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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未婚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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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焰渐渐熄灭,只剩下一个冒着青烟的黑色灰堆。大长老转过身,对着村民说了几句晦涩难懂的话。村民们如同提线木偶般,再次齐刷刷地鞠躬行礼,然后开始沉默地散去,整个过程依旧鸦雀无声,只有脚步声在空旷的广场上回荡。
夏油杰站在原地,显得格外突兀。
就在这时,小樱花突然扯了扯他的袖子:“大、大哥哥…我、我妈妈说……请、请你们…去我家……住……”
这倒是意外之喜,正愁没地方落脚探查。
“你妈妈?”夏油杰蹲下身,往她的口袋里塞了几颗糖。
“嗯……”小樱花点点头,指了指不远处一个正朝这边张望的女人。
那女人看起来二十多岁,面容憔悴,身形瘦弱,穿着一件同样洗得发白的旧和服,腹部微微隆起,显然怀有身孕。她看到夏油杰的目光,有些紧张地低下头,远远地行了一个礼。
“好,谢谢你,也谢谢你妈妈。”
小樱花开心地攥紧糖,拨开一粒塞到呆滞的阿树嘴里,而她只珍惜地舔了舔糖纸,将剩下的仔细收到口袋里。
夏油杰问她:“小樱花不吃吗?”
小女孩呆了一下,用力摇摇头,略微有些吃力的咬字:“樱、樱花……留、留给…妈妈吃。”
回去的路依旧狭窄曲折,矮墙斑驳、土屋倾斜。女人可能不善交际,将几人远远甩在后面。
小樱花一瘸一拐地走着,路过一户紧闭的柴门时,她踮脚扣了扣门上锈迹斑斑的银环。
片刻,门板裂开一道狭窄的缝隙,像深渊巨兽微微哈气的嘴巴。缝隙里,一只浑浊发黄的眼珠缓缓转动,那只眼睛看到陌生人瞬间瞪大,一只枯瘦干瘪的胳膊迅疾探出,抓住阿树的肩膀把男孩拖了进去。
这里人口稀疏,邻里之间相互认识,彼此都只称名。这时,夏油杰才知道阿树是早稻的弟弟。
夕阳昏沉,八泽村的石板路坑洼硌脚,旁边低矮的门洞里钻出个男人。
靛蓝粗布短褂,肩上有湿泥点子。脸很老,皱纹深得像刻上去的,皮肤黝黑粗糙。他手里拿着两个表皮有点皱的大黄梨。
男人看到小樱花,那张愁苦的老脸立刻堆起笨拙的笑,快步过来。
“小樱花!给!刚摘的!甜!”他伸出黝黑粗大的手,把梨子递到女孩面前,眼睛亮亮地看着她。
小樱花脸上立刻绽开纯粹的笑,眼睛弯弯,抱着梨子像得什么了宝贝:“谢、谢谢哥哥!”
“哥哥?”夏油杰的目光扫过男人至少四十多岁的脸和小樱花稚气的脸。
男人这才注意到夏油杰,笑容收敛了些,变得局促,对他含糊点头,目光又黏回小樱花脸上。
他搓搓手,想拍拍她的手,抬到一半又讪讪放下,只是咧嘴憨笑,露出黄牙。
“吃……吃啊!甜!”说完,佝偻着背,钻回巷道不见了。
小樱花低头,用袖口珍惜地擦着一个梨子,犹豫了一会,将擦好的那只更大更黄的递给夏油杰。
“哥哥、吃……请、请糖…吃……”
含糊的童声听的夏油杰心要化了,他摸变浑身上下的口袋,终于找出一颗漏网之鱼,这次他剥开糖纸,直接塞进了她的嘴里。
“哥哥不喜欢吃梨,小樱花吃。”
“糖、不是……糖,不、要……”
小樱花呆了两秒,急急地咬着舌头,有点焦急地拍拍他的腿。
“我知道,我知道,是哥哥想给小樱花吃的。”夏油杰连忙轻轻拍了拍她的头,“刚刚那个人是谁啊?”
小樱花抬头,大眼睛茫然地眨眨,想了想,很自然地说:“……是、是未婚夫。”
“未婚夫?!”夏油杰吓了一跳,一股强烈的眩晕感传来,“他多大了?”
“三……三十多岁?”小樱花努力地歪着头想,“阿、阿妈说……未婚夫是、好人,会对…小樱花好……要像、村里的…姐姐一样,早、早点订下…亲事……”
三十多岁,八、九岁。
夏油杰看着那只澄黄新鲜的橘子,小樱花还在喜滋滋地摸,怎么也摸不够。
在她眼里,未婚夫只是一个会给她摘梨子吃的好人。
一股急促的恶心感猛地从胃里翻上来,夏油杰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而是一种粘稠的窒息感缓慢扩散,让他喉头发紧,舌头不自觉拱起。
那个年轻母亲站在不远处,小樱花献宝一样递给她梨子,她爱怜地摸摸女儿的脑袋,惋惜地说:“等庄稼再熟几季,我的小樱花就要嫁了。”
“妈妈…好想……”
最后几个略小的音,夏油杰无法听清。
小樱花乖巧地蹭了蹭她的掌心,无知无觉地从口袋里摸出全部的糖:“糖……吃、吃糖…哥、给……”
女人笑着挑了两颗小的拿走,将剩下的妥帖放回女儿口袋。
夏油杰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看向暮色中沉默的茅屋。
小樱花的家很小,土墙,茅草顶低矮得几乎要压下来。屋角有个小神龛,供着一尊灰扑扑,面目模糊的小石像,前面三根细香快燃尽了,一点烛火在石像脸上投下冰冷的阴影。
小樱花的父亲坐在矮桌边,一个三、四十多岁的男人,脸上同样刻满皱纹。他见到夏油杰立刻站起来,手足无措地搓着手。
“大人来了,快请坐——老婆,快给大人倒水!”他催促着旁边的女人。
女人像一道安静的影子,将糖放在桌面,转身从灶间端出粗陶碗盛的水,轻轻放在夏油杰面前,然后又跪坐在丈夫脚下,替他脱下沾满泥土的笨重草鞋,动作熟稔而安静。
男人很自然地含糖、抬脚,让她换上干净的布鞋。他依旧带着那种憨厚的笑容看着夏油杰:“地方偏,您多担待,小樱花没给您添麻烦吧?”
视线扫向女儿,看似随意地问。
小樱花正坐在角落的小板凳上,看见爸爸鼓起的腮帮子,有些失落地抱着她的宝贝梨子呆呆舔着。
“老婆娘,”没等夏油杰回答,男人又转向妻子,像是在谈论今天地里锄得如何,“你说这孩子,腿脚不灵便,脑子也慢,唉……”
女人低着头,声音细得像蚊子叫:“是啊,是笨了点。反应慢、说话也不利索,让您见笑了……”
她头埋得很低,仿佛在替女儿向整个世界道歉:“还好亲家那边没嫌弃……”
夏油杰端起浑浊的水碗,又放下。他快克制不住那股恶心的呕吐欲了。
一个张憨厚淳朴的大汉,一个跪地服务奴仆般的孕妇。他又看到啃着梨子的小樱花,一脸天真满足的样子。
恶心!好恶心!!恶心的要吐了啊!!!
冰冷的蛆虫啃噬着他的理智,蔓上灵魂的窒息与战栗无处消减。他无数次在催促,终于,五条悟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白发少年罕见地沉默着,一言不发走进来。这一桌没有一个健谈的人,连一向善于缓和气氛的夏油杰也没有什么说话的欲望,只觉得空气恶臭得令人窒息。
小樱花的母亲端来了简单的饭菜——糙米饭,一小碟腌菜,一碗几乎看不到油星的野菜汤。她将饭菜一一摆放在夏油杰和五条悟面前,动作蹑手蹑脚,带着一种奇怪的恭敬。
“您们请用,没什么好东西……”
接着,她又将一碗饭放到丈夫面前。她并没有坐下,而是拿起丈夫的碗筷,开始喂他吃饭。
男人坦然接受着妻子的服侍,张嘴,咀嚼,吞咽,他甚至没有抬眼看一下妻子,目光落在了自己手中另一颗糖上,仿佛一切都是天经地义。
夏油杰垂下眼睛逼自己不去看,他一向细腻体贴,此刻却没了照顾主人家自尊心的力气,用筷子一粒一粒挑着米饭。
小樱花默默坐在远离餐桌的角落,捧着自己那碗更少的饭,小口小口吃着。
餐桌上气氛沉闷得可怕,只有男人咀嚼和吞咽的声音。
小樱花的母亲机械地喂着丈夫,似乎有些心神不宁。她的目光时不时飘向女儿,嘴唇翕动了几下,终于看向夏油杰:“那个这位大人……”
她不自在地避开夏油杰的目光,“小樱花今天没给您添麻烦吧?她年纪小不懂事,要是做了什么奇怪的事,您千万别往心里去……”
夏油杰心头猛地一跳。这话听起来不对劲。寻常父母担心孩子添麻烦,会说“孩子不懂事,说的话别当真”,而非直接点出“做了奇怪的事”。
她在害怕什么?她怕小樱花做出什么奇怪的事?
“没有,她很乖。只是刚才在来的路上,遇到了一点小意外。”夏油杰不动声色回答,目光平静地看着她。
女人猛地一抖,差点把饭喂到丈夫脸上。男人不满地哼了一声,女人连忙道歉,脸色更加苍白了。
“是嘛……”女人低下头,声音更小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她不再说话,只是更加专心地服侍丈夫吃饭,仿佛要将自己缩进阴影里。
五条悟全程没动筷子,只是抱着手臂,墨镜后的目光冷漠地扫过这一家三口,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
这顿饭吃得异常压抑,夏油杰勉强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五条悟更是碰都没碰。
好不容易等男人吃完,女人开始收拾碗筷,小樱花也乖巧地帮忙。
就在这时,五条悟突然捂着肚子,夸张地叫了起来:“啊——!好痛!杰!我要上厕所!憋不住了!”
夏油杰:“……”
小樱花的母亲吓了一跳,连忙说:“厕所在在外面,院子后面。”
“在哪在哪?快带我去!”五条悟捂着肚子,一脸痛苦地蹦起来。
“我、我带你去……”
小樱花放下碗,怯生生地说。
“不用不用!”五条悟连连摆手,一把拽起夏油杰,“让他陪我去就行!你告诉我怎么走就行!快!”
小樱花被他吓了一跳,呆滞的眨眨眼:“出、出去……右转……走、走到头……就、就是……”
话音未落,五条悟已经旋风般拖着满脸无奈的夏油杰,风风火火地冲出了屋子。
屋后是一个小小的、堆满杂物的院子。五条悟拉着夏油杰,并没有走向院子尽头那个用木板和茅草搭起来的、散发着可疑气味的简陋棚子,而是闪身躲到了一堆柴火垛后面。
夏油杰被他拽的一个趔趄:“喂,悟,你搞什么鬼?”
五条悟脸上的痛苦表情瞬间消失,他嫌弃地扇了扇鼻子前的空气:“哈?难道你真想让我去那个‘天然肥料发酵池’解决问题?”
夏油杰懒得跟他斗嘴:“说吧,发现了什么?”
五条悟靠在柴火垛上,双手抱胸:“呵,那条河卷走‘数人’?纯属扯淡。不过我在岸边发现了拖拽的痕迹,指向西边林子里的一个祠堂。”
“祠堂?”夏油杰眼神一凝。
“嗯,不过我还没来得及去查,你就催命一样催我回来了。窗的报告有问题,或者……窗看到的东西有问题。失踪的人,八成不是被水冲走的。”
夏油杰的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更加苍白,他感到一阵脱力般的晕眩,沉甸甸的反胃混合着深沉的无力几乎要将他压垮。
“悟,这个村子女性地位低下,小樱花才八、九岁,就被许了婚,还有她小的母亲……”他有些难受,往前靠了靠,额头抵到温热的肩上。
五条悟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夏油杰会突然卸下所有伪装,露出如此脆弱的一面。他难得没有嘲笑,也没有推开,只是静静地让他靠着。过了一会儿,他说:“杰,刚刚在饭桌上你没掀了桌子,老子才觉得惊奇。”
“掀了桌子能怎样?她们感受不到自己被压迫、被奴役,在这里只有你能理解我。”
五条悟沉默片刻,用刻意轻松的口吻说:“老子发现来到这里只有一个好处。”
“还有好处,是什么?”
“以往怪刘海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不懂,悟’。”最后一句五条悟故意夹起嗓子。
夏油杰忍不住用额头锤了他几下,五条悟抬手抵住:“好了杰,等我们调查完报个警,让小阵平他们来收编就行了。”
夏油杰终于抬起头,无奈的阿火:“研二他们是爆破组的,不要一想到警察就等于他们啊!”
“差不多嘛,都是穿制服的。”
夏油杰吸了一会挚友能量,充好电支棱起来,问:“你还上厕所吗?”
这时,一阵山风应景地吹过,带来了旱厕方向更加浓郁的气味。
“呕——!!!”
五条悟瞬间捏住鼻子,一脸嫌弃地跳开:“杰,我们这几天怎么办啊!露天和旱厕老子都不接受!”
夏油杰也被“毒气攻击”得胃里翻江倒海,这次是纯粹的生理性恶心。旱厕的简陋他或许还能勉强忍受,但五条悟那副仿佛世界末日降临、恨不得立刻原地升天的崩溃表情,他突然感到一丝安慰和好笑。
实在不行他可以找个隐蔽无人的地方,放咒灵给他望风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