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桐瓷》顾颜兮

2、青蘅影

　　寅时的梆子声漏进天井时，檐角铁马突然齐喑。沈砚白立在滴水檐下，湿衣蒸腾的雾气缠绕着盘金绣幔帐，将他剪影氤氲成宣德炉里将熄的香篆。雨丝粘稠如釉浆，在琉璃瓦上凝成汝瓷开片纹的形状。

　　"林小姐的待客之道..."他屈指叩响花梨木茶案，鎏金茶匙在哥窑盏里叮当作响，"便是用嘉靖年的蒙汗药待客？"尾音裹着钧窑火气，惊得屏风上的缂丝锦鸡转过脖颈。

　　我握紧袖中温着的定窑执壶，壶嘴青烟袅袅："沈先生不是活人吧？"茶汤泼在汝瓷残片上，釉面蛛网血丝骤现，"或者说...窑火里爬出来的怪物？"

　　他低笑震得梁间积灰簌簌而落，衣襟忽敞，心口冰裂纹瓷片泛着幽光："这要看林姑娘如何定义'活着'。"血管如金缮接缝在釉面蜿蜒，暗处传来指甲抓挠声。民国日记在牛皮封皮下抽搐，泛黄纸页翻出张老照片——月白旗袍女子腕间佛珠，与沈砚白戴的一般无二。

　　铜漏声陡然扭曲成女子吟唱。祝红药执伞破雨而来，墨绿旗袍下摆浸着青釉色雨水："沈公子，青蘅姑娘的祭词...该续上了吧？"翡翠义眼转动时，伞骨十二节暗刃寒光凛冽。

　　沈砚白将我拽向身后，瓷化骨骼铮然作响："祝姨倒是风采依旧。"他指尖抚过心口裂纹，"连义眼里的《祭窑赋》都不曾褪色半分。"

　　"二十年了，还是这般薄情。"伞尖在地砖划出刺耳锐响，"当年你姐姐投窑时，这柄伞可替她遮过三寸月光。"她忽然逼近，刻刀挑断我颈间玉蝉，"真正的修复师要会缝补魂魄！"

　　沈砚白徒手攥住刀刃，瓷白血液渗入伞骨纹路："阿姐的债我自会偿。"多宝阁上的釉里红玉壶春瓶应声炸裂，碎瓷如蝶纷飞，"别碰她。"

　　"偿？"祝红药冷笑扯开立领，环形灼痕狰狞可怖，"当年那窑火，烧的可不止沈家人！"暴雨突转，雨珠在青砖拼出卦象。铜缸锦鲤翻腾，水幕浮现民国幻影——母亲抱着团血肉模糊的瓷胎冲出火场，胎心裂纹与沈砚白的一模一样。

　　"妈？"我踉跄撞翻茶案，哥窑盏碎成十二凶煞。沈砚白掐着我下颌强迫对视："令堂没告诉你？她本该是第九个祭品。"他瓷心透出青光，映出我瞳孔里疯长的恐惧。

　　祝红药金丝缠住我腕脉拽向天井："可怜见的，你母亲当年..."话音未落，沈砚白的手已穿透她肩胛，瓷白脑浆滴落成珠："再多说半字，就把你另只眼炼成祭器。"

　　我被按在淌雨的廊柱上，他呼吸炙烤耳垂："现在你有两个选择。"后颈咒文明灭如窑火，"要么补全阿姐残魂..."瓷心裂开，幽蓝魂火跳跃，"要么变成新祭品。"

　　檐角铁马齐声哀鸣，暴雨中浮现透明人影。他们捧着冰裂纹瓷器，吟诵声穿云裂石："窑门开，冤魂来，三更血饲五更骸..."

　　金缮刀抵住他咽喉，我颤声冷笑："第三个选择——"刀尖挑开锁骨朱砂疤，青瓷胎骨毕现，"把你拆成碎片找真相！"

　　沈砚白就着刀锋吻上染血指尖："林疏桐..."他舌尖卷走血珠，所有瓷器迸发红光，"你血管里流着的，可是最上等的釉料。"暴雨突然静止，悬浮的水珠里映出万千冰裂纹，每一道都嵌着林氏女子的魂魄。

　　暗室轰然洞开，穿阴丹士林旗袍的幻影立在窑口。沈青蘅腕间佛珠寸寸断裂，瓷胎从她心口破体而出——那正是沈砚白缺失的半片心脏。

　　"阿姐..."沈砚白忽然咳出瓷片，裂纹瞬间爬满全身。祝红药在血泊中癫笑："时辰到了！青瓷裂，咒印解..."她翡翠义眼炸开，迸出的不是血，而是釉色粘稠的窑变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