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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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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西的手机在吧台上嗡嗡震动,备注为“厉奇-鼓手”的名字浮现在屏幕上。
隔着吧台,余漾修长的手指轻轻点了点手机,森西啧了一声按下接听键。
“森爷你找我?”
厉奇的声音从手机那边传来,“刚才在开车,不好意思。”
“明天有场演出。”
森西照着余漾事先交代好的台词讲,“鼓手临时放鸽子,来救个场?”
“哪个乐队?给多少?”
“公益演出。”
把烟灰弹进余漾面前的烟灰缸里,森西说,“就一个小红包,帮无家可归的孤儿。”
说话间,他瞥了眼余漾,“乐队嘛……业余的,说了你也不知道。”
“哈?”
“在Oldest。”
森西补充道。
电话那头突然一片死寂。
等了三秒,森西不耐烦地开口:“人呢?来不来一句话!”
“……几点?”
厉奇最终哑着嗓子问。
挂断电话,森西眯起眼:“小子,你怎么确定他吃这套?”
余漾把三花猫从吧台抱下去:“因为那是他们第一次演出的地方。”
对,Oldest是他们人生中第一次登台的Livehouse,对厉奇来说,这个地方的意义远不止一个演出场地那么简单。
那是个由废弃仓库改造的场地,跟诸境这样讲究情调的精致场所完全不同。
Oldest连张像样的椅子都没有,斑驳的墙面上满是涂鸦,空气中永远弥漫着铁锈和啤酒混合的味道,要的就是这份粗粝的野性。
记得第一次演出时,他们三个加上临时拉来的贝斯手,演完每人分到不到100块钱。
可那天晚上,他们笑得比谁都开心。
那是他们第一次用自己最热爱的音乐,真正赚到了钱!
“我要把钱攒起来。”
徐玮宁当时捏着皱巴巴的钞票说。
“攒起来干嘛?”
“给福利院捐音乐器材。”
徐玮宁小心展平钞票上的折痕,“让孩子们都可以感受到音乐治愈人心的美好。”
他讲述着自己的小小幻想,眼睛里像是盛了一片星海,明亮而深远:“再攒点给流浪动物基地的毛孩子们买肉吃,让他们都不用饿肚子。”
厉奇盯着他看了好久,突然伸手揉乱他的头发:“你是天使吧?”
“疼疼疼!”
徐玮宁护住脑袋,“别把我的光环揉掉了!”
——你就是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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厉奇推开锈迹斑斑的铁门。
墙上的涂鸦还在。
程乐凡当年用喷漆画的歪歪扭扭的乐队logo,徐玮宁在旁边写了行小字:“Circulus的起点”。
“乐手呢?”
他踹了踹堆在角落的破音箱,又看了看空空如也的场地,“无家可归的孩子呢?”
“哪来这么多问题?”
森西叼着没点燃的烟,随手扔了个鼓槌过去,“打你的鼓。”
厉奇接住鼓槌的瞬间,灯光骤然熄灭。
黑暗中有萨克斯吹响《融雪时刻》的第一个音符,像把冰锥捅进他太阳穴。
他转身就走,却被森西铁钳似的手按住肩膀。
“现在走?”
老头压低声音,“违约金一百倍。”
“放你妈的……”
一段清澈的钢琴旋律突然流淌而出,像初春的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
厉奇猛地转身,瞳孔骤缩。
凌逸唯修长的指尖在黑白琴键上跃动,舞台上亮起的灯光洒在他身上,耀眼得令人移不开视线。
那一瞬间,他的身影与记忆中的徐玮宁重叠。
同样的微微前倾的姿势,同样的在起伏的旋律中轻轻摇晃的肩线。
《融雪时刻》的旋律就这样舒展开来,像一阵温柔的风拂过冰封的湖面。
钢琴声里能听见雪水消融的声响,能看见冻土下嫩芽顶开碎冰的倔强。每一个音符都在发光,仿佛积蓄了整个寒冬的力量,终于在此刻破土而出,向着天空舒展枝叶。
记忆突然翻涌。
徐玮宁坐在公寓的窗边,阳光在乐谱上投下晃动的光斑。
他轻声哼着这段旋律,抬头对厉奇微笑:“我希望听到这首歌的人,哪怕正身处寒冬,也能相信……”
程乐凡的吉他声恰在此时加入,像第一只知更鸟落在枝头。
琴弦震颤的声音与钢琴交织,冰雪彻底消融,溪流开始奔涌。恍惚间仿佛能看见新绿的藤蔓攀上枯枝,沉睡的蝴蝶抖落翅膀上的薄霜。
“春天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
记忆中徐玮宁的声音还在继续,“只要还能呼吸,只要还能前进……”
肖骋的萨克斯突然切入,金色的音色如同朝阳跃出地平线——乐曲瞬间沸腾起来!
万物苏醒,百花绽放,整个世界的色彩都在旋律中炸开!
当萨克斯飙升至那个无与伦比的高音,厉奇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军鼓的节奏早已在他的血液里奔流。
“鼓手呢?!”
森西的吼声炸响,“给老子上啊!”
厉奇骂了句脏话,冲向了舞台。
第一声镲响如同一声惊雷震彻云霄!
第二槌开始跟上旋律,机械地复刻谱面节奏,每一击都精准而克制。
可当萨克斯突然飙出一个变调,当钢琴的旋律奔腾而起,他的鼓点开始失控。
军鼓的连击越来越快,镲片的轰鸣越来越重,直到彻底撕裂原谱的束缚,化作一场暴烈的即兴宣泄。
汗水顺着他的下颌滚落,与泪水一起砸在鼓面上。
他闭着眼睛,却仿佛看见徐玮宁站在舞台边缘对他笑,就像无数次排练时那样,用口型对他说:“再疯一点,阿奇。”
于是他的鼓声更加癫狂,每一个重音都像心跳,每一次滚奏都似呼吸,这一刻什么都不存在,只剩下自己震耳欲聋的节奏。
或许……不!就是!这就是他与逝去恋人对话的方式,是让徐玮宁的生命在音符中重生的魔法!
爵士乐本就该如此自由,如此鲜活。
当最后一个音符在空气中震颤着消散,厉奇喘息着睁开眼。
他低头,看着右手中在最后一刻被他敲断了一截的鼓槌,他抬头,刺眼的顶灯在视线里晕开光斑,就在这眩晕的瞬间,他忽然明白了。
音乐厅会倒塌,唱片会磨损,连记忆都会褪色。
但只要这些旋律还在世上回响,只要还有人记得如何演奏,徐玮宁就永远不会真正离开。
恍惚间,他看见十二岁的徐玮宁在音乐教室门口,朝他伸出了手。
“我们一起玩音乐吧?”
少年的眼神透着坚定,“来组个乐队!一个很棒的乐队!”
幻影消散。
厉奇眨了眨眼,汗水刺痛了眼眶。
视线重新聚焦时,他看到肖骋站在面前,萨克斯管在灯光下泛着铜色光泽。
年轻人同样喘着粗气,可眼神无比炽热,像是要把所有阴霾都烧穿。
没有多余的言语。
两只手在空中重重相击,掌声清脆地炸响在空旷的仓库里。
“耶——!”
程乐凡的欢呼声从舞台边缘爆开,他抱着吉他原地蹦起。
余漾靠在锈迹斑斑的铁门边,阴影笼罩着他的身形。他下垂在身侧的手指在空中轻点,节奏与方才厉奇的鼓点分毫不差,像是某种隐秘的共鸣。
森西叼着烟从他身旁经过,粗糙的手掌在他肩上重重一拍,什么也没说,大步流星地消失在夜色中。
余漾的目光越过空荡的场地,落在舞台上那几人身上——厉奇垂头坐在鼓凳上,汗水浸透的T恤贴在后背;肖骋正弯腰收拾萨克斯,发梢还滴着汗水;程乐凡躺在舞台上,大口呼吸;凌逸唯在一旁,旁观者般看着他们三个。
片刻,他收回视线,转身离开。
“老板!”
很快,肖骋的声音从身后追来。
余漾没有回头,但放慢了脚步。
年轻的萨克斯手三两步绕到他面前,双手插兜倒退着走,眼睛明亮得仿佛把方才舞台上的灯光装满了带走:“怎么不打声招呼就走?”
“有事?”余漾目不斜视。
肖骋突然站定,右脸颊酒窝深陷:“谢谢你。”
余漾终于瞥他一眼:“准备拿什么谢我?”
这问题让肖骋明显一愣,他眨了眨眼,抬手点在自己的鼻尖,试探性地凑近。
“排队去。”
余漾别过脸,面无表情。
“老板你忘啦?”
肖骋张开手拦住他的去路,咧嘴一笑,“我可是1号。”
“过号了。”
余漾绕开他,加快脚步,“重新取号。”
“啊?”
肖骋跟上,“过号不能顺延吗?”
“不能。”
“别这样嘛~~”
夜风卷着金黄的梧桐叶在他们身后打转,两人的交谈声,渐渐消散在微凉的秋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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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
“你好,初次见面,你的鼓打得真不错。”
凌逸唯朝厉奇露出得体的微笑,“有机会希望能再合作。”
“初……?”
厉奇盯着这张诚恳的脸看了三秒,发现对方居然是认真的,顿时嘴角抽搐。
他实在心累不想说话,径直走去舞台边拿水喝。
鲜少被如此冷漠对待,前小提琴首席困惑地眨眨眼:“他为什么生气了?”
一旁的程乐凡赶紧打圆场:“别在意,我们奇哥脾气不好。”
“没关系,每个人性格不一样。”
凌逸唯十分大度地表示谅解,任由蹲在舞台边的厉奇把矿泉水瓶捏得咔咔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