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蛊佛心》柿阿文

10、10 无相

　　“快三更了。”不二颠也疲惫地道，“你又在和心魔纠缠。”
　　“师弟我帮你望风呢。”
　　蟋蟀从他衣服上跳下来，“我修为不够，只能探到蛇妖身上确实有那条蛇骨鞭，却不知放在哪里。”
　　明无尘闭上眼，停下诵禅：
　　“在他腰上。你没发现他更衣的时候，最内的腰封始终不曾解下来过。”
　　不二颠嘿嘿笑了：“我是正经人，哪有明师兄看得这么仔细。”
　　明无尘并不与他耍嘴皮子。只沉默坐禅。
　　不二颠回忆着：“初十快到了，那条鲤鱼雷劫迫近。他还没吃够人，是不忍杀生么。”
　　“明师兄，妖，当真嗜血成性么？”不二颠忍不住还是问，“他们会不会本性不坏？”
　　明无尘短暂地迟疑。随后，冷漠道：
　　“妖就是妖。”
　　不二颠无语：“哎呀，师父又不在！咱们兄弟之间，你还这么严肃干什么。”
　　“知道了知道了，明师兄最是替天行道。斩妖除魔，只行善举，从没做过恶事！”
　　不二颠小蟋蟀翻了个白眼。他原以为明无尘不会再理他。
　　但是明无尘却在这时，出乎他意料地接话：
　　“恶事？”
　　“师弟觉得，何为善，何为恶？”明无尘不是在规训他。他听出来，明无尘是认真与他说话的。
　　不二颠：“这……”
　　蟋蟀不二颠得意哼了一声，“这还用问吗！救人是善！杀人是恶！”
　　“嗯。”明无尘淡淡应了一声，“那倘若，既杀人，又救人。是善是恶？”
　　不二颠甩了甩蟋蟀触须：
　　“明师兄，蟋蟀脑子想不明白这么高深的禅道呀。我哪知道！你去问师父嘛！”
　　师兄弟俩又归于长久的沉默中。
　　不二颠并不太清楚明师兄的过往。
　　他上山的时候十五岁，明师兄十六岁。他跟着一个小沙弥进了青山寺，香火钟鸣，紫烟缭绕，小沙弥告诉他，要他往“无相门”去。
　　“无相门？”不二颠心性顽皮，好奇地重复，“那是什么地方？”
　　“前寺，这是净禅佛子们清修的地方。”小沙弥轻声道：“冥炎师父在后山。你要过一道‘无相门’，进入‘修罗境’。后山古刹，那才是‘血手佛子’的修行地。镇妖塔也在那里。”
　　他愣头青似的跟着往里走。
　　过了一道所谓“无相门”，不过是个破败的月洞门。与青山寺的前寺一门之隔，香火金鼎、金玉袈裟……悉数不见了，入目只剩一片灰败。几条铁索横空拦起，彼此交错。一直往不远处的一座铁塔去，不二颠生来一双识妖眼，看出那铁塔黑气萦绕，仿佛是伏妖镇魔之地。
　　“来拜师？”忽然，身后传来人声。
　　不二颠吓出了个激灵，跟着声音回头。
　　说话的是个十五六岁的长发少年，身着黑色僧衣，腰间悬着一柄无鞘长刀，血光与寒意从那刀上幽幽地透出，映得少年一双眼瞳显得格外阴戾。
　　引路的小沙弥也在此时消失无踪了，像是任务完成便一刻不想多待，早早溜之大吉。
　　四野无声，只一片禅寂。头顶，铁链微微地拂摆，扑面而来的微风都透出几分诡谲。
　　“我的法号是‘空劫’。是你的大师兄。师父也会为你取一个法号的。以后，你我便以法号相称。”
　　少年高他一些，轻而易举俯视他，“跟我来。”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明无尘。
　　佛门净地，怎么有这等戾气深重的人？
　　“那……你的俗家名字是什么呀？”少年不二颠好奇地问。
　　既入空门，便是出家人，哪有问人家俗名的。不二颠意识到自己有些失礼，但为时已晚。
　　眼前的少年却不与他计较，随口告诉了他：
　　“明无尘。”
　　少年并未束发，那黑发如同狼尾，随性恣意垂于脑后。他熟稔地带着他穿梭于断塔残垣当中，脚步没有半点迟疑。
　　那是不二颠第一次见到明无尘时的场面。
　　……
　　“在你心里，大师兄是‘善’吗？”
　　月昏灯暗，血衣修罗静坐着，忽然地开口问他。
　　不二颠：“嗯？”
　　“师兄只除妖，又没杀过人，当然是善啦。”不二颠天真地道。
　　“那蛇妖……他是‘恶’吗？”明无尘一向淡漠的语气中带有两分试探。
　　不二颠答不出来了。

　　只有明无尘自己知道——他杀业深重。
　　那蛇妖反而只杀恶人，明净如月。救过百姓不说，如今还要治他的眼睛。可他却要“大义凛然”来杀妖。
　　阴阳颠覆。黑白倒错。
　　他从未在善与恶的评判上动摇迟疑，这是头一回，他陷入茫然。究竟是蛇妖的蛊术在动摇他的禅心，还是……
　　还是他本就不明白呢。

　　他还未找到这个禅问的答案，月影倏然消失，跟着昏灯投下的影子里便多了一条晦暗的蛇形。
　　殷玄麟回来了。
　　殷玄麟要医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