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蛊佛心》柿阿文

12、12 无心

　　明无尘暂时没有推开对方。任由人相的殷玄麟睡在自己怀里。青年的身躯寒凉如水，柔似无骨。巴掌大的脸庞似霜雪凝成，一张皓面，全无人温，好在眼睫放松垂下，呼吸平稳悠长，印证了的确是还活着。
　　几缕碎发垂顺柔软，随着呼吸轻微起伏，略遮蔽着殷玄麟光洁的额头。眼前光景，宛如一幅工笔清雅隽丽的美人图，在他眼前铺展着。
　　一条蛇，怎么能修成如此人形？
　　明无尘暗自想起——师父曾说过，若前尘是人，入轮回时即便堕了畜道又化妖魔，也能修成很不错的人相。
　　这时不二颠的传音打断他的思绪。
　　蟋蟀：“明师兄，要是咱们俩联手来降伏他，能有几成胜算？”
　　明无尘暗自一探。那条骨鞭还盘旋在蛇身上。
　　“不到一成。”明无尘淡漠地得出结论。
　　蟋蟀无语。
　　“殷宅上空笼着这蛇妖的法阵，想来是为了藏那条重伤的鲤鱼。你我在这宅中，或许没有胜算。”明无尘解释。
　　“去找到藏鲤鱼的陶缸在哪里。那个法器或许是阵眼。”明无尘催促。
　　蟋蟀担心：“可是……我若走了，师兄岂不是要独自对付这条美人蛇？”
　　明无尘：“我猜他今夜才渡了修为给鲤鱼，又来医我，修为削减不少。眼下乍看是假死之状，实则正运了妖法，‘蛇僵’调息。这一两刻之内，想必是醒不过来的。”
　　不二颠想了一下，颇为认可地走了。
　　蟋蟀从窗子跳出去时，房内本就幽微的灯焰倏然一晃。
　　明灭交替，殷玄麟安和的睡容隐遁于浓深的晦暗当中。
　　殷玄麟靠在明无尘的怀里，唇畔牵起个极小的、狡黠的弧度——
　　凡人真好骗。

　　*
　　殷宅有大妖法阵加持，明无尘待得愈久，所受影响愈大。他白日已经探了一圈，却没发现藏匿鲤鱼的陶缸在哪儿。
　　作为阵眼的法器找不到，便破不了阵。
　　阵眼不破，殷玄麟缩在药铺或者宅中不出来他也无可奈何。思来想去只能等入夜了，殷玄麟回来救妹渡修为时或许能找到破绽。
　　如今只能先韬光养晦，伺机而动。
　　明无尘再运心法，和怀里的这条蛇井水不犯河水，保持着短暂的和平共处。
　　但又过了一更时，这短暂的和平也被打破。
　　明无尘禅心骤然一乱，从五感虚无的入定中转醒——有只手，微凉的，正轻轻探入他衣下，缓缓滑过他的胸膛，如蛇盘蜷。
　　有人在摸他。
　　是殷玄麟。
　　明无尘蓦地睁开双眼。
　　他一双深瞳正对着另一双狭长的眼睛。那是人眼，却又隐隐浮出两线翡翠色的虚影来，犹如蛇瞳。
　　随之，侵入鼻息是股分外鲜明的诡香。
　　屋中陈设暗不能辨，唯有一张大榻看得真切，他犹如置身一处洞府之内，周遭烟云缭绕，雾霭萦桓，这团微冷的诡香已经将他笼罩。
　　漪漪琴音缥缈而来。
　　何人在弹琴？
　　明无尘还未辨出琴音方位，便听到人声——
　　“小师父，我医好了你的眼睛。”殷玄麟的嗓音便从这香雾中透出。
　　“出家人最忌诳言。你答应过我，要做我的‘将军’。”殷玄麟倚在他怀中，将头靠在他颈窝里，语声末调轻柔，又仿佛带着点调弄。
　　殷玄麟缠在他身上——上半身虽是人相，下半身却露了蛇尾！
　　可殷玄麟明知道他有血瞳舍利子在身上，按说不会妄动才是。
　　……是幻术？
　　乌虺最擅幻象蛊术，也许只是虚形。
　　明无尘心中警觉，只好再度装作入定的样子，静观其变。
　　他静观其变，蛇蓄势待发。
　　他颈侧跟着传来湿润微凉的触感——殷玄麟在吻他。微凉的嘴唇触及他正运心法时炙热的皮肤，便似冷水浇了烙铁，明无尘在这瞬间紧绷了身体，肩背、胸膛上的肌理愈发鲜明用力，但蛇并未察觉到危险，只更加纵意放肆。
　　蛇在他怀里扭动，曲蜿，盘绕。细腻的鳞片下是收缩又伸展的软肉，在他小腹凹凸不平的肌理形状上摩挲……殷玄麟的手臂圈住他的脖颈，缠绕着他，在他颈侧呢喃：“当真睡了？”
　　“不看看我？”
　　明无尘后颈陡然一阵灼烧般的刺痛，旋即，刀割的痛楚开始往整片脊背上蔓延——修罗明王的刺青几乎再度显露全貌，散发着诡谲的殷红。
　　妖孽手法极快，三两下剥褪他的僧衣，蛇身再度缠来，光洁的蛇腹更放肆在他的肉躯上蠕动。明无尘索性封闭了五感，专注运起修罗禅的心法，抵抗妖物烦扰。但他还是察觉到——殷玄麟见他禅坐入定中对美色毫不搭理，便牵起他的手，用他手指触碰上自己。
　　明无尘没有用这样摸过人，更没有如此长久地摸过一条蛇。
　　明无尘：“……”
　　他的手由对方牵引，在一片光滑细小的鳞片上游走，他猜那是蛇腹……也在这时，他指尖莫名触及了一块儿柔软的东西。竟是蛇周身唯一有人温的位置——蛇在他怔忪之际，磨出了人温。
　　殷玄麟的额头抵在他颈边，他听到蛇或者是人发出些隐忍的喘息。
　　他怀中的人颤了一颤，连同呼吸都跟着抖动。
　　这一刻明无尘在沉沉浮浮中想起了传闻中殷玄麟以男子元阳增益修为的种种劣迹，以及……诸如雄蛇伪作雌蛇迷惑同性、又被无数雄蛇‘灌满’……蛇性本淫之类的言语也都通通浮上他脑海，凡夫俗子的人欲这时真像嫩芽破土一般，不受控地勃发而出，再压制不住。
　　明无尘意识到，对方正在用那个东西来蛊惑他的禅心。
　　夜风暧昧飘拂，一盏残灯，终于熄灭。
　　蛇身缠他更紧，他听到随之而来一声低叹。
　　明无尘紧绷的身体正饱受红莲业火焚炙的痛楚，他也在这痛楚中醒神！
　　月色掩映，佛子眉心一动，残崖折戟般的锋利棱角上都缀着冷汗，仿佛被杀意浇洗，屋内骤然一阵血风席卷，紫金禅杖在他手中有了实形，蓦地破除白日的封印，裂做两截——寒芒一闪，那柄无鞘的长刀顿时现形！
　　千妖厉呼，万鬼哭嚎！
　　戾声撕碎了氤氲的香雾，殷玄麟猛睁开眼，从虚幻的欲望中猛地清醒！
　　巨蛇的蛇尾掠空扫过，殷玄麟在千妖万鬼凄厉的嘶吼中掀起飓风，桌上的砂壶玉杯顷刻间成了一地碎瓷！
　　殷玄麟本能地现出蛇相！
　　巨蛇低伏身子，发出警示的嘶嘶声，蓄势待发。蛇口大张着锁定佛子，毒牙尖利，似两根粗长的冷针，下一瞬电光石火间一个霹雳似的暴起，弹出的蛇头径直袭向明无尘！蛇朝着那只被汁液浸湿的手上、狠狠一口！
　　明无尘从剧烈的锥痛中彻底清醒，他一刀劈开混沌的香雾，眼前的蛇也好，人也好，瞬间都湮灭不见了。
　　整个房间空荡荡的，残烛既灭，阴风已停。
　　只一地碎瓷和他深重的喘息声昭示了方才确实有一场恶斗。
　　明无尘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手背上有两个绿豆大小的血洞不说，整个手背上的血脉还都冒出中了蛇毒后的青紫色。
　　明无尘鬓边聚着的冷汗珠子沉甸甸的，这一刻，滑腮而落。
　　……好凶的一条蛇。

　　……
　　明无尘静默地独坐了一会儿，云开月明，一点闪烁的银影晃过他的眼睛。
　　他低头往榻上看去。
　　一颗银耳饰，小巧的蛇形，就静静掉在竹席上，窗外天穹中的冷月寒辉渗入窗棂，从小蛇身上流动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