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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38 牵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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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魂之术,需要找到下术之人。是在孟鹤回死前下的术。”祁柳面无表情施压,“劳烦王上找出合适的人选了,毕竟在下对此一无所知。”
风冄说:“一万年前的事,如今再想追查,恐怕很难。”
祁柳意味深长:“王上有一屋子的《仙魔记》二卷,若是说,当年没有一丝一毫遗留的史书记载,在下是不信的。”
祁柳不欲多言,快步离开宫宇。风冄立在殿中,叹气,无奈叫住正要离开的人:
“少宗主,当年之事,确未留下记载,不过,当年我将那些处死的尸体尽数放在了废弃的陵墓当中,或许能找到一点线索。”
祁柳的身影稍微停顿,转身:“为何?”
改朝换代,前朝所遗留的,大多被土葬,直接大批量坑埋,全尸都难。为何风冄将尸体好好放在废弃的陵墓之中?
风冄一身黑金龙袍,眼下青黑,难得露出些怜悯来:“前朝帝王暴政好色,后宫之人,无奈居多。留下少许,难免横生祸端。只能处死,悲哉。陵墓多为风水宝地,转世投胎,有上天眷顾。”
祁柳默然。他听闻前朝遗留尽数死无全尸,只留少数宫廷侍仆,遣散后,杳无音讯。
陵墓之所在,位于谬城之北。溟北本处大陆之北,谬城处溟北之北,气温低,再往北走,几乎是一片雪原,无人之地。废弃陵墓的入口隐在冰雪之下,已被覆盖。
“君临。”祁不定唤了他一声。
君临扭头,发觉自己走得有些快了,扭头,黑暗中已经看不到祁不定的身影。他往回走,听到祁不定的声音,“君临,我怕黑。”
空旷的墓室回旋着他的声音,他终于确认了声音的来源,伸手向那个方向,拉住了祁不定的衣衫,距离近了才看清黑暗里那双熠熠生辉的眸子。
看不出害怕。
君临的手被拉着,温热的,祁不定的声音含着一些笑意,重申:“我害怕。”
祁不定是不会撒谎的。这么乖。
君临拉着他走,询问:“既然百年前就知道散魂之术,为何当时不把流光解决掉?”
“君临。”祁不定的声音鬼魂般飘散过来,“你在怀疑我?”
君临没想到祁不定居然直接戳穿他的心思,沉默许久。喜欢归喜欢,怀疑归怀疑。他将两者分得清楚。他思索着该如何回,却没想到祁不定还是乖乖回了他的问题。
“散魂之术并不是那么简单的。”祁不定的声线低柔,听不出来生气的意思,“或者说,是有代价的。破除散魂之术的方法是杀掉下术之人。散魂之人得到永生,永生和痛苦,相互抵消。”
君临懂了,接话:“流光造成的杀孽,源头是下术者。”
“从下术那一刻开始,”祁不定的声音传过来,似是叹气,“只有彼此才是解脱。”
陵墓空旷,几乎没有陪葬品,有的只是一具一具棺椁。君临没好意思每个都打开看一看,祁不定说完了那些话之后没再开口。过了好久,君临才开口问他:“生气了吗?”
祁不定只回了两个字:“不会。”
不会生你的气。
君临也不知祁不定为何总是这样顺着他。只要他开口问就会得到答案。就连之前那点欺瞒也显得不重要,轻飘飘的,他居然也总是忽略那些疑点,忍不住去相信。
以至于祁不定说出要来陵墓的一刻,他没有任何怀疑,和祁不定一道前来。
在进入陵墓之时,叶逢和林幽突然消失,他也没有任何疑惑。陵墓机关众多,很正常。
一旦安静下来,没有事情再占用思绪,他突然跳出了近来两人关系转变的兴奋,理一理这一路上的偶然和必然,发觉一切都是祁不定主导。
祁不定突然拉住他的手后撤,他的身体反应更快,一脚踢开飞过来的虫子。
“咦?”少女的声音动听,待靠近了,才兴奋道,“是你们啊!我还当是鬼呢,先放了虫子探路。”
此处除了背后一条路,另外三个方向各有一条,他抓紧了祁不定的手,只是一瞬,又立刻松开了。
不知何时,他已经入了幻境。在方才的路口,他看得清楚,另外三条路里都有人,面前的是叶逢,左手边是看身形是林幽,右手边则是一个翻版的他自己,而他和祁不定所在的甬道原本应该是谁,不言而喻。
所以说,从刚开始,他牵着的人一直是‘鬼’。
他跑得很快,扭头,那个岔路不知谁拿了夜明珠出来,照亮了一小片的地域。四个人站在四条路上,默不作声看着黑暗中逃窜的他。不知为何,他心脏猛然一跳。
他跑着,越发觉得不对劲。喘着气停下来,运起体内的魔气往前冲去,没察觉到阻挡,他才松了口气,这些路他方才走过,旁边的棺椁挤挤挨挨,凌乱,灰尘积了一层。
他刚要动,就听到敲棺椁的声音。
不知为何,他没有一团魔气轰过去,也没回应敲击,而是僵着身子看。
过了好久,久到君临以为自己方才是幻听,他揉了揉眼,就听到棺椁重新被敲响。
是里面的东西在敲。
他眯着眼扫视,这具棺椁与其他的不大相同,都是木质,这具更加粗糙,只是简单的木板,没有花纹,甚至说还有许多小刺。他打量之时,这具棺椁又被敲响。
鬼迷心窍,君临伸手去推。明明做了心理准备,还是被吓了一跳。
里面是个灰头土脸的小孩,周围都是死老鼠和蛆虫,脸上和嘴巴附近都是干涸的血,头发打结,他蹲在一具骨架上,饿得面黄肌瘦,唯一称得上熟悉的,只有那一双眼睛,仍是平静而淡漠的。
他没忍住后退。
哪怕里面是会动的青白尸体,也比现在的场景好上几倍。
“祁……不定…”他讷讷喊了一声,没听到回应。
只是一双眼睛也足够他认出来了。
那是祁不定。
那里面的人爬出来,蹲在了半合的棺盖上,木然地看着他,明显是不认得他,眼珠子转啊转,打量周围一圈,又打量他。
他终于反应过来了。
每一条路,对应的是一个人的过去。
往回走,相当于在慢慢走向这个人的少时。而那个成熟的‘祁不定’在他的起点等着他。
祁不定与他对峙片刻,又黑又瘦的胳膊伸下去,从堆叠的虫子里捏了个死老鼠出来,试探性地扔过来。
君临还在看他,那只死老鼠就带着恶臭捶在了胸口。
他从未想过,祁不定也有这样狼狈的时候。他只知道祁不定意气风发的一面,知道他少年天才,知道他万人敬仰。甚至说,他以为,那些东西祁不定生来就有。他蓦然发现,他从不了解祁不定。
他愣愣看着祁不定,好久,才出声,嗓子沙哑地不像话:“你叫什么?”
祁不定不说话。
君临看着他又伸手从棺材里捞出一只死老鼠来,他以为祁不定还要扔他,结果他眼睁睁看着祁不定一口咬下去,那些尸体上还有零碎的蛆虫在蠕动。
他伸手把祁不定手里的东西打掉,慌忙地在储物袋里找吃的,翻来覆去地找。手颤抖着,他像是要把自己急死,最后什么也没找到。
“怎么会没有…等等…再等等…肯定有的,肯定有…为什么没有为什么没有…”
为什么是这样?祁不定不应该是这样的。
祁不定不应该是这样。
他深吸一口气,嗓子哽得难受,他自暴自弃松开了储物袋。他压根不用担心吃的,自然不会把吃的放到储物袋里。
祁不定盯着他看,啪一下跳到地上,快速爬走了,像个大黑耗子。君临追上去,也只是看着黑影消失在黑暗中。
“君临。”又是那道声音。
祁不定的身影从黑暗中显现,是君临的那具身体,换句话说,这是现在时间的祁不定,也就是方才牵着手的那个。
他无奈,“我本来想直接把你送去幻境出口的。”
他的手仍是热的,伸手拉他,没有十指相扣,只是拉着四只手指,将呆立的君临拉走,“那些事都是很早的事了。棺材里也没你想象的那么可怕,黑黑的,四四方方,与外界的小房子没有区别。”
他们又到了那个路口,另外三个消失不见。
祁不定少见话多,“对我来说,棺材里和外面没有区别。其实,我可以用幻境留住你的,没有我,你要走好久的路,我的一生不是你所知的那么短。有关我的名字…”
他没说完,将君临带到了中心的位置,他还未说话,就已经醒来。
他趴在一个人的背上,他微微动了动,歪头,看到了祁不定的侧脸。
“醒了?”
“嗯。”君临伸手,环抱住祁不定的脖子,孩子般拱了拱他的脖子。
祁不定的动作僵了一瞬,随后继续往前走着。怕君临觉得丢脸没有说话,只是脖子间的濡湿越来越大,像是汗水,渗进了衣服。
祁不定。栖不定。
在名扬天下之前,是颠沛流离的半生。
祁不定只当他是再幻境里遇到了伤心事,不多问,假装没有发现。只是好久之后,脖颈处的眼泪终于开始干涸,他听到君临沙哑难听的声音:“祁不定…”
原来君临是为他而哭。
“嗯。”祁不定应了。
君临非常不要脸地把鼻涕蹭到祁不定衣衫上,“我没哭,我在流口水。”
祁不定笑出来,说:“好。”
“你怎么醒得这么早?”
祁不定解释:“我们换魂,正好错位。你直接放我出来了。”
君临轻微地皱眉:“我放你出来?”
祁不定还要说话,就听到君临抱着他脖子的手紧了紧,问他:“祁不定,别骗我。”
寂静。只剩下祁不定的脚步声。
君临听到祁不定的声音,在无尽的廊道里回荡,“君小临。”
这个称呼,只有三个人知道。
他的心落下来,顿时有些心虚,不再言语,抱着他的脖子,一时忘了自己已经醒来。过了许久,听到了走廊尽头的声音,才道:“我下来。”
两个人的脚步声,不对,是三个人。
君临扒拉一下脸,在地上蹦了蹦,自然而然伸手要去拉祁不定的手,拉住了要走,才听到祁不定的声音,“在幻境里,我很怕黑吗?”
君临瞬间撒开手,被祁不定拉住。
“我现在不怕黑了。”那声音坦坦荡荡含着笑意,“但我喜欢拉着你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