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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4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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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临蠕动了一下唇,回道:“我知道。”
他坐在他边,还没穿外袍,有些冷,祁不定裹得很厚,蹲在他的面前,将那个雪人举到面前。
“冷不冷?”祁不定又问。
君临盯着他,目不转睛地看,回:“不冷。”
“君临,你看我做什么?”祁不定与他待在一起时,尤其是在这个院子里时,像是活起来了,话很多,围着他转,像个小孩子,就像此刻摸了摸自己的脸,问他,“是脸上有脏东西吗?”
君临:“没有。”
什么都没,没有表情,没有五官,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就足够他幻想那张脸上所有的表情。
祁不定把雪人放到了一边,伸手把外袍拿过来,给他套上,一层又一层,像是要把所有的衣服都穿上,最后还要往他的手里塞个汤婆子。
房间内也是的冷的,只比外面好一点。
祁不定曾经试过生个炉子,但君临受不了那个味道,况且两人在仙魔记中都是修士,冷对他们不算什么。
祁不定:“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只有一只眼睛?”
君临顺着他问:“为什么只有一只眼睛?”
祁不定拉着他的手去外面,回答:“因为找不到同样大小的石头。”
君临一直盯着他,片刻未歇。曾经,这样的日子过了三年,他从未感受到幸福,只觉得平常,后来再想回去,周围的一切都不允许了。当时只道是寻常。
如今身在其中,只觉身心恍惚,仿若穿梭时间,回到了过去。
没有脸,外面那些长老绝对认不出祁不定,没有声音,也绝对不敢认他。只是被所有人看着,他总有种满足感,像是所有人都在见证他们平淡的幸福。
他舍不得闭眼,后知后觉,终于知道了在那段时间祁不定为何睡得少了。
因为知道这样美好的时间短暂,所以格外珍惜,不舍得闭眼。在他还没有睡着之后睡着,在他醒来之前醒来,在他没有察觉的瞬间,都有一双眼睛认真地看他,似是要把他的脸刻入记忆。
祁不定伸手捧雪、穿衣、发呆、拽草、说话...他想一直看着,记着。
只是他之前从未在意,只当这样的时刻将会延伸到无穷的以后,所以心境里所展现的也少之又少。
三日,过得很快,好像方才来到这个世界,就要离开。
深夜,他仍是未睡,穿着单衣,敲响了祁不定的房门。
祁不定开门,率先给披上外套,又要捂他的手,他莫名想哭,沙哑着嗓音:“我想和你一起睡。”
虽然没有五官,他还是明显感受到祁不定顿住,说:“好。”
君临蜷缩在被子里,往祁不定的方向拱来拱去,想抱他,却不好意思,最后也只是拉了拉他的手。
“此人沉溺情爱,恐怕不成大道。”
“谁说大道就不能有情情爱爱?”
“都谈情说爱了,哪来的时间参悟大道?”
“你看看,这名弟子什么都不要,不要金钱,不要修为,甚至心境没有怨恨和杀戮,三日时间连贯,只是在小小的院子里和道侣待在一起,这还不够干净?”
“其他弟子只想要修为和金钱的不够干净吗?”
“非也非也,心境之评判,当看以所要之物,行何等之事?”
眼看大殿吵作一团,风荷举歪头看看不管事的师父,又看看那些个脸红脖子粗的长老,摆正了姿态,道:“肃静!”
殿内安静下来。
新入门弟子,欲,无非两种,一种修为,一种灵石。当然前者占大多数。也许表现形式多样,却极少有两种同时在心境消失的,大多数人多多少少都沾点。毕竟年少耳濡目染,祖祖辈辈都渴望成圣。
那个叫云堇的,不想要修为,也不想要灵石,只想龟缩起来和道侣待在一起。她打心底里看不起。
都来风起了,不好好想着提升修为,居然还想着道侣,这是要来混日子吗?这样的人入宗,相当于占了一个名额。
她心里这样想,却并未说什么。
第二轮考核只用了三日,隔五日休息时间,她还要处理在第二个考核中暴露出来的魔修,五日后才会进行第三轮考核。
她没时间理这群长老,瞥了一眼吊儿郎当啃灵果的师父,直接起身,拱手:“弟子先去处理那魔修了。”
师父摆手:“好好好,去吧。”
她刚出殿,就听到身后大殿里骤然响起的吵闹声。
很难想,这是个万年大宗了。
这群长老少说也五百岁了,一个个还跟小孩一样。
夜晚,宿末躺在榻上,睡不着,嘴碎道:“云堇兄啊,我会不会被淘汰啊?感觉我的心境很不干净。”
君临也不懂他到底在担忧什么,他敢保证,这一批三千人,心境比宿末还干净的,只有寥寥几人。
宿末的心境若是还不干净,还有谁的心境是干净的?
君临浅浅安慰一句:“不会。”
宿末惊讶于君临真的回了他,他有些激动地问:“云堇兄,你怎么还没睡啊?”
君临不回他了。
宿末就算肯定过不了第三轮考核,宿家不会让他进入风起宗的,若是真的成长起来,有了朋友和师父,又怎么让宿末乖乖去死。
也是一个很悲哀的人,渴望自由,却不得不去死。
君临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第三轮考核是弟子之间的比拼,规则简单,擂台比试,胜者留下,败者离开。
同阶位比试,又细分为三轮,层层递进,只有第一轮考核是作为淘汰赛,后两轮的弟子都可以进入风起宗,比试只不过是为了选出佼佼者,便于长老选择亲传,以及选出内门弟子。
至于站到最后的,长老亲传板上钉钉。
第二轮考核结束的第二日,第三轮考核名单已经张贴。君临看了一眼,率先看到的是宿末的名字,随后是他的。
与他比试的人,名焦昃。
没听过。
宿末已经要愁死了:“怎么办?与我比试的人是黎沐,怎么会这么巧?不可能的吧。”
黎沐是宿末新认识的朋友。
君临没搭理他。
接下来的几日宿末一直不在宿舍,日日与黎沐在山下的城池乱逛。宿末在夜里说过,说黎沐自愿输给他,心下愧疚,尽力用灵石和法器作为补偿。
一个劲地夸那黎沐。
宿末说得起劲,几乎要把自己感动得留下泪来。
“真好啊,能跟他做朋友。”
君临被他蠢笑了,却也没有多说。不是黎沐,也会是其他人。不过黎沐更加恶心,还要彻底榨干这蠢货的最后一点价值。
直到比试前一天,宿末兴高采烈地回来,储物袋里的灵石一空,却还是高高兴兴的,跟他说着:“云堇兄,黎沐是个好人,他还为我考虑,说我御兽天赋好,若是风起宗混不下去,我去御龙宗也可以,能被当成宝贝。”
房间里的烛火被君临灭掉了。
宿末笑着:“云堇兄,黎沐还说,等我进了风起,约我在风起城见面,他家是风起城的一个商户,他说要带我玩。”
“他还说我太单纯,不要随便相信别人的话。”
“他说我这样的天赋最好去御龙宗。”
“他说...可是我若是没进风起宗,宿家人就要把我抓回去了。我也想去御龙宗,想和我兄长待在一起。”
宿末还在说着,一刻不停地说,像是要把这几日没说的话尽数说完,说完了黎沐又提到了他。
“云堇兄,你一定睡了,你往日就是这个时候睡的...”
君临今晚恰巧没睡。这么恰巧,听到了宿末念叨自己。他一时也好奇,他平日态度不冷不热,宿末这样的世家少爷,应该是有些厌恶他的。就像第一面,宿末讨厌他这样的贱民。
下一刻就听到宿末的声音骤然沙哑了。
他才发现,宿末方才不是在笑,而是在哽咽,在哭。
“我其实知道黎沐在骗我。他对我那么好,说什么要把机会让给我。我对他说了好多,说我爹不让我离开雨眠,说我其实愿意给宿云微当替死人偶,只想要在濒死的几年里得到自由,只是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兄长那么好,我愿意为他死的。”
“黎沐哭了,他说他愿意认输。他抱住我,还说要之后带我在风起城里玩。”
“可是他今夜带我去饮酒,他不知道爹经常让我吃各种药,我其实能闻出来。我闻到了酒里面的药,明日就会发作。我喝醉了,一直哭,我跟黎沐说,我舍不得他,我是真的舍不得,就算他下了药,我还是舍不得他,他是我第二个朋友,我喝醉了,是他背着我回来的,还说了好久要带我去哪里玩,我都一一答应了。”
“云堇。我也舍不得你。那个内门弟子,我认识他的,他后来还去找了黎沐,我知道,他是爹派来的人。”
“外面的世界好奇怪好奇怪。云堇,我要回家了,你是半妖,却不像我在书上看的那样,也不像鲛人。那些仆人都奉承我,说我最厉害,说那些普通人就应该跪在我脚下,说半妖恶心,说鲛人□□脆弱。都是骗我的。”
“我...”
后面的声音没了,他听到宿末埋进被子里哭,怕吵醒他,声音很低,像一只没长大的幼兽。
君临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第二日,他起床时,就看到了宿末盯着哭肿了的眼睛。
他翻了翻他的储物袋,祁不定给他留的两瓶丹药,一瓶是解万毒的,还有一瓶是近乎自毁式的提高修为的丹药。
宿末觉得丢人,转头就要走。
君临看着人转身就要走,伸手倒了茶,问:“喝不喝茶?当做离别茶。”
宿末又要哭,一方面被看轻了有些难堪,一方面听到离别两个字时又难过起来,眼看就要把自己哭成干尸了。
他手伸过来,一口喝完,又要哭,就啪啪啪跑出去了找小角落了。
君临被他的反应逗笑了。
他其实不确定解毒的能不能消除药效,既然是祁不定为他准备的,应该是可以的。
他伸个懒腰,前往擂台。
他的是第三场,宿末的是第五场。
他打得很快,甚至没用灵气,焦昃年龄最多不到五十岁,也没学过术法,身手也一般,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一个法器,结果还用歪了。
他赢得迅速,下擂台的时候就看到躲在角落哭的宿末不知何时站在擂台下,两眼亮晶晶地看他,见他下来,激动地要扑上来。
“云堇兄!”
眼都肿成核桃了,还在这里“云堇兄”。
他躲开,向着记忆里宿末的擂台去,低声说:“就算你有修为,可能也打不过黎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