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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39 孟鹤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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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欢拉着你的手。”
君临的脸瞬间又热了,他愣愣看着前面带着他走的人。明明祁不定的皮囊是并不与灵魂匹配,却依然一股子高高在上的疏离感,好像脱离了皮相,将灵魂完全地展露在他的面前。
怎么这么会说话啊。
君临想着。
“这么多棺椁,怎么找孟鹤回的尸体?”慕野提着灯,一身劲衣,干脆利落。
祁柳问:“天命宗弟子,寻物符箓都不会吗?”
慕野靠着墙,听到这句话,微微挑眉,“看来少宗主在符箓这方面比我了解。”
眼看两个人就要打起来,缀在最后的少年默默举手,说道:“我可以。”
夜梁弱弱道:“如果有孟鹤回生前的东西,就可以找到她。”
“这个算吗?”祁柳将《仙魔记》一卷的草本递过去。
夜梁点头,伸手,一只蜘蛛从手腕处爬出来,随后在书上趴了一会,然后吐出蛛丝,从夜梁的手上垂吊下去,向前爬去。
慕野动动脚,灯盏的光照射着地上的小蜘蛛。人走一步,小蜘蛛要走上许久。他没忍住笑了一下。
夜梁顿时有些尴尬,解释:“养的虫子被师妹拿去玩了,这是最近新养的,走得有些慢。”
三个人看着小蜘蛛在地上奋力爬着,终于,祁柳道:“无妨。”
慕野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大度的祁柳,灯盏中的烛火晃动,在片刻之间,周围明明暗暗。祁柳似有所感抬头,一片柳叶飞出,化为无数的春意,席卷了目之所及的黑暗,廊道明亮起来。
当光亮即将变成一个点时,两道黑影出现在面前,随后显出衣衫的颜色来。
一人身穿白衣袍,一人是红色劲衣。柳叶划过身侧,随后继续往深处走,两人的身影修长漆黑,更为明显的是。柳叶碰到尽头的墙壁时溃散之时,那两道人影也随着黑暗的袭来而彻底消失。
“谁家道侣来陵墓谈情说爱?”慕野提了一嘴。
祁柳重复了一遍他的话:“道侣?谈情说爱?”
慕野没察觉到祁柳的诡异,道:“人家是牵着手的。也有可能是诈尸。”
祁柳的身影骤然消失在身旁,化作无数纤长的柳叶,划过黑暗,顿时到了那两道人影身边。
夜梁默默蹲下伸手,任由蜘蛛爬到了自己的指腹,跟着已然离开的慕野走。
“两位道友,”祁柳的声音温和,目光落在两个人紧握的手上,“陵墓废弃,为何会出现在此中?”
君临刚要拉着祁不定躲开,就被祁柳逮个正着。
祁不定的态度仿若对着陌生人,垂眼,礼貌道:“既然废弃,我和道侣在此幽会,与你何干?”
“幽会?”祁柳的声音听不出喜怒,“这是你的道侣?”
祁不定说:“嗯。”
“一个魔修。”祁柳的视线落在君临身上,目光已经算不上温和了,说的话也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崩,像是在提醒自己,又像是在提醒别人。
祁柳虽然没看到君临使用魔气,但那日在地牢所听到的,不会错。
面前这个人,前少宗主天之骄子祁不定的道侣,一个高阶魔修。
祁柳发觉自己是真的看不懂祁不定了。
还是说,他认错了,眼前的人不是祁不定。
祁不定用的都是一张假面,在地牢里见过,而且这身气质,绝不可能认错。
面前面貌普通的人抬眼,眸色黑沉,动了动,挡在了他和君临的中间,“阁下别盯着我家云临看,他胆小认生。”
祁柳盯着面前陌生的祁不定,一时竟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可能真的一点也不了解祁不定,不了解这个跟在他身后长大的师弟。
祁不定现在是正道压制魔道的一个符号,即使修为尽失,就算死去,也不应该和魔修混在一起。
传出去,不说正道,且谈苍云上。带来的影响不是一星半点。
君临手心冒汗,想要挣脱祁不定的手,却发现这人握得死紧,他挣脱不开。
慕野和夜梁姗姗来迟,灯盏慢悠悠照亮了周围。慕野认出了祁不定是那日山神庙之人,却没开口,静静看着。
祁柳退了一步。万般思绪在心,不定修为低在此处有危险,然仍有天命宗和秋鸣宗弟子在场,若是与不定一同前行,难免落了与魔修为伍的口实,败坏苍云上的名声。
“道不同不相为谋。道友随意。”祁柳说着,与他擦身而过,拐入拐角,消失了。
慕野提着灯盏,快步跟上,而夜梁默默掏出了自己的蜘蛛,见无人搭理,他又把蜘蛛塞进袖子里。
君临的手终于被松开了。从祁不定的脸是看不出什么情绪的,却意外地,君临能感受到祁不定长久的凝视,以及那视线中极少极少的质疑和埋怨。
“我以为道侣拉手很正常。”祁不定拐弯抹角地说,眼中似有碎玉划过。
君临想解释:“不是…”
祁不定难得有些咄咄逼人的姿态,话音刚落就接:“我们不是道侣吗?”
“……是。”君临哽住了,面前人明显知道他为何要松手,可就是装作不知,“你师兄…可能会认出你来。”
祁不定蓦然凑近,看着他的眼睛,每一根眼睫都清晰可见,包括瞳孔里的他自己,扯了笑出来,却不是往日最常见的温柔,而是带着微讽,“君小临,你为何非要装作不懂呢?”
“我现在是你一个人的祁不定。正道魁首,宗门天才早就陨落尘泥了,师父、师兄、苍云上、正道,我都不在乎。我以为在仙魔记和山坳里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君临看见他眼里的那个人陌生无比,是一张他不认识的脸。他后退一步,自觉想要逃避这些话题,磕巴:
“这些事之后再说,等离开陵墓再说…”
祁不定拉住他的手腕,一反常态,没有顺着他的心意,诡异漆黑的眸直直看他,不给他一点退路,“君临,你在担心什么?”
“我忧心什么你不知道吗?”君临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一时也分不清是因为心虚,还是心动,“‘祁不定’可以重新修炼,‘君临’复活,传出去,你看看我们两个,谁能独善其身?”
祁不定盯着他,没有说话,长久的沉默之后是沉沉的叹气,他转过头,只说了一句:“你为什么不能放过自己?”
轻飘飘的。没有任何重量。
前言不搭后语,可君临偏偏就是理解了他的意思。
他手指蓦然颤抖一瞬,被祁不定拉住了,他听到祁不定退让的言语,“先解决流光的事。”
君临动了动干涩的唇:“好。”
放过自己。全天下的人谁能放过自己?做尽善事的人往往拘泥于某一刻的龌龊,无恶不作的人时时刻刻谨记恨意和杀戮的来源。每个人都复杂而错综,多面而难析,没有人能原谅自己。
过去的一切构成现在的他,抛弃过去和抛弃自己有什么区别呢?
他终于懂了换魂为何与失忆一同发生,才算是真正的切换命格。本质不过是抛弃自我,在新的周围里成为了另外一个人罢了,解析重构。
君临想了很多,最后居然落脚于祁不定那一声“放过自己”上。
话语里的叹息绵延了很久,不是责怪,而是心疼。
“我们跟着祁柳走。”祁不定这样说,朝着方才几人离开的方向而去,“夜梁的虫子能引路,可以找到流光的尸体。”
“既然散魂之术,只有彼此才能解脱彼此。”君临走着问,“我们找到尸体也没办法。”
祁不定:“散魂之术,让彼此都脱离时间,当一切都在流逝,只剩下彼此成为亘古的存在。不出意外的话,下术者会在流光的尸体附近。散魂之术的具体记载在风起宗,下术者一定不知道死亡的方式,只能在流光的尸体上下功夫。”
“林幽,滚过来。”叶逢弯腰,拿着夜明珠凑到墙上,仔细看墙上的图案。
陵墓的墙壁是由青砖砌成,在夜明珠的光下,稚嫩的涂鸦映入眼帘,是两个可爱的小人,牵着手。这片墙壁还有很多划痕,比其他地方的青砖要更老旧。
顺着夜明珠的光,涂鸦像是流水一般延伸出去,她的视线顺着看下去。
发现,这一个墓室,在距离地面两尺的墙壁上,画满了小人。看得出来,是两个女孩子,穿着衣裙打闹、玩耍。
“有字。”林幽伸手,把叶逢拿着夜明珠的手拉过来,对着墙壁上的笔迹看,“鹳?”
叶逢一巴掌拍他脑壳上,无言以对:“是鹤!鹤回...等等...”
叶逢眯眼,再次靠近,当把墙壁青砖老旧痕迹放大,她才终于看清。这个房间的青砖并不老旧,而是有人在每一块砖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
鹤回鹤回鹤回鹤回鹤回鹤回鹤回...
林幽倒吸一口凉气:“谁写的?”
叶逢没搭理他,沿着墓室走了一圈,几乎全是这样的字眼,每一个字都写得很小很认真。划痕又深又细,带着无限的缠绵愁怨,等待着一个人。
“我恰巧知道一个人。”叶逢直起腰,目光扫过了周围的墙壁,“孟鹤回。是上个朝代的帝姬,而且,喜好文书,不受宠,甚至于被当成邪祟。”
林幽看着叶逢蹲下来,有虫子从她的衣袖中爬出来,四面八方爬去,“如果没猜错的话,我们很幸运,直接找到了最关键的墓室。”
孟鹤回这个名字,按道理说,是不为人所知的。
然她曾在叶川阑的一张废纸上见过这三个字,那三个字的旁边,就写着她爹的名字,牧秾。
“孟鹤回?”少女捏着微黄色的宣纸,大片的空白,皱巴巴的,被人捏成了团扔在地上,她不知叶川阑为何生这么大的气,就跑过来打开看。
话音刚落,身穿黑色衣袍的女人就出现在门缝中,划拉一声,门打开了。
她捏着皱巴巴的纸站起来,身高还比不上女人的腿,她仰头,叉腰,理直气壮,“叶川阑,你教我节省,你自己这么浪费!”
叶川阑骨节分明的手伸出,低垂眉眼,没笑,略有鬼刹之意:“给我。”
少女把纸重新捏成了团,发带随风飘动,她瞬间逃走了,带着一点笑声。还是以往的生活,她找了虫子,放到叶川阑那乌黑的衣衫中,笑嘻嘻地等着叶川阑训斥...
这次不大一样。
叶川阑没有生气,没有训斥,静静看着她,一声令下,把她送去了秋鸣宗。
三阶之前不准离宗。
她长长久久待在宗门之中,疯狂作死,偷师父师兄辛辛苦苦养了许久的蛊虫,强闯藏宝阁,把宝物据为己有。
然秋鸣宗没有把她赶回画城,而是包容。
终于三阶,历练时,特地绕了远路,不想让叶川阑知道她很想家,很想画城。
后来,叶川阑死了,牧秾也死了。
她听过师父讲叶川阑的威武事迹,百年前的阵法天才,多次与传说中的君临对战,毫发无损。大大小小的战役里,都有她的留名。
所以,当看到画城上方的阵法时,她没有丝毫紧张。
看吧,她娘叶川阑就是这么厉害的人物,惊才绝艳,她做事一定有她的道理。
叶川阑的尸体摆在面前时,她第一反应是,这女人要诈死。
她没哭。她是叶川阑的孩子,怎么能在那么多人的面前哭。所以她在半夜缩在被子里哭,哭了好久。
事情为什么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她一直回溯,回溯,终于想起来,那日正午,她偷偷溜进叶川阑的书房,光下那团纸留下斑驳黑影。她嬉笑着打开这团纸,那三个字映入眼帘之时,命运悄然而至。
“叶逢?”林幽拍拍她的肩膀,“你在发什么呆呢?”
叶逢目色冷淡,没理他,周围的虫子已然爬到角落,又有少许沿着墙壁向上爬。
既然是关键的墓室,应该有机关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