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市蜃楼》晏温时

54、陷入婴儿般的睡眠

　　最后艾意还是没吭声，被黎珂半推半搡地按在了饭桌旁的板凳上。

　　桌上的菜实在简陋，就三盘家常小炒，好在除了盘鱼，另外两盘肉菜的分量倒给得扎实。

　　“可以啊老黄，还整了这么大三盘硬菜，不错不错！”黎珂往桌边一坐，眼睛亮了亮，大手一挥，“等到了北京，我直接带你们下最好的馆子，想吃啥随便点，管够！”

　　黄贵奇腰杆儿下意识弯了弯，脸上堆着殷勤又惶恐的笑，连声道：“太客气了！你们愿意带我们去北京，那是天大的恩情，我们哪敢谈报答啊！就这三盘糙菜，家里实在拿不出别的好东西招待了，各位千万别嫌弃，多吃点，多吃点……”

　　季研眼皮都没抬，直接把空碗往苏豪面前一递，语气带着理所当然的颐指气使：“去，给我盛碗饭。”

　　苏豪：“……”

　　他瞥了季研一眼没吭声，还是伸手接过了碗。

　　黄贵奇见状，赶紧朝苏豪使眼色，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点训诫：“以前教你的待客规矩呢？盛饭哪能只盛一碗！得把所有客人的碗都盛满才叫懂礼！你这孩子怎么不开窍？到了北京，那遍地都是有头有脸的人上人，人家要想踩死你，跟踩死只蚂蚁没两样！”

　　“知道就好！”

　　“人人平等。”

　　季研和李锦年的声音同时响起。

　　季研斜睨着苏豪，下巴微抬：“本来就是，这点眼力见都没有，还想往北京去？”

　　李锦年则端坐在那里，目光平静地扫过黄贵奇：“没有什么人上人，众生平等，倒也不必过分拘谨。”

　　“好好……”苏豪被这两番话噎得一怔，看了看说话的俩人，不敢再多言，赶紧手脚麻利地将其他人的碗都盛满了饭。

　　这时，李锦年才转向黄贵奇，朝他点了点头：“感谢招待，那我们就动筷子了。”

　　“快吃快吃！菜凉了就没味儿了！”黄贵奇连忙招呼着。

　　月月一家虽也围坐桌边，但还是很自觉的没动一筷子。

　　众人这些天净靠速食和压缩饼干填肚子，自出任务起，早就没沾过这种现炒的家常味，再加上这地界挨着四川，菜是实打实的重辣重盐，就连本不需要进食的黎珂和沈岚，都被这股香气勾得动了心，当下全都闷头扒饭，连话都顾不上说。

　　艾意坐在那儿，指尖轻轻搭着桌沿，筷子纹丝未动。

　　黄贵奇偷眼瞅着他细皮嫩肉的皮肤，一看就是城里养出来的金贵少爷，手不自觉绞着衣角，局促地开口：“同志，是吃不惯我们这边的味道？我们这乡下家常菜，油重辣也冲，不比你们城里馆子做得精细……”

　　“嗨，他就好这口！”黎珂立马接话，筷子夹了一大块蒜苗腊肉，直接怼到艾意碗里，“尝尝，跟咱常去那家夜市川菜馆儿味儿差不离，特下饭，赶紧整一口！”

　　艾意：“……”

　　他沉默地盯着碗里的肉两秒，才缓缓拿起筷子，动作慢条斯理地将肉送进嘴里。咽下后，又极其配合地夹了一口米饭。

　　抬眼时，正看到张时京看着自己。

　　艾意：“……”

　　月月见沈岚夹了块烧肉，连忙端起杯白水要递过去，却被黄贵奇伸手拦住：“月月，跟你说过多少回了？吃饭时喝水，米饭在胃里泡发了，容易胀气！你以为是怕阿姨噎着、对她好，实则是在害她。”

　　大家吃得飞快，不到十分钟，桌上的菜和饭就见了底。

　　林聆瞅着季研碗里的肉还没动，筷子又往自己碗里扒拉，立马眼疾手快地夹了几大块瘦肉放进林弋碗里：“哥，多吃点。”

　　林弋又把肉夹回他碗里，声音带着点疼惜：“你吃，刚刚摸你后背，又瘦了些。”

　　……

　　众人这顿吃得跟蝗虫过境似的，风卷残云。

　　季研更是夸张，直接把盘底的油汤倒进剩米饭里，拌巴拌巴吃得香极了。

　　张时京自始至终只扒拉白米饭，一筷子菜没动。李锦年留意到了，想起他提过自己是素食主义，便抬眸问道：“吃点萝卜？还是沾了荤气的素食也不能碰？”

　　张时京咬着筷子头，挑了下眉：“倒也不是。”

　　李锦年夹了一小块鱼放进嘴里，细嚼慢咽后，又问：“那怎么不吃菜？”

　　张时京看着他小口咀嚼的模样笑了下，随即夹起一块萝卜慢悠悠吃掉，语气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提醒，眼神却扫过一旁：“我在想啊，老祖宗有句话说得好，财不外露……你说，要是有人拿着金饭碗在乞丐窝里晃悠，会不会被啃得骨头都不剩啊？”

　　李锦年皱眉，又听张时京说道：“我开玩笑的，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再多的小动作也是没有什么意义，除非……”

　　话说一半，就听到砰的一声，季研重重的倒在桌子上。

　　几乎是同一瞬间，李锦年也感到一股剧烈的眩晕感直冲头顶，视线瞬间开始模糊。

　　意识彻底沉入黑暗的前一秒，他模糊的视线里，只捕捉到黎珂拍案而起、双手死死掐住黄贵奇脖颈的画面，还有月月抓起扫帚正，用力抽打黎珂手臂的身影，嘴上还尖叫着“放开我爸爸！”……

　　“你这头肥猪还在这站这干嘛！去、去把他手砍了！”黄贵奇的脸被掐得涨成青紫，呼吸困难间，声音又急又哑，朝着黄苏豪嘶吼。

　　“好、好！”黄苏豪先前被黎珂暴起的狠劲吓得浑身发僵，这会儿被他爹一吼才回过神，慌忙应着，撑着肥硕的身子踉踉跄跄往厨房挪去。

　　眼看要摸到菜刀柄时，下一秒，黎珂猛地栽倒在地，他撑着地板试图起身，最终只啐出一句粗话：“操！你他娘养的下毒！”

　　话音落，便彻底没了力气，头晕得像是要炸开。

　　艾意静静地看着眼前一个接一个倒下的人，片刻后，无声地叹了口气。

　　七天……

　　他面无表情地沉默两秒，随即毫无预兆地俯身，额头重重撞在桌沿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顺势闭眼瘫倒，完美模拟出失去意识的状态。

　　“咳咳咳……这龟孙儿，差点给老子掐死！”黄贵奇扶着墙，捂着被掐得通红的脖子猛咳半天，缓过气来就冲地上的黎珂泄愤般的狠狠踹了几脚：“老子等会儿第一个就宰了你！”

　　黄苏豪蹲下身，拉开黎珂先前搁在门口的背包，看清里面的东西时眼睛瞬间亮了，语气里满是藏不住的欣喜：“爸！我们这回真钓着大鱼了！出的货比之间白银那几波都肥！”

　　他翻出好几罐牛肉罐头、十来桶自热火锅、方便面……还有几板包装精致的巧克力，随手拆开一块塞嘴里，含糊道：“这巧克力！我都记不清几年没有吃过了！”

　　黄贵奇斜睨他一眼，那眼神恨铁不成钢：“就知道吃！这点破吃食算个屁！眼光给老子放长远点！”

　　他说着踱到李锦年跟前，一把捏住对方下巴，粗暴地抬起来，盯着那张即使昏迷也透着矜贵的脸，声音里透着得意：“这小子才是最大的鱼！”

　　月月看着李锦年，语气有点着急：“爸爸，你要干嘛啊？”

　　黄贵奇眼睛亮得像要冒光，唾沫星子横飞地喊：“你没听那人说啊？这小子的血能治病！有了他，你哥那哮喘就能靠他的血吊着！而且……要是他的血真这么邪乎，啥病都能治！那咱手里不就攥着个移动印钞机了？到时候把他圈着当血牛使，也学白银城那帮人，建个自己的据点，谁敢不服？”

　　黄苏豪听得眼睛都直了，跟着傻呵呵地笑，脑袋里已经开始胡思乱想，一拍大腿道：“对！到时候谁愿意跟咱混、听咱的话，咱就抽他点血卖给他！保准一堆人抢着来！”

　　“可算轮到咱老黄家发大财咯！”黄贵奇斜睨着地上晕死过去的一群人，昏黄的眼珠骨碌一转，死死盯着窗外停着的掠夺者，嘴角流着哈喇子笑：“明天咱们就开这车撤退！以后再也不用在这破山沟沟里藏藏躲躲，成天怕白银城那群龟儿子找上门来报仇了！”

　　他越说越亢奋，在客厅里搓着手来回踱，瞥见正趴在昏迷的沈岚身上抽抽搭搭哭的月月：“我早说过好人有好报！你妈当年偷人生下你这小丫头，老子心善，这些年把你当亲闺女养着！就这世道我还给你吃穿！这回钓着这么大条鱼！也算是老天开眼报答老子了！”

　　月月没说话，把脸埋在沈岚怀里啜泣。

　　黄贵奇又把贪婪的目光黏在沈岚脸上，搓着手嘿嘿笑，脸上的皱纹挤成一团：“你不是喜欢这阿姨吗？让她给你当后妈，要得不要得？！咱一家四口去其他地方过好日子，让她再给你生个弟弟！”

　　“好啊好啊！”月月听到沈岚可以当自己妈妈眨巴着挂着泪珠的大眼睛，似懂非懂的笑起来：“这样月月就能跟爸爸、哥哥还有阿姨一直在一起！但是爸爸，你以后少喝点酒嘛，别再动手打人咯，疼！”

　　“不打了！不打了！”黄贵奇咂摸着嘴，语气里满是得意，“这小脸蛋儿真靓啊！跟你妈那乡下婆子可不一样，她那皮糙肉厚的禁得住。这城里女人细皮嫩肉的，打不得！”

　　他顿了顿，像是算准了什么，慢悠悠补充道：“而且……我还要让她给我再生个大胖小子！”

　　说着，他的眼神里多了几分下liu。

　　“爸，剩下这些人，还是按老规矩来？”黄苏豪凑过来，眼神往桌子上趴着的季研身上扫了扫。

　　“先把衣裳给老子扒干净！你瞅这群人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是城里的阔佬！浑身上下都得翻遍，别漏了值钱玩意儿！”黄贵奇说着就走到张时京跟前，一把扯下他身上那件先前在北京据点和黎珂吵吵半天的老钱风拉夫劳伦大衣！

　　他抖了抖衣服就往自己身上套，XL码的大衣本是给186的人穿的，裹在170出头又瘦又佝偻的黄贵奇身上，下摆直接拖到膝盖，袖子卷了三圈还遮着手，就像西游记第一集里面猴哥偷穿戏服的那张表情包。

　　黄苏豪挪到季研跟前，蹲下身盯着对方昏迷的脸，语气里带着股小人得志的嘚瑟：“小小年纪也不知道有多大的本事！这兽用蒙汗药可不是闹着玩的，200斤的年猪吃了都得直挺挺蹬腿，你算个啥？”

　　说着就伸出手指头，狠狠掐了把季研脸上的肉，“先前不是横得很吗？那副鼻孔翘上天当主子的劲儿呢？等你醒了，看我怎么让你把我当祖宗供着！”

　　“别等他们醒了！这些人看着一个个都不是善茬，等会儿直接剁了埋后院省着夜长梦多！”

　　黄贵奇皱眉说道，他走到凑到林聆面前，眼神直勾勾黏在那对翅膀上：“这大翅膀子真好看！等会儿直接给宰下来，过几天找到新家去挂墙上！大展宏图！真气派！”

　　说着就粗鲁地从翅膀上拔下根羽毛，捏着尖儿剔起牙来。

　　他继续漫不经心的往前挪，又到林弋跟前，一旁的月月说道：“爸爸，这个哥哥是什么二型改造人，好像还会发电！！”

　　“会发电！？乖乖嘞！这回可真是撞大运了！能发电的话，我们日子就安逸了！再也不用点这鬼蜡烛了！”黄贵奇越说越激动：“月月，这群人究竟是啥来头哦？本事都大得很！”

　　月月从沈岚大衣口袋里摸出工作证递给他，小声说：“他们是北京来的，要执行任务，还说什么河基地……我记到这些。”

　　“河基地？我们这连个水塘都没得，哪来的河基地？”黄贵奇接过工作证，对着蜡烛眯缝着眼瞅：“世界联合特别行动队，北京区，第三小队队长，沈岚……”

　　“世界联合特别行动队？！”黄苏豪听到这盯着沈岚的脸，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吞了几口口水，声音都在打颤的说道：“爸！遭了！我们撞到鬼了！”

　　黄贵奇也是脸色一白。

　　月月疑惑：“怎么了啊哥哥？”

　　“完求了！钓鱼钓到鲨鱼咯！世界联合特别行动队我之前有听说过！里面的人个个都是改造人！而且还只归全世界的联合国家管！连国家都没得权利指挥他们的！！”黄苏豪冷汗直流：“爸！咋办！这几个人是硬茬子！有大背景的！跟白银那几个小喽啰不一样！我们惹了他们，中央不得把我们抓起来哦？！”

　　黄贵奇瞬间哑了声，盯着桌上昏迷的人，冷汗顺着脊梁骨往下淌，抽烟的手止不住地抖。

　　黄苏豪还在念叨：“他们执行任务的路线肯定都报备好了！在我们这儿失踪，上面一查就查到我们头上！河基地……河基地……”他突然反应过来，声音陡然拔高：“老汉儿！是不是青海那个核基地哦？！”

　　“你不要一直抽闷烟撒！说句话嘛！现在啷个搞？！”黄苏豪急得团团转，“都怪你太贪！就该听他们的去北京多好，非要自己耍小聪明……”

　　“你给老子闭到嘴！”黄贵奇把烟蒂摁在桌角，把沈岚的工作证往地上一扔，“事都做绝了，现在说这些屁话有锤子用！你龟儿子下药的时候就该想明白，去北京早就没得搞了！”

　　他越说越气：“而且我们去北京干啥子？没权没势！去给那些小白脸当孙子，做最下贱的活路遭他们欺负？锤子哦！凭啥子！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除了那个血有用和能发电的、还有这女留到有用，其他的全给老子做了！动手！！”

　　黄苏豪磨磨蹭蹭走到艾意面前，手无意识地扒着身上的大衣，声音发飘：“爸，万一……万一真被查出来了，我们就完了！”说着，哆嗦着伸手去扯艾意脖子上的屏蔽能量的项链。

　　指尖还没碰到链子，只听“哐当”一声巨响——桌上的菜刀突然坠地！

　　屋里静得可怕，这声响吓得黄苏豪一激灵，脸都白了：“我明明放得稳稳的，咋会自己掉下来？邪门得很！”

　　“邪啥子门！你放歪了撒！大惊小怪的！”黄贵奇瞥了眼地上的菜刀，那上面不知沾过多少冤魂，靠月月骗来的人，死在这刀下的没有十个也有八个。

　　他强作镇定，声音却有些发紧，硬着头皮道：“怕个锤子！他们不是有车吗？今晚把事做干净，明早开着车跑路，山高皇帝远的，谁能找着我们！”

　　他朝黄苏豪吼道：“去！看看车上还有啥子值钱的！”

　　“……”

　　黄苏豪没吭声，胸口像堵了块石头，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心跳快得要蹦出来！他咬咬牙，拉开门，一步步挪到院中的掠夺者旁。

　　开门的风猛地刮进屋里，蜡烛火苗被吹的东倒西歪，险些熄灭，屋里的光线忽明忽暗，照得人影斑驳。

　　多云，无月。

　　黄苏豪看着院子里停着的掠夺者，就像是一口巨大的棺材。

　　他正准备走到后备箱那边去，就听一声枪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