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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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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周日,社畜鼓手又加班了。
从公司大楼走出来的时候已经晚上八点,他骑上机车,本来应该直接回公寓进行每周例行打扫。但是,当他停在某个十字路口看红灯变绿时,犹豫了三秒,最终转向去排练室的方向。
排练室老板娘发来的最后通牒还躺在手机里:【小厉,那盒鼓槌你再不来拿,我真要丢了。】
其实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不过是两年前某次演出前囤的备用鼓槌,连包装都没拆。
是不是真的非取不可?
也不是,但说不清楚为什么,他就是想再去那里看一看。
说不清楚。
推开门的瞬间,熟悉的受潮的气息扑面而来,老板娘从电脑屏幕后面探出头:“哟,稀客啊。”
他点了根烟,站在柜台前等老板娘进仓库给他取东西。
电脑里传来电视剧的台词——“臣妾要告发熹贵妃私通,秽乱六宫,罪不容诛!”
“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来了呢。”
老板娘把东西递给他,钥匙串扔在桌上,“这两年小程倒是常来,每次我想丢,他都说‘万一奇哥回来拿呢’。”
厉奇什么也没说,低头看那盒鼓槌。
过了这么久,包装盒上已经积了层灰,他用指腹抹了一下,在盒盖上留下一道清晰的痕迹。
道别时老板娘突然叫住他:“对了,楼上现在……”
“我知道。”
他打断她。
走廊的声控灯年久失修,厉奇摸着黑往外走,拐角处传来模糊的音乐声。
他放轻脚步,直到某个熟悉的旋律突然刺透墙壁。
《融雪时刻》是徐玮宁去世前刚写完,还来不及排练的那首曲子。
Ipad中那份乐谱他看过无数次。
但此时他听到的,不是原先该有的版本。
钢琴部分被吉他取代,鼓点的空缺处填满了萨克斯模拟的节奏,在某种东拼西凑的荒谬感里,莫名透出一股横冲直撞的生机。
残缺得心碎,又倔强得刺眼。
一曲终了,程乐凡兴奋的声音穿透门板:“太牛逼了!奇哥听到绝对会直接原地爆炸的!”
“嗯嗯,不错,但你的吉他泛音还是太硬,下次再细腻一点好吧?”
是那个叫肖张还是肖什么的萨克斯手。
“你说我们的新乐队要叫什么名字?等奇哥加入,再找个键盘手……”
话尾突然泄了气。
沉默在门内外同时蔓延,只因他们都想起了那个永远缺席的人。
“原本的名字就很好。”
肖骋的声音打破寂静。
“Circulus……”
程乐凡努力回忆,“宁哥说这个词的意思是什么……球?不对,好像是圆圈?啊啊啊我竟然忘了!!”
“‘Da Capo al Coda’。”
肖骋的答案,让门外的厉奇瞳孔骤缩。
“意思是‘从开头循环至结尾’。”
肖骋的声音笃定无比,“他大概想说,无论我们走多远,最终都会回归音乐本身。”
“对!!!就是这个意思!”
程乐凡站起来的时候弄翻了椅子,“你怎么……你怎么连这都知道?明明看起来傻不拉几的!”
肖骋:“我谢谢你?”
背靠身后的墙,厉奇一动不动,指间的烟已经烧到滤嘴。
是门把手转动的声音惊醒了他,下一刻,他转过头,跟推门出来抽烟的沈彦四目相对。
哪怕扑克脸如沈彦,也是明显一怔。
厉奇竖起食指抵在唇前,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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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完公寓日常清洁,厉奇推开门,走廊感应灯应声亮起。
走廊另一端,电梯门开启的声音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转过头,竟然看到那个背着萨克斯包的小子大喇喇地走出电梯!
那小子同样看到他。
“诶??”
这一声惊呼货真价实,肖骋整个人向后弹了半步,差点跳回电梯里。
厉奇眯起眼睛:“阴魂不散?”
肖骋哭笑不得:“诶?!不是……你……我……”
“跟踪狂吗?”
厉奇扬了扬下巴,气势汹汹,“跟到这里想干什么?”
肖骋突然静止了。
他放慢速度从厉奇面前走过,来到隔壁1603门前,打开密码锁。
嘀、嘀、嘀——
电子音在空旷走廊里格外清脆。
门锁开启的机械声响起时,厉奇的表情凝固了。
“嘿嘿嘿!”
肖骋半个身子钻进房门,扭头朝他露出欠扁的怪笑,“怎么样?尴尬了吧?地板都要被抠穿了吧?没想到我们竟然是邻居!”
伴随着那声干脆利落的关门声,厉奇额角的青筋剧烈跳动。
——隔壁他妈的竟然住着两个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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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晚上的诸境没有演出,店里零星坐着几个熟客,吧台边没有客人,余漾正低头擦拭酒杯,门后的铃铛突然清脆地响了一声。
“怎么今天要我们老板亲自坐镇吧台啊?”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敲了敲台面,余漾抬头,看见森西正冲他挑眉。
这位年近60的前摇滚主唱今天穿了件做旧皮衣,脖颈处挂着粗重的银链,左耳三个耳洞还在,只是不再戴那些夸张的饰品。
“没找到好的调酒师。”
余漾把擦好的杯子挂上架,“你有什么推荐吗?”
“最好的调酒师当然是我啦。”
森西大笑着脱下皮衣,熟门熟路地从柜台下摸出围裙系上。
他手臂上的火焰纹身已经有些褪色,但挽起袖子时肌肉线条依然分明。
余漾坐到吧台另一边,点燃一支烟,撑着下巴看他表演。
三花猫不知从哪钻出来,轻盈地跳上吧台,凑近嗅了嗅森西的手腕。
“养猫了?”
森西挠了挠猫下巴,手法娴熟。
“捡的。”
小猫舒服得直蹭他手臂,发出呼噜声,森西笑了:“比你乖多,记得刚捡你回来那会儿,你可没这么亲人,一言不合就要挠人。”
“是不是年纪大的人就喜欢回忆往事?”
余漾吐出一口烟,烟雾在吊灯下盘旋,“知道家里没人陪你聊天,老人院热闹一点,要帮你找一家吗?”
“哈哈哈!臭小子——”
森西的笑声突然被咳嗽打断,他转身从酒柜取了瓶矿泉水。
余漾的视线追着他的动作:“最近身体怎么样?”
“老毛病,死不了。”
森西拧开瓶盖灌了一口,喉结滚动时露出颈侧那道疤——某次音乐节上摔下舞台的纪念。
“按时吃药。”
余漾摁灭手里的烟,“少喝点酒。”
“怎么?”
森西突然凑近,露出蔫坏的笑容,“终于发现我的魅力,爱上我了吗?”
余漾面无表情:“我不恋老。”
“森哥!能合影吗?”
森西来不及反驳,一个年轻女孩举着手机激动地靠近。
“当然没问题啊!”
他十分爽快,绕出吧台搂住女孩肩膀,对着女孩同伴的镜头比耶。
“我妈妈特别喜欢您!说你们乐队是她青春回忆……”
余漾低头笑了笑。
未散尽烟雾在吊灯的光晕下变幻形态,他想起十八岁那个雨夜,他喝得烂醉倒在诸境门口,是最后一次巡演归来的森西把他捡了回来。
那时候的森西刚解散乐队,左耳还戴着一排花里花哨的耳钉,蹲下来盯着他的脸看:“小子,长这么漂亮,也不怕被人捡尸吗?”
而现在,曾经的摇滚巨星正在给中年女粉丝的签名照上画爱心,三花猫蹲在一旁好奇地看。
女孩心满意足地捧着签名离开后,余漾从吧台抽屉里摸出一盒薄荷糖,丢了一颗进嘴里。
“老头。”
森西正把马克笔扔回吧台抽屉里,闻言挑眉:“怎么?你也要签名?”
“有个人需要你帮忙。”
余漾看着他。
灯光下,老头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带着点玩味的笑意:“谁这么大面子啊?劳动我们小余老板开尊口求我。”
“厉奇。”
听到这个名字,森西摸出根烟叼着,歪了歪头:“那个痴情天才鼓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