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蛊佛心》柿阿文

11、11 无欲

　　明无尘与心魔缠斗时，运了心法“骨袈裟”。即便佛子禅坐，也如戴着金刚罩入了幽冥之境，又有舍利子庇护，便妖魔不侵。只可惜偏巧殷玄麟那凶戾的法器专克此道。
　　明无尘装作是睡了，打算伺机而动。他眼睛只眯一条狭长缝隙，暗中窥察。
　　蛇到底是来医他，还是来吃他？明无尘心头还是有些疑问。
　　推门来的殷玄麟走至床边。步子依然没有声音，只如蛇行过，冷森森的，披着晦暗的月影。
　　夜风夹送着莲池上空漂浮的幽微馨冷，殷玄麟大抵是没有再施妖蛊，只是静默站在他身前。打量着。
　　蟋蟀屏息窥视。
　　殷玄麟一袭玉霜色襕衫，眉目清淡，只像个不谙红尘烟火的仙童，恰巧谪落人间。额心一点极浅的胭脂红将这清影点缀着，添了几分鲜活。
　　大抵是怀念旧人，那神情中含着一种明无尘从未见过的天真，与深藏其中的，一点哀婉。
　　蛇端详着他，分外认真，一点点描摹着他的每一处五官，却很克制地，只是观看。蛇哪通人性。
　　一双蛇眼，又怎么能看得懂红尘之情呢？
　　明无尘心中暗自讥讽。
　　但他还是从蛇的目光中读出一点缱绻。
　　蛇透过他的肉身，仿佛在看另一个人，那么珍惜谨慎，宛如颇通翰墨的文士在细细端详着王维工笔，鬼谷真迹。
　　不知看了多久，殷玄麟才开口，清和的嗓音在三更静夜里与水波月影一起缥缈着：
　　“将军。”
　　蛇对他，或者说对‘那个人’道。
　　“你来看玲奴了吗？”
　　一弯新月被薄云遮蔽，殷玄麟苍白的面目也陷入晦暗当中。
　　这瞬间明无尘读不懂一条蛇妖的目光。
　　“玲奴来医你了。”
　　殷玄麟轻声地说着，声音柔和，仿佛怕惊醒了沉睡的爱人。这等声调终于让明无尘感到有些不适，有些怪异，他说不上来。尽管他知道殷玄麟多半只是对着他来怀念一个故人。
　　明无尘感到双眼上有丝丝缕缕的凉意——蛇真的在试图医他。
　　蛇的修为其实并不算太高深，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不过九百多岁而已。这些日子为了救那条鲤鱼，想必是已经渡了不少修为去。如今为了医他的眼，又削了修为。
　　明无尘倏然觉得有些可惜——可他不该怜悯一条蛇妖的。
　　片刻而已，明无尘觉得自己两目隐约清明了不少。他两眼本就如常，接了这蛇的修为，视物更为清晰。也这瞬间他忽然在暗中看清了殷玄麟的面目。
　　殷玄麟两目低垂着，口中念诀，鬓边碎发与霜白衣袖都正无风自动，似逆风蹁跹的一只白蝶。
　　……这真的是妖吗？
　　明无尘忍不住疑惑。
　　在他疑惑的这须臾里，殷玄麟已停了诵念。大抵是确认自己已经将他医好，又在床榻边看了他一会儿，略略靠近他。
　　他身子依旧岿然不动，维持着坐禅入定的姿势，蛇也一言不发，凝望了他不知多久，像是才散了些修为，有些疲惫，便幻了蛇相，从榻上逶迤着爬近他。
　　明无尘听到床褥上蛇麟蹭过时的细微摩挲。
　　蟋蟀惊悚地跳上了桌子——不二颠几乎要现出真身了！
　　明无尘暗自传音给他：勿动。
　　他身上有法器，而且，他……
　　他不是要伤我。
　　果不其然，蛇盘蜷着爬来，蛇头轻轻搁在明无尘的大腿上。渡了些修为，蛇本就无温，此刻更感到冷，而明无尘习修罗禅，炼就业火之躯，因此循着一点温暖，蛇便本能地靠了过来。
　　蟋蟀：“……”
　　可是……可是他已经完全盘在你身上了啊师兄！
　　明无尘被蟋蟀的惊呼扰得终于睁开了眼。
　　但映入眼帘的并非蛇身缠人的惊悚场面，而是人相的殷玄麟正搂着他的脖颈，轻轻睡在他怀中。他额头与他下颌仅一寸之遥，呼吸轻柔，如鹅羽旋动，正一下又一下撩过他颈边。
　　纵然这蛇妖未施蛊术，明无尘依然闻到一点微苦的冷香。香气清和婉娩，从不知何处弥散而出。
　　明无尘莫名地不敢再看向怀中轻睡着的人。他骤然闭上双眼。大抵是怕对方此刻是装睡，伺机施蛊术妖法。
　　但并没有。
　　殷玄麟确实是睡了，如蛇冬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