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市蜃楼》晏温时

53、窝囊的爸，消失的妈和破碎的她

　　“你俩就是月月她爹和她哥吧？！”

　　门一打开，沈岚上去就给那中年男人一巴掌：“就你也配当老爷们儿？！自家姑娘在门外哐哐敲了五分钟门！听见有吃的了才露头！？”男人被抽的一个踉跄，又听她劈头盖脸一顿骂：“退一万步说，就算咱真是坏人，你就打算眼睁睁瞅着你姑娘在家门口遭殃？你他爹的还是个人不！”

　　季研也叉着腰在旁边补刀：“哼，你看看你俩！一个裹着羽绒服捂得暖和，一个双耳之间就是回族的禁忌！看来好东西都进你们这些老东西的嘴了！”

　　月月他哥盯着季研的三角眼挤成一条缝，不知道是水肿还是纯肥胖的脸在蜡烛下泛着油光，凑上来就用粗短的手指指着季研，声音发紧却透着股老实人的憋屈：“你！你！咱没招你没惹你，咋说话这么损呢？”

　　季研非常不满意他的动作，当场就被指得眼一瞪，少年人的暴戾瞬间冒头，抬脚手就准备往对方脸上发射蛛丝：“你是个什么玩意儿也配指我？信不信我……”

　　话还没说完，张时京慢悠悠从后踱步过来，指尖夹着烟蒂往地上一碾，嗓音带点痞气的慵懒，却压得住场：“季小研，不是才立好了规矩每月就杀十个的数儿，这才月初就想坏了约定？”

　　“……”

　　李锦年一脸你也太离谱的表情，看了张时京一眼。

　　年轻男人听完脸色一变，立马把手缩了回去。

　　“规矩我想改就改！”季研轻哼一声，眼神狠巴巴剜着那父子俩，“今天不光破戒，这俩废物我还要一起收拾了。”

　　月月听完慌忙扑到爸爸怀里，死死隔开季研，带着哭腔哽咽：“哥哥，求您了，别再怪我他们了，要怪就怪我……”

　　“行了，你们两个幼不幼稚，恐吓小朋友……”李锦年把季研和张时京往回拉了拉，又给月月递上一张纸巾。

　　男人半边脸肿得老高，他伸手替月月接过纸，朝着李锦年憨厚的笑笑，粗糙的手蹭了蹭月月的头发，转头又对着沈岚局促地搓着手：“那个……你们先进屋吧，外头冷。”

　　“进屋就不必了，免得回头你家少了只蟑螂都赖我们身上。”黎珂把物资包“咚”地往地上一摔，“包里是吃的，省着点造，够你们一家子撑半个月。”

　　中年男人的目光立马就黏在地上鼓囊囊的黑包上，喉结悄悄滚了滚，抬头时脸上立马堆起质朴的笑：“同志你这话说的，见外了不是！”他往后退了两步，对着旁边的月月哥哥扬声到：“苏豪！还在这站这干嘛！快把那挂腊肉取出来炒了，厨房里的坛子肉也拿出来烧个萝卜，还有前天沟里捞的那条鱼，也拾掇拾掇端上来！”

　　苏豪应了声，侧头瞟了一眼季研，立马头也不回的钻进里屋厨房。

　　“哥，你肺不好，生柴火要犯咳嗽的，我来帮你！”月月从爸爸怀里站起来，小跑到厨房门口，又回头望着沈岚：“阿姨，你们快进来坐呀！这一路上都是我在吃，你们都没怎么动嘴，今天晚上就留下来咱们一起吃吧。”

　　“月月乖，让你哥去忙。”沈岚说着，藤蔓轻轻卷住月月的腰，将她稳稳放在桌边的小凳子上，自己也顺势走进门坐到客厅里侧的板凳上。

　　众人见沈岚落了座，也陆续跟着进了屋。

　　艾意跟在黎珂后面，最后一个走进来，目光淡淡扫过屋里的陈设，没说话。

　　客观来讲，这儿倒不像末世里逃难者的窝棚。虽说没通电，只点着几根蜡烛，但借着微弱的光仍能看出屋里堆得满满当当，寻常人家该有的物件一应俱全。

　　黎珂往中间沙发上一坐，二郎腿一翘，拍了拍身旁的空位冲艾意抬下巴，见人没搭茬，他也不恼，话锋一转：“可以啊，家里藏着腊肉鲜鱼！你还挺会享受！怎么着？自个儿闺女为了找吃的饿晕在外头，反倒回家一口肉都捞不着吃？”

　　男人尴尬的连忙摆手：“没有的事，月月一直都有点低血糖。”

　　进屋的季研东瞅西望没见着林聆和林弋，拽了拽李锦年的袖子问：“那俩兄弟哪儿去了？”

　　李锦年一怔，表情愣了一秒才回答到：“他们……在外面，稍后就来。”

　　这细微的神色变化没逃过张时京的眼。他几步凑过去，胳膊搭在李锦年肩上，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戏谑地嘀咕了几句……李锦年罕见的红了下脸，立刻朝他轻轻摇头，还飞快地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随着众人坐下，男人这才把大家全看清楚，他飞快扫过每个人的穿着和身上那股劲儿，心里咯噔一下！这群人绝不是普通人！忙不迭地从包里摸出烟，腰往下塌了塌，双手捏着烟盒往众人面前递：“几位，抽烟，抽烟。”

　　不抽烟的人都摆手拒绝了。

　　黎珂和张时京倒是毫不客气地接过烟，那男人连忙躬身凑近，打火机护着火苗递过来，姿态谦卑得像给□□大佬点烟的小弟。

　　“谢了啊，兄弟！”黎珂叼着烟，低头就着他的打火机点燃了，抽了一口。

　　散烟轮到艾意跟前时，那个一句话没说的年轻人正用灰蓝色的瞳孔注视他，男人看着那双没什么温度的眼睛，心里莫名其妙开始发怵，递着烟的手悬在半空中，气氛莫名的尴尬。

　　就这么僵持了几秒，就在他准备讪讪的收回时，没想到对方竟伸出两根手指，稳稳夹走了烟。

　　“哟？”黎珂挑眉凑近，“什么时候学会的？”

　　“万宝路冰爵，双爆珠。”艾意垂着眼，指尖捏着烟身转了半圈，然后捏碎了滤嘴里的蓝色爆珠，薄荷味弥漫开来，“蓝色薄荷，红色威士忌。”他又捏碎红色爆珠，酒香混合烟丝气息氤氲而起，“混合后会产生莫吉托鸡尾酒的香气。”

　　说着就将烟放在鼻子下面嗅了嗅：“年轻人都很喜欢这一款，因为吸起来会很香……”

　　“哟，我们小艾教授挺懂行啊。”黎珂说着往前凑了凑，叼着烟示意他借个火。

　　艾意没动，直接抬手用手指推开他的脸：“我不抽。”

　　黎珂：“……”

　　这时男人把烟收回包里，他站直身体，对众人陪着笑，声音放的很低：“各位，我是月月她爸，叫我黄贵奇就行……里头做菜的是我大儿子黄苏豪，我们……”

　　话没说完就被打断。

　　艾意垂着眼，指尖转着那根没点燃的烟，语气平淡的说：“一周到十天内我们会再来，带你们全家去安全据点。这段时间，非必要别出门，吃我们留下的干粮和速食。”

　　话音刚落，他已经起身：“就这样，我们该走了。”

　　“什么！带我们去安全区！真的假的！”黄贵奇声音都发颤了，激动得手直搓衣角。月月也仰着小脸瞅着沈岚：“阿姨，那个哥哥说要带我们去安全区，是不是真的呀！”

　　沈岚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指尖轻轻刮了下她的小脸蛋：“当然是真的啦。到时候月月就跟着阿姨去北京，那边可好了，再也不用饿肚子，日子跟你小时候一模一样舒坦。晚上有亮亮的电灯，不用点蜡烛晃眼睛；还有软软的小面包、甜甜的牛奶，早上起来就能吃到；街上还有卖糖葫芦、棉花糖的，想不想尝呀？”

　　“还……还去北京？”黄贵奇脸都白了，连连往后退了半步，双手使劲摆着，语气里满是诚惶诚恐：“同志，你们可别骗我了！还去北京！那一个人又要收我们多少钱啊！我们这破地方你也看的见，家里全是些破盆烂碗，一分钱都掏不出来，真没啥能让你们骗的东西啊！我们就是最普通的老百姓，实在配不上这么大的好处……”

　　黎珂啧了一声，朝着黄贵奇吐出一口烟圈：“谁闲的骗你！你自己都清楚家里屁值钱东西没有，我们犯得着费这劲？把你这屋全砸了，都抵不上我们送你女儿回来烧的小半格油贵！”他说到这儿突然转头冲李锦年嚷嚷，语气里还带着点咋咋呼呼的委屈：“锦年！两百万！！我的两百万啊！！”

　　李锦年：“……”

　　他无视掉黎珂的咆哮，扶了扶眼镜站起来，把一个小箱子递给黄贵奇：“这是太阳能的便携冰箱，里面有五管血清，遇到病毒以及细菌感染的时候注射一支可以快速消炎。”

　　“这……”黄贵奇接住箱子，一掀开盖就窜出股凉气。

　　他捏着管血清对着烛光翻来覆去瞅，眉头越皱越紧：“这玩意儿真能使？我听都没听过……这叫血清？我知道血清能抗蛇毒，可这细菌病毒感染是发炎化脓的事儿，跟它搭得上边吗？”

　　张时京挑着眉，语气里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揶揄：“可以啊，还懂点门道，挺有两下子。”

　　“我爸以前可是我们那一片的医生！”月月带着点小骄傲的仰起脸。

　　黄贵奇赶紧拉了拉她，摆手道：“月月别瞎说，爸爸我哪算医生，就是个赤脚郎中而已。平时种山梨，晚上闲得慌就翻两本医书瞎琢磨，学了几年皮毛，当不得真。”

　　“之所以叫血清，是因为这是从蝙蝠血液里提取的。”张时京下巴朝李锦年一抬，又对着黄贵奇说道：“基因改造人听过吧？这位大帅哥就是跟彩蝠基因融合的。你既然懂点医理，我也懒得跟你掰扯他这蝙蝠血的门道，说白了！注射一根这个！跟你把所有已知的病毒疫苗都打了一遍没区别。”

　　黄贵奇听完直勾勾盯着李锦年，眼睛瞪得溜圆！他连忙小心翼翼的把血清塞回冰箱，激动的往前凑了两步想道谢，就被张时京的话截了回去。

　　“我们李大队长是真够大方的。”张时京抱臂靠在一旁：“这玩意儿在安全区里能炒上天价，现在白给你，你得偷着乐！真要谢，就好好谢谢你那懂事的女儿去！要不是她这么冷的天还在外边给你们两个老爷们儿找吃的！也不会晕倒在路边遇上我们这群救世主！不然你上哪儿碰上这好事？”

　　黄贵奇被这话讽刺得哑口无言，半个字都挤不出来，只觉得脸上烧得慌，一个劲儿的抠着头皮。

　　沈岚看到他这副窝囊样就来气，她猛的地站起身，手指着黄贵奇说道：“老登，给我听清楚了！我们几天后还会回来！要是下次见着月月还是这吃不饱、穿不暖的鬼样子，老娘第一个拿你开刀，懂？”

　　她往前逼近半步：“你如果是聪明人，现在就该认清楚现实！知道谁是大小王！想攀附？想过好日子？想逆天改名？只能靠我们！你对月月好一分，我们就对你和你那宝贝儿子宽待一分！你敢亏了她半分，后果你掂量着办！”

　　月月突然被这话戳中泪点，积压的委屈瞬间溃堤，她望着沈岚大哭起来，猛地扑进对方怀里：“阿姨！你一定要回来！月月会在家乖乖等你，月月想跟阿姨去北京！月月想和阿姨永远在一起！”

　　艾意呢喃了一声：“……永远在一起。”

　　黎珂听到了这句话轻轻握住了他的左手：“对啊，永远在一起，我和你也要永远在一起。”

　　“永远很难。”

　　艾意没有回握，但是指尖却无意识地蜷缩了下，他看着沈岚和月月两人开口说道：“东西都交代清楚了，该走了。”说完眼神微偏，避开了那片哭泣的场景，他似乎非常不喜欢这种场景，不是因为排斥离别本身，而是对这种人与人之间汹涌的情绪宣泄模式缺乏共情。

　　沈岚抬头看向艾意，好半天才轻轻点了点头。

　　她缓缓蹲下身，将月月小小的身子拢进自己的怀里，声音温柔得像浸了水：“月月乖，阿姨一定会来接你走的，你这几天千万别出门，让你爸爸和哥哥把我们留的东西做给你吃，就在家安安稳稳当小公主，好不好？”

　　月月哭着点点头。

　　看着月月懂事的模样，沈岚的眼泪再也绷不住，她吸了吸鼻子，声音哽咽：“月月，你知道吗？你笑起来的时候，特别像一个姐姐……她叫蕊蕊，是阿姨的宝贝女儿。”泪水模糊了视线，她轻轻碰了碰月月的脸颊，“可惜啊，阿姨再也见不到她笑了。”

　　这时，苏豪端着炒好的蒜苗腊肉和一大碗萝卜烧肉，还有一条小的钓鱼佬宁愿空军都会放生的清蒸小鱼苗走了出来：“这是咋了？饭都给你们做好了，这是要走了？”

　　刚好林弋和林聆也从外头进来了。

　　那爷俩盯着林聆身后的大翅膀，眼睛都看直了，黄贵奇磕磕巴巴地说：“我、我活这么大，还是头回见着这么多基因改造人！而且这个还长出了翅膀！”苏豪小声接话道：“不知道他们比白银城里的几个哪个更厉害。”

　　季研听见苏豪的话，当即翻了个白眼反驳：“城里面的算什么东西？一群连编制都没有的乡下人，有点野鸡能力就只能唬唬你这种老农民。”

　　林弋皱了皱眉，直截了当问：“白银城里的人，都有些什么能力？”

　　黄贵奇赶紧凑上来打圆场，脸上堆着讨好的笑：“几位同志，先别站着了，快坐下吃点东西！咱们边吃边说，边吃边说！”

　　他说着就手脚麻利的把板凳往客厅的小木桌旁搬，手在衣角上反复蹭了蹭，语气带着几分淳朴的恳切：“你们肯带我们去北京，是我们的福气。家里实在没什么好招待的，就这几道家常菜，都做好了，你们可一定要赏脸尝尝！”

　　林聆摸了摸肚子，看着那碗蒜苔腊肉眼睛亮了亮：“好呀，我刚好饿了。”

　　艾意上前一步轻轻按住他的胳膊：“我们还有任务。”

　　季研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语气里满是不满：“有些人自己不吃东西，就见不得别人吃口热的！”

　　黎珂几步凑到艾意身边，看着他没什么表情的脸默默皱起了眉头。

　　打从遇见月月起，他就觉得艾意今儿不对劲，可又说不上具体哪儿别扭，这会儿总算品出点味儿了，原来是过分的不近人情！虽然往常也不近人情，却多是任务上的寸步不让，私下里对大伙儿的随性举动基本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心里掂量着，艾意这么做指定有门道，当即清了清嗓子扬声道：“行了行了，都别念叨了！就两盘菜，咱们这一群人下去，一口就能给人扫光，这点东西还不够塞牙缝的，非得谗这两口！？走了走了，吃的留着给月月好好吃一顿才实在。”

　　苏豪急忙摆手：“没事没事！我爸特意让我做的，就是给你们这些客人准备的，都尝尝吧！这腊肉和鱼，我们过年都难得吃上一回……”

　　黄贵奇见众人丝毫没有留下的意思，急得额头冒了点汗，他似乎是急着攀上这条能去北京的关系，连忙伸手拉了拉月月的衣角，声音压得又急又低：“月月，快，劝劝这些哥哥阿姨留下吃饭！我们说的话不管用，就你面子大，他们肯定听你的。”

　　月月却只是往沈岚怀里缩了缩，小脑袋埋得更深，压根没理他。

　　黄贵奇脸上的笑挂不住了，语气顿时沉了下来，带着几分压抑的火气：“月月！你不听爸爸话是不是！人家好心好意救了你还把你送回来，之后还要帮咱们去背景，留顿饭都留不住，你就不能开口说句软话？别在这儿杵着，快说话啊！”

　　半晌，月月才从沈岚怀里抬起头来，脸上全是泪痕：“阿姨、哥哥……留下来一起吃吧。”

　　这下所有人都齐刷刷的看向了艾意。

　　连黄奇贵和黄苏豪两人都顺着目光看向了他。

　　那人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再次重复了一次：“我们该走了……”

　　季研一屁股砸在板凳上，叉着腰：“我不走！天天啃泡面，现在见着条状物都犯恶心！今儿好不容易有口热乎家常饭，吃几口能耽误个什么事？”

　　艾意没接话，视线落在月月身上，长睫垂着，沉默里全是不肯松口的意思。

　　月月望着他冷硬的侧脸，眼泪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细声细气地哀求：“哥哥……算我求你了……”

　　看着气氛变的尴尬，黎珂赶紧胳膊一伸就揽住艾意的肩膀，半拖半带地把人往自己跟前拢了拢，脑袋直接凑得极近，语气压低带着点不容拒绝的哄劝说道：“乖，咱捋捋啊！首先今晚横竖得找地方搭帐篷，是不是？这地界儿的夜路你又不是不清楚，视线差得要命，真开到冻土路段打滑，那风险可不是闹着玩的！再说孩子都这样求你了，咱就顺了这份心意，留下过个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