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人》落沙成歌

9、已经消失的过去1

　　说实话，魔法师大概能理解瘟疫的心情。眼前倒在地上的这四个人，现在已经是瘟疫从前创下的百年瘟疫的最后观众了。
　　为了打破规则的限制，从这片区域里出去，瘟疫果断和魔法师合作，甚至不惜杀死过去最成功的他自己。这也意味着他曾经最引以为豪的那场百年瘟疫，和136年的他，和都立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一样成为了魔法阵的养料，一切都不存在了。
　　而这四个人，将是瘟疫过去这一场华丽演出的最后的观众，将用记忆一生去铭刻这场演出。对于满意自己的杰作的瘟疫来说，这实在是充满诱惑力的选择。
　　事实也正如魔法师所料，瘟疫没有拒绝这个诱惑。
　　能理解，但不代表魔法师会赞同。
　　不趁他病要他命，是要等之后被反杀吗？倒不是对自己实力的不自信，魔法师只是觉得凡事总怕万一。
　　魔法师垂眼盖住眼中的不满和杀意，他现在没有能力和瘟疫反目，他还需要瘟疫的力量。
　　现在能做的只有等待。
　　……再耐心一点吧，菲尼克斯。魔法师在心中劝着自己，优秀的猎人怎么能耐不住性子呢？你要杀死的猎物可是这个世界上魔力最强的人啊。

　　瘟疫的记忆中。
　　黎萨将三人安置在窄巷中，静静等待三人醒来。
　　等这三位悠悠转醒，黎萨将自己知道的信息和她们目前所处的情况详细告知。
　　“所以，”络腮胡大叔总结，“瘟疫和魔法师合作，他们要做什么不清楚，之前我们力量的异常流失和魔法师弄出来的魔法阵有关。”
　　“是的，我们现在就在瘟疫的记忆里。”黎萨靠墙坐着，手有一下没一下地给林山揉脑袋，他受到的影响最大，现在头还又晕又痛。此刻恹恹的，没有什么表情，只往黎萨怀里拱。
　　“你们昏迷时我去外面看了看，这里的人们看不到我们，我们也没办法触摸到这里的东西。而且，我们现在已经是虚影一样的存在了。”黎萨边说边给林山按揉脑袋。
　　祁掠星出去试了试，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群欢笑着穿过了她的身体，好像她是空气。
　　“好吧，也算是个好消息，”祁掠星耸了耸肩，走回来，“至少咱们不用躲躲藏藏的了。”
　　她们没办法改变什么，现在的虚影状态也不会受到伤害，只需要看完这场瘟疫的演出就好。
　　络腮胡大叔闻言没有笑，而是叹了口气，“其实吧，我这把年纪了，突然让我看我以前年少轻狂时干下的蠢事，还是有点抹不开面子。”
　　看来对他来说是个坏消息了。
　　黎萨忍笑，按压的力度轻了轻，林山假装不满，双手抱住黎萨的腰开始撒娇：“黎萨黎萨我的头还是好疼～”
　　“……你别撒娇。”黎萨食指指着他的头，“现在你不疼了。”
　　“好神奇！”
　　林山眼睛亮晶晶的，他看着黎萨，满眼崇拜：“我的头不疼了诶！”
　　黎萨：……
　　祁掠星：没眼看。
　　只有见多识广的络腮胡大叔看穿了一切，用他沧桑的眼看着这对十几岁的小年轻。
　　“没想到，疯子谈起恋爱来是这种样子。”
　　一道陌生的女声凭空响起，带着居高临下的冷漠。
　　林山掀起眼皮，看上去像一只刚刚吃饱喝足的雄狮，“你来的也太慢了吧？魔女。”
　　黎萨开始扯地上的草。
　　祁掠星和大叔沉默，身子紧绷，是准备攻击应战的姿态。
　　“他们的魔法阵有些意思，当时你传信突然，我只来得及放进来一缕意识。”
　　魔女，当今世界站在魔力顶点的强者，也是魔法第一人。
　　她强到了什么地步呢？整个世界都在她的魔力范围内，她想去哪个地方，只心里稍微一想，下一秒就可以出现在那里。她行事诡谲，让人捉摸不定；实力也成谜，几乎没有人与她交手能胜过她。而又因为她的魔力太过强悍，目前也没人知道她的能力到底是什么。
　　一个不使用能力就已然登顶强者巅峰的女人。
　　魔女的视线轻轻划过正在拔草的黎萨又很快移开，开始嘲笑林山：“是你对象想到的要你找人帮忙吧？”
　　林山歪头靠在黎萨肩上，笑了笑没回话。
　　祁掠星和大叔则是看向黎萨：“你……早就猜到了吗？”
　　“没有，”黎萨躲避这些人的目光，“林山自己做的决定。”
　　她感觉到魔女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没有恶意，但像是在怀念什么。
　　魔女没有拆穿她的话。
　　……说实话，黎萨现在其实有点不太高兴，这种不高兴不针对谁，只是她对自己的自责和一直压在心底的不安。
　　自责是因为，一开始决定四人一起回到136年的一瞬间，她就感知到了一道视线，兴奋的，不属于她们四个人。……不知道是瘟疫和魔法师哪个没藏住。
　　于是她用命符时特意在心里只说了在场的她们四个人，极力缩小了范围，可是瘟疫和魔法师还是跟着她们来到了这里。
　　不安则是因为，无论是林山的“因为我之前就认识你了呀”还是魔女对她的怀念，都让她有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如果自己不是他们以为的那个人怎么办？
　　她长到这么大又没有失忆，确定自己以前没有和这些人相处过。
　　林山知道黎萨的内心想法，安慰地抱住她，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你就是你呀，黎萨，不要害怕，好不好？”
　　黎萨轻轻点头。
　　林山警告似的往魔女的方向看了一眼。
　　魔女：……
　　她收回看向黎萨的视线，“现在我说下魔法阵吧，如果他们的目的是想要打破规则冲出限制的话，那么需要的养料就还差一点。我猜菲尼同意瘟疫的想法把你们拉进记忆里也是考虑到了这个因素，他们想要天神的力量。”
　　林山给黎萨解释：“菲尼就是魔法师，魔女的徒弟。”
　　祁掠星也凑过来，“天神也是一个能力者，我们一直在它的区域里面。瘟疫最开始就是它在区域里创造出来的第一个能力者，但它也没有想到瘟疫最后会背叛……为了不让瘟疫出去祸害其他人，也是对是自己创造出来瘟疫的这件事负责，它用自己的力量和规则将区域变成了关住瘟疫的牢笼。”
　　黎萨点头表示了解，“他们想要利用我们找到天神。”
　　络腮胡大叔摸摸自己的胡子，“那我们不去找就是了。”
　　闻言，魔女的声音再次响起：“不，你们也得找天神。”
　　“现在的你们在瘟疫和天神共同的记忆里，需要找到天神让它帮你们离开这里。如果你们没找到天神，就会一直一直被困在记忆中，而魔法师他们没有天神做养料的话，也许会对你们下手。毕竟，有总比没有要好。”
　　四人：……fine.
　　“可我们不知道天神在哪啊！”祁掠星心中乱的一团糟，暴躁得在窄巷里走来走去，大叔不去招惹，主动把自己缩成了一个球，不妨碍祁掠星的行动。
　　“那就是你们的事了。”魔女语气不变，自觉已经交代完了所有重要的事，她不久留，于是这一缕意识也消失不见。
　　四人坐在窄巷里，心情都不怎么美妙。
　　死刑变死缓，头顶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落下，而她们需要找一个已经几百年都没有出现过的天神。
　　黎萨玩了会儿林山的手指，看着低沉的士气，她不太会鼓舞人心，左思右想着，她捏捏林山的手指给自己鼓劲后开口说道：“那我们看运气吧，万一就找到了呢？”
　　林山第一个响应她的话：“好呀好呀！”
　　他不等祁掠星和大叔说话，拉着黎萨就要往外跑：“黎萨我们去约会吧！”
　　黎萨边跟着跑边回头看还坐在地上低头没说话的祁掠星和络腮胡大叔，最后也没说什么，跟着林山出了窄巷。
　　得给祁掠星和大叔一点时间，因为对这两个人来说，她们得再次目睹悲剧重演。

　　黎萨和林山一路沿着街边走，路上摆摊的小贩们和卖家扯皮，小孩从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里嬉笑着跑出来，身后还追着几个小萝卜头。林山手一会儿戳戳玩偶一会儿往行人背上画乌龟，黎萨由着他在这自娱自乐，左右是虚影，造不成什么实质影响。
　　不远处天桥底下几个破衣烂衫的人争执间推搡起来，黎萨看过去，没一会儿她轻轻扯了下林山，手往桥洞底下指了指，“那是不是大叔的青年版？”
　　林山往那个方向看了几秒，确定地点了点头，“就是他。”
　　二人兴致冲冲地去看青年版大叔的热闹。
　　“写几个破字还给你清高上了，”其中一个流里流气的游民往地上呸了一口，脚踩着青年版的大叔，不耐烦道：“快点，把钱拿出来！”
　　黎萨觉得祁掠星喊青年版大叔叫小叔是极为正确的了，好吧，祁掠星再一次用她的实力证明了自己形容人的用词十分准确。
　　青年版大叔、不对，小叔，相比起现在的粗壮结实，简直可以用弱不禁风来形容。如果不是那双标志的蓝眼睛和久未打理的大胡子，黎萨几乎都要认不出他了。
　　小叔你好，我们认识未来的你，未来的你会变得很结实，不会被人一拳就给揍倒在地上。我们都叫未来的你叫大叔，因为你未来看上去非常可靠非常大叔。真的不好意思，小叔，我们来看热闹啦！不要责怪我们不帮忙，我们目前是虚影状态帮不上你……
　　黎萨在心里又是对小叔问好又是介绍大叔情况，道完歉还想继续心理活动，结果听到了林山的笑声。
　　她无言，转头看林山。林山似乎一直在忍笑，因为没憋住笑肩膀也跟着笑一直在抖。
　　黎萨深刻怀疑林山对自己有读心术。
　　“我说过的我超级了解黎萨的哦。”林山弯眼看着黎萨，坦荡的笑意和爱意一时全展露在黎萨眼前。
　　他从不掩饰黎萨对他的特殊，也不掩饰自己对黎萨的特殊。
　　黎萨的经历，想法，都逃不过林山的眼睛。换言之，黎萨的全部，林山都了解。
　　这本应该是一件恐怖的事，但林山的回应却是用坦诚而炽烈的爱将黎萨包围。
　　黎萨警告地拧了下林山的手臂，“别笑了啊。”
　　“嗯嗯。”林山一个劲点头，努力让自己表情严肃起来。
　　两人于是满脸正经地看小叔和游民打架。
　　小叔不仅看上去弱不禁风，实际上也很弱不禁风。没打两下就已经熟练地抱起头任由这三个游民对自己拳打脚踢，等三位出完气，从他身上翻找几下拿走钱后，他还是躺在地上没动。
　　黎萨和林山又等了一会儿，才看到小叔爬起来，一脚深一脚浅地往前走，从一个报纸做成的铺盖下又拿出了一笔钱——
　　“一群鳖孙子，早猜到你们要从你爷爷我这里抢钱了，以为我没准备？”
　　小叔骂骂咧咧地又说了几句，边骂边数钱，再抬眼就看到了抱膝瑟缩在角落、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看的小女孩。
　　小女孩一头杂乱的白发，大概八九岁模样，脸上沾着灰，身上穿都立标准乞丐装，脚边还放着一个缺了口的破碗。
　　眼睛很大，也很亮。
　　小叔看着小女孩，没说话。
　　小女孩：盯——
　　小叔数过一遍钱，没被抢走的藏起来的钱刚好够他馒头蘸水咽三天，他自己都养不起，更不会把钱让给小乞丐。
　　黎萨和林山对视，这是小时候的祁掠星。
　　“大哥哥，”小祁掠星眨巴着眼看小叔，“我、我可以帮你把钱抢回来。”
　　小叔嗤了一声，“你自己讨来的钱都护不住，连那帮老乞丐都打不过，我怎么信你？”
　　小祁掠星顿了顿，“我可以智取的。”
　　小叔没说话，拿着钱出去买了两个馒头，其中一个掰了一半后放到破碗里，“那你也只能吃半个。”
　　然后他不看小祁掠星，三下五除二把剩下一个半馒头给吃了。
　　小祁掠星慢吞吞从碗里拿起那半个馒头，一小口一小口地吃，时不时悄悄抬眼看小叔，小叔不看她，吃完就已经背身对着她躺进了报纸铺盖里。
　　小祁掠星吃完站起来，她看着小叔，声音也是慢吞吞的：“我说到做到，你就等着我把钱带回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