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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宵禁令 ...

  •   半旧太监服沾着灶灰,脸色青白眼圈乌黑,头发乱糟糟的,小翔子一夜之间竟如同老了十岁。

      他屈膝行礼,动作僵硬,道:“柔妃娘娘,奴才想好了,奴才愿意。”

      徐静沅微怔:“先进来。”

      主殿燃着清炭,暖意融融,小翔子在炭盆边站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便问:“柔妃娘娘,奴才该怎么做?”

      徐静沅没着急回答,反问:“不是说好考虑三日,为何就做了决定?”

      小翔子扯了扯干裂起皮的嘴角,勉强笑笑:“夜长梦多。”

      “昨儿夜里,奴才与高家人接头,回景仁宫,无意间看见他后腰别着一把刀,好威风,好吓人,”小翔子语气讥讽,“他大摇大摆的,丝毫不把娘娘放在眼里,好像他才是景仁宫主子。”

      “奴才一想到这样一个人藏在娘娘身边……”小翔子一个哆嗦,猛然抬头,“柔妃娘娘,您说吧,奴才该怎么做?”

      徐静沅又问:“下毒失败,你如何与高家人说的?”

      小翔子深吸一口气:“奴才说,您用银针验出羊肉汤有毒,所幸奴才提前藏进了暗道,没被您抓住。”

      “高家人担忧您有了防备,本不同意奴才再动手,奴才说,便是要反其道而行,您一定也认为奴才不敢再动手了,可奴才偏要,求他再给一包毒药。”

      “高家人答应了。”

      徐静沅思忖片刻,道:“你先回去,明晚子时过来,放心,安嫔是高家最重要的一颗棋子,他们不会轻易伤她的。”

      “你那块金鸟帕子,让安嫔再绣一块,最好一模一样。”

      “还有,贤妃这会儿去了景仁宫,你想个法子,留她在景仁宫住几日。”

      “贤妃娘娘?”小翔子眼里满是疑惑,不明白怎么忽然扯上了帕子和贤妃。

      “照做便是,保你家娘娘平安无事。”徐静沅语气虽轻,却不容置疑。

      小翔子若有所思地应了。

      应了后,他脸上又浮起一丝忧虑:“高家倒了,安嫔娘娘会伤心吗?”

      徐静沅心道,我又不是她,我如何知道?但见小翔子神色郁郁,终归不忍:“伤心和活着,哪个重要?”

      “奴才明白了。”

      “你怕她恨你?”

      小翔子摇头,乱糟糟的头发垂下一缕:“娘娘恨奴才是理所应当,奴才甘愿受着。”

      他离开时,脊背佝偻,步子踉跄,深一脚浅一脚走入风雪中。

      忽然,他停住,转身,他走得有些远了,隔着飘飞的雪花,面容模糊的像蒙了一层纱,他张嘴说了句话,话语被寒风卷起,送至徐静沅耳边:

      “柔妃娘娘,奴才会死吗?”

      徐静沅道:“会。”

      她声音极轻,小翔子没听见,却懂了,点点头,继续一步步,慢慢走远。

      -

      风雪停歇,寂夜沉沉,冷月如钩悬于天际,清辉洒满朱红色宫墙,小翔子身影由远及近。

      他一改昨日憔悴无力的模样,挺直了脊背,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太监帽戴得方方正正,脸色虽然还有些苍白,但表情已全然不同,换了个人似的,与高家人说说笑笑:

      “大人放心,奴才在宫里摸爬滚打多少年了,什么没见过?”

      “今晚定是最好时机。”

      “哎?您换那副新药,与之前的有何不同?”

      高家人笑笑,不搭腔。

      “嗨,奴才多嘴。”小翔子摸摸鼻子,眼底闪过一丝忧虑。

      二人避开巡逻卫,抵达重霄宫。

      面对重霄宫厨房巨大的灶台,小翔子摊开手心,手心躺着一个小油纸包,正是高家人新弄来的毒药,据说无色无味,毒性极强,他盯着小油纸包,指尖发颤。

      高家人拍拍他肩膀:“别怕,放心去吧,有我断后。”

      小翔子深吸一口气:“那就多谢大人了。”

      第三次爬这暗道,不同于第一次的惊慌失措、第二次的紧张犹豫,他心中竟生出一股离奇的踏实感,他迎着阴冷的、直往人领口钻的风,慢慢挪动身体。

      真冷啊。

      景仁宫的风,没这么冷。

      想着想着,到了出口,前方光亮摇晃,小翔子不敢直接现身,倚在拐角处,屏住呼吸听了片刻。

      外头没有说话声,只有隐约的,平缓的,悠长的,鼾声……

      他探头,只见宫女红梅坐在灶台边一张小凳子上,背靠灶台,脑袋一点一点的,睡得正香,嘴巴还凭空做咀嚼状。

      小翔子沉默,爬出灶口,用沾满灶灰的手轻轻推了推红梅:“醒醒。”

      红梅迷迷糊糊睁眼,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她看清面前人后连忙起身:“公公来了,娘娘在主殿等您呢。”

      主殿灯火通明,小翔子对饭桌前的徐静沅规规矩矩行了一礼:“恭请柔妃娘娘金安。”

      徐静沅微微一笑:“坐。”

      小翔子疑惑,不敢坐。

      徐静沅端起一只空碗,盛满热腾腾的羊肉汤,推向小翔子,道:“用过暮食了吗?喝碗汤,暖暖身子。”

      小翔子下意识缩缩脖子。

      汤汁清亮,汤面浮着几片嫩绿葱叶,香气丝丝缕缕钻入他鼻腔,勾的他肚子咕噜咕噜叫了两声,他一手按住肚子,一面嘀咕,不会有毒吧?

      可转念一想,他都同意帮她了,今晚也没打算活着回去,还怕什么?

      小翔子不再犹豫,坐下喝了几口汤,又抄起筷子,一道道夹菜,空碗被填得满满当当,他一张脸几乎埋入碗中,大口吃起来。

      然而他吃着吃着,眼角不禁泛起泪光,泪光在眼眶里打转,他用力吸了吸鼻子,没让眼泪落下,仿佛只是在嗅饭菜的香气。

      徐静沅没说话,慢条斯理地喝着茶。

      小翔子吃饱喝足,放下碗筷,随意一抹嘴巴,道:“多谢柔妃娘娘,小翔子不用做饿死鬼了。”

      -

      另一边,红梅已到了太医院,今夜她忙得不行。

      与周长乐一同值夜的太医又是江大江,江大江瘫在椅子上,手边摆着一壶柳叶春。

      他望着周长乐收拾医箱的动作,摇了摇头,柔妃自打进了揽月宫,已请了数回太医,好几回他都以为这位冠绝后宫的宠妃就要撒手人寰,可她偏偏一次又一次挺了过来,哎,也不好说,毕竟离开春还远,深宫的冬日最是难熬。

      周长乐将一卷卷银针,一个个瓷瓶放入医箱。

      红梅鼻尖通红地候着。

      不多时,医箱收拾妥当,二人便一前一后,迎着严寒,出了太医院。

      江大江又摇了摇头,续了杯柳叶春,心道:姓周的小子也太实诚了,柔妃名声都那样了,敷衍敷衍得了,还真上心,一趟趟往揽月宫跑……

      有这功夫不如操心操心患了心疾的官员,兴许大人们有一两位待字闺中的千金,兴许千金能看上他这副好皮囊,荣华富贵岂非唾手可得?何必傻傻在太医院熬着……

      几杯柳叶春下肚,江大江眼皮越发沉了,可周长乐不在,他不敢睡,他挣扎着想找些乐子醒神,目光四瞟,发现周长乐桌案边掉了一样东西。

      他眯眼细看,那不是宵禁令吗?

      嘿!宵禁令都忘了拿!江大江砸吧砸吧嘴里柳叶春的清香,犹豫要不要给他送去,然而一阵风起,吹得窗棂哐当作响,吹得江大江一个寒颤。

      算了,他随手将宵禁令扔到桌上,让周长乐自己回来取吧,他年轻,多跑几趟累不着,自己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折腾……

      周长乐与红梅快步走着,周长乐不动声色地留意四周动静。

      忽地,他开口:“红梅姑娘,这边。”

      红梅诧异:“周太医你是不是冷糊涂了,那边有很多巡……”

      周长乐却不顾,径直调转方向。

      红梅满心不解,但死死闭着嘴,没多问,娘娘既然吩咐听周太医安排,走便走呗,她反复叮嘱自己,少说!少问!努力活到出宫!

      “哎哟!”

      红梅捂着额头痛呼,原来周长乐突然停步,她没反应过来,结结实实撞上他的后背。

      “怎么了周太医?”

      周长乐没说话。

      红梅探头,只见几步之外,一队巡逻卫高举火把,佩刀森然地挡住了去路。

      领头的问:“哪个宫的?查验宵禁令。”

      “太医院太医,周长乐,”周长乐打开医箱,在医箱内翻找片刻,眉头蹙起,“嗯?宵禁令呢?”

      红梅冷汗直流,宵禁令?她从未在宵禁后出过宫门,完全忘了这么一回事。

      等待的巡逻卫领头看看周长乐,又看看手足无措的红梅,眼里露出一抹鄙夷:“找到没?找不到便跟我们走一趟吧。”

      红梅急了:“不能走不能走!我家娘娘等着周太医救命呢!”

      “你家娘娘?哪位娘娘?”领头的问。

      “揽月宫柔妃娘娘。”

      听到“揽月宫”“柔妃”,领头脸上玩味的神色瞬间消散,他与副手商量几句,副手小跑离开,少顷,领着一人回来,那人黑衣冷面,正是程慎。

      程慎还记得红梅,多打量了她几眼,红梅吓得浑身绷紧。

      周长乐倒是一脸淡然,主动开口道:“程统领,适才揽月宫宫女来报,柔妃娘娘吐血且腹痛不止,下官走得匆忙,忘了带宵禁令,还望程统领看在柔妃娘娘安危的份上网开一面,准允下官先替娘娘瞧病,瞧完病,下官自去玄铁司领罚。”

      程慎移转目光,打量周长乐。

      两人身量一般高,气质却截然不同,程慎像一把刀,即便隔着刀鞘也能感受到凛冽杀意,而周长乐像一块玉,温润洁白,可即便对着日光,也难看清内里纹路。

      “周太医所言有理,放行。”程慎道。

      这么容易?红梅诧异,谁料他话锋一转,又道:“我与周太医同去。”

      啊?

      红梅震惊,周长乐躬身道谢。

      揽月宫宫门大开,程慎一人跟进主殿。

      徐静沅侧卧美人榻,嘴角带血,雪白衣衫上也落了点点鲜红,她身子蜷缩,手捂腹部,眉头紧皱,牙齿紧咬着下唇才不至于痛呼出声。

      视线很模糊,看见人来,她费力地眨了眨眼,气若游丝:“周太医,是周太医吗……”

      周长乐连忙上前,放下医箱,半跪着道:“是,娘娘,下官来迟,这就为您把脉。”

      程慎毫无避讳地盯着徐静沅嘴角和衣衫上的血迹,沉思片刻,走出揽月宫,对门外候着的巡逻卫吩咐了几句。

      巡逻卫快步离开,程慎背着手,站定院中。

      屋内,徐静沅艰难地睁大双眼,看看周长乐,又看看窗外一动不动的程慎,唇角勾起一个极轻微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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