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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 血衣修罗 ...

  •   “小师父……伤着了哪里?来抓什么药?”
      明明没伤嘛。奇了怪。
      殷玄麟说话时往外轻飘飘看了一眼。
      天光大亮,街上开始有行人。
      青山寺那帮血手佛子鬣狗似的到处寻他,若现下死了人,血腥气与妖气飘出去,恐怕有的头疼。鲤鱼妹妹还在后院缸子里泡着,养伤。带着这样的一口大缸,他们逃不远的。
      俊和尚轻轻摇头。两目空洞无聚,视线松散漫无目的,落在远处春风吹拂的幡旗上:
      “我不通药理。”
      殷玄麟笑了:“哪儿不舒服,总该知道吧。”
      “没病没灾的,来药铺子里干什么?”
      好生奇怪的和尚。
      殷玄麟本能地,不着痕迹,又探了探对方的丹田处。
      不像是有修为傍身的样子。
      “小师父,你从哪里来?”
      青山寺吗?
      殷玄麟温声细语,试探地问。
      和尚握着竹杖的手有些收紧 :“我……给寺里挑水时,摔了一跤。醒来什么也不记得了。”
      和尚有些难以启齿:“是师兄一直在照顾我,但我和他前日里走散了……”
      “施主,实不相瞒,贫僧有两日不曾用过斋饭了。是前面茶亭的伙计瞧我可怜,给了我几块糕点,一杯凉茶,堪堪果腹。”
      和尚讲话条理倒很清晰。
      凡人总说,眼是情媒。和尚是个睁眼瞎,更显出几分冷漠疏离,不知是不是错觉,殷玄麟甚至还觉得他身上有些道不明的煞气。
      殷玄麟目光描摹着他的眉眼五官,愈发好奇。
      九百岁的黑蛇在临安城里住了三个月,已经见过形形色色的凡人了。不过都是些凡夫俗子罢了,和尚,也来过不少,可身上有这等煞气的却属实罕见。
      和尚奉佛,出家人最是戒嗔戒杀。除了青山寺里那帮修习“修罗禅”的血手佛子,其余都是平平无奇的僧侣罢了。
      不过殷玄麟处事低调,料定那帮人暂时很难怀疑到他头上——他连自己的身份都编造得很完满。无非是个南风馆的清倌儿,这样靠近男人也有了由头。
      因此他从没和那帮“血手佛子”打过交道。听说“修罗禅”的大师兄是个顶顶厉害的人物。
      明无尘。
      法号“空劫”,但比法号更广为人知的,是他的诨号,“血衣修罗”。
      黑斗笠,紫金杖,红莲业火玄罗袈裟。传言中他是唯一带发修行的“血手佛子”。生得仪貌伟岸,一表人物。
      却出家了。
      不知多少姑娘心碎了。
      然而这“血衣修罗”明无尘只存在于人们的传言当中。没几个人真的见过他。
      好巧不巧,今日来他药铺里的这盲僧也是带发修行的。青山寺的外门弟子,带发修行者众多,见怪不怪。
      和尚眼盲,手向前摸索着,像是确定这是块儿平地了,竟起身跪下,恳切道:
      “他们说,回春堂的殷施主心善,救济过不少人。”
      殷玄麟冷眼瞧着他,无声哂笑了下。
      ……不过举手之劳救了两三个人,也算心善?也值得他们对他感恩戴德?
      凡人可真有意思。
      “还请施主收留我几天……我师兄一定也在寻我,待他寻到我,定会重谢施主的。”
      殷玄麟方才正琢磨着夜深人静时,尾随这和尚,将对方吃了。没承想对方竟然主动要住下。这不是方便他动手……不,动嘴嘛。
      殷玄麟走路无声,只有衣料摩擦的细微动静。飘然地,他走近,将和尚扶起来。
      “小师父太客气了。”
      “家里小妹正在病中,寒舍原是闭门谢客了。不过……小师父,你们佛家最是讲究缘分二字。”
      殷玄麟无声打量着他,已经思索今晚从哪儿开始下嘴。
      “小师父有难。殷某不过举手之劳,倒也不必言谢。便在寒舍的客厢住下吧。”
      却在这时,盲僧身子一软,险些摔了,身体失衡时猛地胡乱抓住了他的腕子,格外用力。
      这和尚是饿得要昏过去了吗?殷玄麟心下好笑,却没出声。
      “殷施主,你……你很冷吗?”
      一条蛇,到底是凉的,没甚凡夫俗子的躯体温度。
      殷玄麟不以为意,似笑非笑解释:“我素来畏寒,今日穿得少了些。昨夜雨凉,大抵着了风寒。医者不自医,没顾上在意呢。”
      和尚的手死死抓着他,力道奇大,没有松开的意思。
      殷玄麟声音轻柔,仿佛嗔怪,眼中却闪过稍纵即逝的杀意。
      “小师父进来的时候,只顾自己说话,都忘了替我掩上堂门了。”
      “咳……”
      殷玄麟顺势轻轻咳嗽了一声。
      盲僧仿佛才意识到自己失礼,忙松开手,赔罪似的笑笑。
      “螺叔,带小师父去宅子里吧。备上斋饭,先安顿了。”殷玄麟呼唤间,一名老账房走出来。
      三百岁的田螺妖,佝偻着身子,扮起老人,也是有模有样的。
      “小师父,请随我来吧。”
      望着一高一矮的人影消失在长街,殷玄麟忽然意识到什么。
      他撩开袖子看了看,眉头紧锁——
      他腕内脉息处有隐约的指痕,压得用力,略泛着薄红。
      和尚是在探他的脉——他没有脉。
      他不是人,怎么会有脉息呢。
      也许是巧合。毕竟自打这和尚进来时起,他已经数次探过对方的丹府,确信对方没有任何修为。

      *
      螺叔给盲和尚引路。见对方印堂黑紫,煞气甚重,便关切道:
      “小师父,你病得不轻啊。”
      和尚拄着竹杖,克制懂礼地敲点着地面,一举一动,不像什么野僧,举手投足反倒像是个德高望重的禅师。
      和尚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几日风餐露宿,幸亏有殷施主收留。”
      说话也文绉绉。螺叔倒没多想,主子交代的事他只管照办了。推开门,请人进去。他做事只图省力,便偷摸用妖法把屋子里都清理了一遍。
      “都打扫好了。”螺叔笑笑,“一会儿伙房的会来送斋饭,小师父先休息吧。”
      最后一顿了,很丰盛的。
      起码四菜一汤。
      螺叔跟随黑蛇已经多年,对主子太了解了。会收留这个和尚,决计不是那条黑蛇善心大发。
      十有八九是要吃了对方。
      螺叔满脸和蔼地走了——他也没从和尚身上察觉出任何有修为的迹象,因此全然没把和尚放在眼里。
      螺叔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草鞋与砖石磨蹭着,一声声黏腻、潮湿,仿佛水螺滑凉的螺肉迂回蠕动,爬过砖石。
      和尚耳廓微动,隔了有一会儿,才从打坐的姿势豁然起身。
      他身形迅捷,只一闪,便到了门边。
      隔着花棱门,他朝外警惕地张望——两瞳深似潭渊,视线清明如冰,聚着一股杀意,半点不是眼盲的样子。
      一个月前,临安城里开始有无故失踪的匪人,与此同时城郊的乱葬岗处开始多出一具具白骨。明无尘起初觉得此事颇为蹊跷,百般寻访,才发现是蛇妖吃人。而种种线索都指引他查到那个回春堂的掌柜头上——
      此人在三月前到了临安城。
      都说殷玄麟此人曾是西泠桥边南风馆的头牌,花名”玲奴”。还是清白身,当初便有无数老爷豪掷千金,只为了见他一莞尔。后来有两名恩客入了“玲奴”的香闺,与他饮酒一夜,之后都离奇失踪了。
      “玲奴”的初夜挂了红标,竞卖那天,恰逢官府查人,馆子便封了。
      传闻说是他的老相好给他盘了这间药铺子……临安十里药香,尽出自“回春堂”。
      但明无尘修习“修罗禅”已数十年,亦是冥炎尊者座下大弟子,专精斩妖破魔一道,与凡夫俗子自然大不相同——
      他闻到的并非药香,而是乌虺大妖吞物时,散出的蛊香。
      尤其昨夜,济侯死前,这蛊香格外浓郁。
      这乌虺约莫有千年道行,不好对付。明无尘生怕师弟们被这黑蛇妖吃了,便决定以身为饵,一探究竟。
      果不其然,他方才探过了那殷小相公的脉象。
      一潭死水,根本没有人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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