，反照出森冷的弧光。乱发遮蔽着明无尘上半部分面目五官，只露出高挺的鼻梁骨，与冷峭锋利的下颌线。
　　“你，你是谁！”刁黠的眼睛里精光闪烁，警觉地问。
　　“柳府每个月给你送去两个婢子。但她们都离奇失踪了。最后你抢去的那个小少爷，自然也进了你腹中。但那家人闹得凶，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每日披着麻衣在你宅门前吵嚷。你不胜其烦，索性用一张烂牛皮点了障眼法，幻作‘尸首’给了人家。谁知你妖法不精，才到二半夜，灵堂里正停尸的‘少爷’就现出了烂牛皮的真面目来。”
　　“世人看重丧殓，只因通往黄泉往生路。一家子还以为是少爷的尸首被妖怪吃了，三更天一群人又闹到青山寺里来，哭喊着，请寺里的佛子下山捉妖，讨个公道。”
　　明无尘存心让他做个明白鬼，因此颇有耐心：
　　“贫僧当时正在前殿奉佛。”
　　半夜三更，奉佛？！刁黠恐惧道：
　　“你，你你你是……！”
　　明无尘不答话，周身却开始萦绕出黑气与血雾，一圈虚影笼罩在他周身——白骨缠血衣，骷髅缀袈裟。他周身可怖的猩红与惨白两相交叠，罩在那件黑色的僧衣上。
　　“贫僧法号空劫。”
　　刁黠想要逃开，两腿却像陷在沼泽里泥泞完全动弹不得，根本迈不出一步。不！老鼠最会窜逃，怎么可能……！
　　刁黠难以置信地低头去看，登时浑身汗毛倒数——
　　无数骷髅手从平地伸出，正死死拽着他的脚踝！刁黠悚然，他想要大叫——血衣修罗！
　　但他喉咙仿佛被鬼爪牢牢扼住，窒息中他艰难动了动嘴唇，却发不出声。
　　也在这时，刀影闪动，一颗老鼠头被削了下来。血溅满墙，宛如开出一朵殷红毒蛊花。
　　咕咚咕咚——
　　老鼠头滚到墙边，一双鼠眼还圆圆地瞪着，仿佛下一刻就要崩出来。
　　明无尘不作理会，只一刀扎进鼠尸上，将妖丹剜出，捏在手里，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如此利落。
　　只因他已经做过太多次。
　　明无尘的脸上也溅着一滴血，如生来就有的一颗小痣，点缀着他阴戾的五官。
　　“血海无涯。贫僧愿做渡船。特来渡你，往生极乐。”
　　明无尘封印好手中的刀，才道：
　　“罪过。”
　　他往青山寺去，打算将妖丹炼入业障灯。
　　殷玄麟的修为可比这灰鼠高出太多，蛊术又惯会迷惑心智。他得去和师父商讨破阵捉妖之法。
　　若有一日，殷玄麟在他的刀下……明无尘脚步慢了一慢。
　　他不该有迟疑。
　　但这个瞬间他还是不可自制地迟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