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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八泽 ...


  •   子安山像一块巨大而沉默的墨绿色翡翠,突兀地嵌在略显平坦的乡野间。商务车吭哧吭哧,像头累坏的老牛,终于在最后一段勉强能称为“路”的土石地上趴了窝。

      五条悟率先跳下来,小圆墨镜推到额顶,露出一双剔透得不似凡尘的苍蓝眼眸。他拖长调子抱怨:“哇哦,好偏啊这里,老子的屁股都要死了。”

      夏油杰紧随其后,环顾四周,眉头微蹙。入眼尽是荒草和密林,他转向辅助监督:“石田桑,我们怕是自己找不到路。”
      “进山的路在那呢,一直走,走到尽头就是了。喏,你们自己看。”

      顺着石田辉努嘴的方向望去,一条几乎被茂密灌木和杂草吞没的小径蜿蜒向上,与其说是路,不如说是被某种生物或偶尔经过的人硬生生踩出来的痕迹,狭窄得仅容一人侧身通过,异常陡峭。

      看着那条“路”,夏油杰嘴角微抽:“没有……稍微正经点的路吗?祈福的人总不会都走这种地方吧?”

      石田辉撸起袖子,一边吭哧吭哧地打开后备箱,一边解释:“正经上山的西线?从那边走,你们今晚就得在山顶喝西北风了,而且那边的路也只修到子安庙,后面全是林子,到时候你们分得清哪条是人踩的,哪条是猪拱的?”

      他费力地从后备箱深处拖出自己预备的两件“神器”——两辆折叠自行车。
      银色自行车迎风招展,折射着太阳的光辉,摆在地上,锃亮的姿态满是无声的嘲讽。

      空气安静了一瞬。

      五条悟像是看到什么稀罕物,凑近那两辆看起来颇为廉价的自行车,伸出手指戳了戳其中一个瘪了一点的车胎
      “喂喂,石田桑。这就是总监部给我们配备的交通工具?从四个轮子降级成两个,还是折叠的?总监部破产啦?”

      夏油杰看着那两辆小巧玲珑、怎么看都和他俩身高腿长的形象格格不入的交通工具,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忍住,带着一丝难以置信开口:“石田桑,这个,不会是……二手的吧?”

      石田辉没回答,只是非常强硬把一辆塞进夏油杰手里,“特殊情况,特殊对待嘛。商务车肯定上不去,徒步又太慢,这折叠车轻便,扛着也能走一段,遇到稍微平坦点的地方还能骑,至于经费……”
      他故意顿了顿,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在阳光下反光,露出一个有点微妙的笑看向黑发少年。

      “……”
      好吧,夏油杰突然福至心灵,有点尴尬地握住把手,对着他讪讪一笑。
      哈哈,他好像、大概、应该了解拨款哪去儿了。

      他尴尬地咳了两声,清了清喉咙,眼神飘忽不定,不去看男人谴责的眼睛,“……咳,你费心了。”

      石田辉这才勉强点了点头,利落地把另一辆自行车推到五条悟面前:“不客气!山路难行,老板小心!”说完,他表情忽然严肃起来:“我怀疑,这是一次针对两位的特级任务。务必谨慎。”

      “特级?那不是更有意思了吗?”五条悟瞬间双眼放光,态度嚣张。

      石田辉不再多言,利落地钻进驾驶座。商务车在狭窄的土路上艰难地调了个头,卷起一阵呛人的尘土,绝尘而去。

      山脚下,瞬间只剩下五条悟、夏油杰,以及那两辆在热风中显得格外孤零零、格外渺小的折叠自行车。
      一阵山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

      两人沉默地对视着,目光在对方脸上和地上的“神器”之间来回扫视。
      半晌,夏油杰才憋出一句:“你想骑吗?”
      五条悟直接用实际行动表达了他的态度。他随手抓起那辆自行车往旁边草丛里一扔,发出哐当一声轻响。

      “喂!悟!那是公物!”夏油杰嘴上喊着,动作却一点不慢,也学着他的样子,手臂一扬、一丢,精准地砸在五条悟那辆上面,叠了个罗汉。

      “哇!左边左边!有石头!”
      “看见了!”夏油杰手腕灵巧地一压,两人几乎贴着那块嶙峋巨石的边缘滑了过去,带起的风吹动了旁边的草叶。

      “右边!树杈要戳到我的绝世美颜了!”
      “你把无下限打开啊笨蛋!”
      “杰,老子好像看到有人影晃了一下。”
      夏油杰猛地刹停。

      那种脆弱的折叠自行车,恐怕刚上路就会被崎岖的山路折腾得当场爆胎散架。所以,他们最终的选择把魔鬼鱼当成滑雪板,开启了一场悬空的山地摩托狂飙之旅,贴着小径,目标直指尽头的八泽村。

      “人?在哪儿?”夏油杰警惕地环顾四周。周围是错落密集的草树藤蔓,密密麻麻,遮天蔽日,除了风吹叶动,不见半点人影。
      “啧,突然不见了唉……”五条悟撇撇嘴,似乎有点扫兴。

      夏油杰拍了拍他的手臂,示意他张开无下限,“大概是村民吧,他们可能有自己更近的小路。别管了,抓好,我要加速了。”

      当小鱼载着两人悄无声息地降落在南麓一片相对平坦的空地时,眼前的景象让夏油杰和五条悟都下意识地收敛了神色。
      八泽村。

      村子静得可怕。
      没有鸡鸣犬吠,没有孩童嬉闹,甚至连风声在这里都显得格外小心翼翼。

      房屋大多是老旧的木结构,歪歪斜斜地挤在一起,墙壁被经年的雨水和湿气浸染成深褐色,布满霉斑。屋顶的茅草或瓦片凌乱不堪,有些地方塌陷下去,露出黑洞洞的内部。
      村落的布局毫无规划可言,狭窄曲折如同迷宫,笼罩在死气沉沉的灰绿调子里,形成幽深如伤口般的巷道。

      整个村子笼罩在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之中,只有他们踩在泥泞小路上的脚步声空洞在回响。
      五条悟:“哇哦,这地方的咒力可真够新鲜的,乱七八糟到处都是。”

      夏油杰也感受到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粘稠阴冷的咒力气息,像是无数细小的、充满恶意的触手,若有若无地拂过皮肤,让人直犯恶心。
      这些咒力残秽并非来自单一源头,而是像蛛网般遍布整个村落,新旧交织,混乱不堪。
      “小心点。”夏油杰低声道,将魔鬼鱼收回去。

      “阿……阿树哥……快、快点……要、要迟到了……”一个稚嫩结巴的女童声响起。

      一个小小的身影从旁边一栋几乎要倾倒的屋子后面闪了出来。她正吃力地拉着一个比她高半个头的男孩的手,试图往村里走。
      那是一个只有七、八岁的小女孩,小女孩穿着洗得发白、打了好几个补丁的粗布和服,头发枯黄稀疏,扎着两个歪歪扭扭的小辫。她的左脚似乎有些不便,走路时带着轻微的跛态。
      被她拉着的男孩则显得异常呆滞,眼神空洞,动作僵硬,像个被拙劣操控的木偶,任由小女孩拖拽。

      “小樱花!阿树!”
      一个穿着深褐色、样式古怪狩衣的老者不知何时出现在巷口。他头发花白,面容枯槁,手里拄着一根光滑的木杖,身后跟着一个中年大汉。

      大汉体格结实,手里拿着一些东西——不是农具,而是几把锈迹斑斑、刃口却异常锋利的旧锄头,还有一个看起来异常沉重、用深色藤条编织的大竹筐。
      大汉看到村口的两人,脚步一顿,眼神警惕地扫过,随即又迅速低下头,匆匆折返。

      老者快步走到两个孩子面前,木杖重重地顿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祭祀的钟声马上就要响了!这个时辰还在外面磨蹭什么!还不快去中央广场集合!误了时辰,惊扰了地藏大人,你们担待得起吗?!”

      小樱花吓得一哆嗦,低下头,结结巴巴地说:“对、对不起……大长、长老大人……我、我们这就去……”她说着,又想去拉那个叫阿树的男孩。

      大长老冷哼一声,冰冷的目光扫过两个孩子,最终落在了村口站着的两个陌生人身上。

      看到夏油杰和五条悟的瞬间,大长老浑浊的眼睛有一瞬的变化,当眼神扫过夏油杰的耳钉和灯笼裤时,更是有一种眼睁睁看着秽物闯入圣地而无力反抗的恶心感。

      “外……人?”大长老声音压得更低,嘶嘶作响,带着隐秘的紧张。他移开目光,枯枝般手指攥紧拐杖,转身,脚步刻意放慢放重,木拐杖“笃、笃”敲在地面,朝村落深处走去。
      夏油杰脸上挂起温和有礼的微笑:“您好,老先生。我们是接到报告,前来处理贵地近期发生的异常事件……”
      长老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仿佛耳聋,拐杖声敲得更重更慢。

      “喂,杰,刚刚那个中年人,就是山上那个。”五条悟压低声音,勾了勾夏油杰的手指,又说,“我对这种规矩比五条家还多的祭祀没什么兴趣。你跟着那个老头去看看他们在搞什么把戏,我自己去转转。”
      他指了指村落深处,“报告里说的那条‘泛滥的河’在西边,我去瞅瞅。”

      夏油杰知道五条悟的性格,强行让他去参加那种压抑古板的仪式反而可能坏事。他略一思索,手掌在五条悟胸口一抚——一个只有指甲盖大小、形似黑色甲虫的咒灵出现,它乖巧地趴伏在五条悟的衣服上,像是一枚小巧奇特的胸针。
      “带着这个吧,它会带你找到我。”

      五条悟捻起小甲虫,嫌弃地看了看:“噫惹,有点恶心。”
      话虽如此,他还是随手把它放在了自己领口内侧。身形一晃,便消失在旁边狭窄曲折的小巷深处,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夏油杰加快脚步,追着“笃、笃”声而去。那声音仿佛引导,又分明绕路。
      穿过迷宫般曲折的小路,两旁是紧闭的、蒙着厚厚灰尘的纸窗,饶是夏油杰嗅觉不佳,也能闻到空气里中线香和陈年草药的甜腥味,不浓,但令人隐隐作呕。

      长老在村落中心停下脚步。这里是一个用大小不一、边缘粗糙的深色石板铺就的圆形广场,石板缝隙里顽强地钻出几丛枯黄的杂草。广场正中央,矗立着一尊巨大的石像,瞬间攫住了夏油杰的目光。
      ——子安地藏像,高大粗粝,雕刻风格古拙原始。

      足有三四米高的地藏头微微低垂,面容模糊不清,嘴角向上弯起怪异僵硬的弧度,似笑非笑在昏暗的光线下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邪气。单掌竖于胸前,另一只手臂向下探出,石雕手掌巨大,五指张开,掌心向上。

      古朴破败的村落,石象不可避免地布满风雨侵蚀的坑洼和裂纹,其表面却被信徒恭敬虔诚地擦拭得异常干净,没有一丝灰尘或苔藓。

      广场中央的台阶下,已经聚集了不少村民。他们沉默自动分成泾渭分明的两拨。
      男人大多穿着深色破旧和服或劳作服,站在靠前的位置,脸上没有表情,眼神疯癫狂热。女人穿着颜色更灰暗、样式更简陋的衣裙,低头挤在边缘和后方,像一群无声影子。孩子们被母亲死死拽在手里,噤若寒蝉,只有眼珠不安转动。
      整个广场笼罩着令人窒息的死寂。

      几个身着黑袍、表情肃穆的中年男人上前,村口所见的那个人恰在其中。
      他们合力抬上一个巨大的草垛。那草垛用枯黄得发脆的稻草和深色、带着韧劲的藤蔓紧紧捆扎而成,形状却异常纤瘦扭曲,秸秆横七竖八地戳出来,显得仓促而潦草,仿佛在匆忙中勉强凑合而成。

      男人们沉默地将草垛,小心翼翼放置在石像那只向下探出的巨大石掌下方。

      大长老已经走到了人群最前方,背对着地藏像,面向村民。他举起手中的木杖,用一种古老而晦涩的语调开始吟唱着什么,声音嘶哑,在空旷的广场上回荡。
      站在他身后的几位衣着相近的老者紧闭着双眼,嘴唇翕动,喃喃附和着那不成调的吟唱。

      祭祀开始了。

      没有鼓乐,没有诵经,只有长老们单调的吟唱和村民死一般的寂静。空气中弥漫着稻草的干涩气味和一种难以名状的压抑。阳光似乎无法穿透广场上空的阴霾,整个场景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光线中。

      夏油杰悄然混入人群边缘,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隐晦的目光扫过那些狂热麻木的脸孔。
      就在这时,夏油杰感觉衣角被一只小小的手轻轻拽住。他低头,正对上小樱花那双带着怯意和好奇的大眼睛。她不知何时从母亲身边溜过来,怀里紧紧抱着阿树的一条胳膊。

      夏油杰压低声音,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温和,“你叫小樱花,对吗?”

      长老的吟唱似乎告一段落,他转过身,对着地藏像深深鞠躬。村民们也跟着齐刷刷地弯腰行礼,动作整齐划一,如同被操控的木偶。

      小樱花怯生生地点点头,又飞快地看了一眼正在行礼的长老和村民,似乎怕被发现。
      “别怕,”夏油杰轻声问,“这个祭祀……是在做什么?”

      小樱花眨巴眨巴眼睛不说话,就在夏油杰以为她不会开口或者不敢回答时,慢吞吞小声说道:“是在…供、供奉子安……大人”,她顿了顿,似乎在努力回忆和拼凑词汇,“他会、保佑村里…风、风调雨顺……安宁、繁、繁荣……”

      夏油杰耐心地听着,知道这个小女孩需要时间思考和表达。

      小樱花依旧拽着夏油杰衣角,仰着小脸,踮脚努力凑近,用特有的慢半拍结巴气声说:“大…哥哥……你不是、是村里人……”
      夏油杰微微弯腰,表情温和无害:“嗯,我们从外面来的。”

      就在这时,长老的吟唱声陡然拔高,变得尖锐而急促!他猛地转身,指向那个巨大的草垛!

      几个强壮的村民面无表情地走上前,手里举着火把。
      火焰,瞬间点燃了干燥的稻草。

      五条悟双手插在裤兜里,悠闲地走在八泽村西侧的小路上。脚下的泥土路坑洼不平,两侧是茂密的灌木丛和低矮的树林,空气里那股陈腐的气息似乎淡了些,但空气依旧沉闷,总让人感觉吃了一嘴灰尘。
      他很快找到了那条所谓的“泛滥的河”。

      那只是一条……溪?或者说,一条稍微宽一点的山涧。水流确实有些湍急,带着山泉的清冽,哗啦啦地冲刷着河床上的卵石。
      河岸两侧有明显的被水流冲刷和浸泡过的痕迹,泥土湿润,一些低矮的草木倒伏,靠近水面的地方还能看到水位曾经高涨时留下的水线印记。

      五条悟蹲在岸边,手指捻起一点湿润的泥土,六眼细致地分析着。水位确实在近期有过明显的上涨,而且幅度不小,应该是前几天的暴雨导致的。
      但是……

      他站起身,环顾四周。这条河河床不宽,水流虽急但深度有限,即使在最高水位时,也很难使“数人”失踪。
      五条悟直起身,锐利的眼睛眯了眯,提起兴致,沿着河流向上游走去。

      广场上的祭祀已接近尾声,夏油杰有点在意那个草垛,但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

      小樱小手攥紧他衣角,大而有神的眼睛看向广场中央越烧越旺的草垛,橘红火光照亮她半边小脸,另一半隐在阴影里。看了一会儿,她忽然转头,小脸困惑,带着孩童天真不解:“早稻…姐姐……前两天还、还和我玩翻花绳……”她歪着头努力回忆,“她说给、给我……摘后山的红、红莓果,可、可是……”
      稚嫩的声音慢吞吞,带着委屈的嘟囔,“……不见了……找不、到……”

      “不见了?”夏油杰心一沉,“谁不见了?早稻姐姐?”

      小樱花用力点头,小嘴扁了扁:“嗯……不见了,前天、天……她还在、在的……”
      她的小手无意识绞着夏油杰衣角,眼睛里只有空洞的迷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难过,“可是…红、红莓果……还没、没给我……”

      小樱花犹豫了一下,期待地问新的哥哥:“哥、哥哥……你可以…和我玩……翻花、花绳,陪我摘……红莓果、果吗?”
      夏油杰温柔的摸摸小孩枯黄的发尾,温声答应他:“好,有时间哥哥就陪你玩翻花绳,摘红莓果。”
      红莓果就是草莓,只是有些地方还是习惯另一个叫法,来的路上他看见了几从,盘算着什么时候去几摘篮子来。

      瘦弱的草垛在火焰中熊熊燃烧,发出噼啪的爆响。橘红色的火舌贪婪地舔舐着干燥的稻草,浓烟滚滚升起,扭曲了空气,也将地藏菩萨那模糊而漠然的面容映照得忽明忽暗,更添几分诡谲。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焦糊味,小樱花捂住鼻子。夏油杰看见她的动作,抿了抿唇。

      村民们依旧沉默地伫立着,火光在他们麻木的脸上跳跃,眼神炙热而空洞,渴慕地望着那团吞噬一切的火焰。
      长老站在最前方,木杖拄地,口中念念有词,声音在火焰的咆哮中显得微弱而诡异。

      夏油杰揽着小樱花,小樱花抱着阿树站在人群边缘,少年眨了眨眼睛,火焰汹涌狂舞,那草垛似乎动了一下,也变得扭曲迷离起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7章 八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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