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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想你,是我的冒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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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八点,窗外天色湛白,手机的震动伴随着闹钟的响声,如同尖锐的针,骤然刺破室内残存的寂静。伊然在被子里翻了个身,手臂胡乱地一挥,把床头柜上执拗作响的手机扣了下去。房间里只剩下空调微弱的送风声,却驱不散她一夜未眠的疲惫与心头的郁结。她的眼睛红肿得厉害,像两颗被雨水彻底泡透了的桃子,眼睑又涩又重,几乎睁不开来。
自从昨晚接到秦逸那通在KTV里打来的“游戏里的大冒险电话”,她几乎整夜都在床上翻来覆去,眼泪早已把柔软的枕头浸湿了一大片,留下冰凉的深色痕迹。
她不敢去看那个不断在床头柜上震动的手机,甚至不敢去想象,那个突如其来的电话背后,究竟有多少是真的,又有多少,只是为了配合一场众人喧闹的游戏而上演的拙劣玩笑。
“我想你了。”
这四个字,像被放进了一个无限循环的扩音器,在她混乱不堪的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固执回响。她明明知道,那极有可能只是大冒险游戏中一个无伤大雅的惩罚,可偏偏,心底最深处的某个角落,仍然不受控制地生出一丝丝微弱的、不该有的、近乎卑微的期待。如果……如果那不是游戏,如果那句带着他特有嗓音的“我想你了”是真的,那又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床头的手机,在她胡思乱想间,又轻轻震动了一下,这次没有铃声,是10086的缴费短信。
她深吸一口气,带着几分认命般的绝望,犹豫着伸出手,摸索着拿起了手机。冰凉的机身贴在汗湿的掌心,让她感到有些不适。屏幕亮起,幽幽的光刺得她眼睛发疼。除了10086的信息外,还有一连串来自秦逸的短信,在她几乎要放弃的时候,闯入了她的视线:
——“你睡了吗?” (发送时间:昨晚 23:58)
——“我打电话给你好吗?有些话想单独和你说。” (发送时间:凌晨 00:05)
——“晚安。” (发送时间:凌晨 01:30)
伊然按着手机的下滑键,指尖有些颤抖。她看见最后一条信息,只有简短的三个字——「明天见」,发送时间赫然是凌晨02:17。——那个时候,她正把自己整个人都埋在被窝里,哭到几乎窒息,以为全世界都抛弃了她。而此刻,这条迟来的短信,却像一个无声的证据,清晰地显示着,在她不知道的那个深夜,他也曾辗转难眠。
伊然死死地盯着屏幕上那些简短的字句,一瞬间,所有的委屈、愤怒、不甘、以及那一丝丝不肯熄灭的微弱期盼,如同打翻了五味瓶,百感交集地涌上心头。鼻尖控制不住地发酸,眼眶又一次迅速湿润了。
下一秒,手机屏幕再次骤然亮起,这一次,来电显示上清清楚楚地跳动着两个字:秦逸。
她怔怔地盯着那个熟悉到已经刻进灵魂里的名字,手指僵硬地停在绿色的接听键上,却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般,迟迟没有按下去。她不是不想听他的声音,她想,疯狂地想。只是……她还在生气,或者更准确地说,是还在委屈,那种被人当成傻瓜一样戏弄的、深入骨髓的委屈。
就在她几乎要下定决心按下红色挂断键时,屏幕上方又跳出一条新的短信预览:
——“我在你家楼下。如果你实在不愿意见我,我就回去了。”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在她混沌的脑海中轰然炸开。她整个人如同被电流击中一般,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心跳在沉寂了几秒后,开始“砰、砰、砰”地一下比一下更剧烈地炸开,几乎要撞破她的胸腔。
她甚至来不及穿鞋,赤着脚,快步冲到窗边,一把拉开厚重的窗帘一角,向下望去——楼下那棵凤凰树下,那个熟悉而挺拔的身影果然安静地站在那里。清晨九点的阳光已经颇为刺眼,带着盛夏不容置疑的热度,他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微微低着头专注地看着手机屏幕,时不时会抬起头,目光精准地投向她卧室窗户的方向。阳光毫无遮拦地洒在他的发顶和肩上,将他的身影勾勒出一层浅金色的轮廓,在这条带着几分晨间繁忙的街道上,他像是唯一一个安静而坚定的存在。
虽然她心里的委屈还在翻腾,还在别扭,还在暗暗发誓再也不要理他,但那个站在楼下的男人,对她的吸引力还是如同最强大的磁场,仿佛有一股看不见的巨大力量在无形中拉扯着她,让她根本无法抗拒那种想要立刻冲下去、哪怕只是再看他一眼的强烈冲动。
“就下去见一眼……见完就立刻转身走,再也不回头。”她一边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着,嘴上还残留着倔强的余温,身体却早已不受控制地、自觉地开始翻找衣服。
她手忙脚乱地简单洗漱,再套上一件薄荷绿色的吊带背心和浅蓝色牛仔短裤,胡乱地从抽屉里翻出一副平时不常戴的、略显呆板的黑框眼镜戴上,试图遮掩一下那双红肿得几乎睁不开的眼睛。对着镜子匆匆看了一眼自己苍白憔悴的脸色和乱糟糟的头发,她轻轻叹了口气,也顾不上化妆了,就这样素面朝天地冲下了楼。
电梯厢狭小而密闭,冰冷的金属墙壁映出她有些模糊的身影。伊然靠在冰凉的电梯墙上,十根手指无意识地、用力地绞在了一起,试图从那细微的疼痛中获取一丝冷静。心跳却依旧越来越快,越来越响,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全都是秦逸安静地站在楼下阳光里的画面。
走出住宅楼大门的那一刻,一股夹杂着草木气息的闷热空气扑面而来,让她瞬间清醒了几分。她甚至都还没想好,该用一种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他,只能努力挺直脊背,让自己看起来尽可能的平静淡然一点。
她微微低着头,目光落在自己略显陈旧的小白鞋鞋尖上,装作一副若无其事地的样子,声音有些沙哑地开口:“你怎么来了?”
语气刻意装得平静无波,可那微微发颤的尾音,却还是轻易地泄露了她此刻正在努力压抑着的、心底翻腾不休的汹涌情绪。
秦逸听见声音,几乎是立刻抬起头,当他的目光触及到她的身影时,眼中瞬间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喜,以及如释重负后的些微放松。
他快步走到她面前,看着她明显回避的眼神和紧抿的唇角,心头微微一紧。他慢慢弯下身,小心翼翼地凑近她的视线,声音放得极低也极尽温柔,像是在安抚一只受惊后竖起了全身防备的小刺猬:“你生气了?”
可下一秒,当他借着晨光清晰地看见她脸上那副用来遮挡的黑框眼镜也无法完全掩盖的、红肿不堪的双眼时,内心猛地一震,那一刻,连呼吸都仿佛被什么扼住了,沉重了几分。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拽住,传来一阵阵抽搐般的、尖锐的疼痛。
“我生什么气?我有什么资格生气?我又不是你什么人,我凭什么生气?”她依旧死死地咬着嘴唇,努力不让自己的目光与他对视。一连串压抑了整晚的委屈如同决堤的洪水般,不受控制地全都倾泻而出。声音里带着无法抑制的、浓重的哽咽,眼眶也再次迅速泛红,却依旧倔强地、死死地忍着,不肯让眼泪掉下来。
秦逸没有开口辩解,也没有试图去解释什么游戏规则,只是那样定定地、专注地看着她,任由她将所有的委屈都发泄出来。他插在裤兜里的左手不自觉的紧握,仿佛在默默下定决心。
等她说完,他才缓缓开口,嗓音因为一夜未眠和内心的焦灼而显得有些低哑,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清晰与坚定:“虽然我当时选的是大冒险,但那句话……我是认真的。”
没有多余的修饰,只是这样简简单单、却又无比坚定地说出了他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伊然猛地愣在了原地,像一尊被瞬间定格的雕塑。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彻底静止了。耳边只剩下远处街道上偶尔传来的汽车鸣笛声,和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
她站在七月清晨已经开始发威的阳光下,整个人却像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巨大而温柔的力量轻轻拢住,所有的委屈和愤怒,仿佛都在他这句话落下的瞬间悄然消散了。她的心跳,毫无预兆地彻底乱了原有的节奏,指尖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就会打破眼前这个有些不真实的梦境。
“嗯。”她轻轻地、几乎是微不可察地嘟了嘟嘴,从鼻腔里发出一个几不可闻的、却又带着一丝无法言喻的软绵绵意味的应答。脸颊和耳根,却早已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
她终于鼓足勇气,飞快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刚好撞进他那双盛满了清浅笑意和如释重负般温柔的眼眸里,心头又是一阵慌乱,连忙又像受惊的小鹿般迅速别开了视线。
“那……现在不生气了,好吗?”秦逸见她这副模样,心头那块悬了一夜的巨石终于落了地。他用低得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问,手指也小心翼翼地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臂,像是一个极其珍视的、带着些微不确定的试探。
“我本来就没生气。”她下意识地开口否认,声音依旧软软的,带着一丝未消散的鼻音,明明还在努力维持着最后一丝倔强和别扭,却怎么也藏不住嘴角那一点不受控制悄悄扬起的代表着心软和释然的弧度。
“好吧,那你还要我陪你吗?如果你现在不需要,那我就先走了。”秦逸看着她这副口是心非的可爱模样,眼底的笑意更浓,故意略带调侃地看着她,甚至还假装要转身离开,语气却轻得像羽毛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戏谑。
“你……你别走……”她依旧低着头,声音细得像夏日清晨微弱的风吹过草叶,手指微微动了动,下意识地想伸手拉住他,却又在最后一刻因为羞涩而没有半分行动。
他终于忍不住绽开了像是瞬间被阳光彻底晕开的笑容,如最温润澄澈的泉水,驱散了所有阴霾,连眼睛都弯成了两道漂亮的月牙。他早就知道,她一定不会舍得让他走。
“那我陪你去吃早餐吧?之后我们再去看电影,好吗?”
“嗯……”伊然终于几不可察地轻轻点了点头,眼神依旧有些躲闪,却还是控制不住地、偷偷地抬眼飞快地觑了他一眼,那一眼,仿佛已经用尽了她此刻全部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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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肠粉店里,早已是人声鼎沸,热气腾腾。几台老旧的吊扇“呼呼”地转着,吹出来的却也都是带着湿度的热风。空气中混杂着新鲜米浆蒸熟后的清香和各种酱料复杂浓郁的味道。风扇吱呀作响,吹得墙上贴着的有些发黄的菜单纸页轻轻晃动。
秦逸细心地选了一个靠窗的的位置,那里刚好有一台壁挂式风扇正对着,能带来一丝聊胜于无的微弱凉意。他先拉开略显油腻的塑料椅子让她坐下,等她落座后,他才在她对面的位置坐了下来,目光看似不经意却又带着几分专注地落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
她今天特意戴了一副没有任何修饰的黑框眼镜,镜片下的那双眼睛,即便努力睁大,也难掩其下的红肿和疲惫。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嘴唇也因为缺乏水分而显得有些干裂,没有一丝血色。显然,这一夜,她几乎未曾合眼。
他的心,忽地又是一紧,像是被人用手狠狠地揪了一下。他完全没有想到,昨天KTV里那个游戏惩罚,竟然会让她伤心难过成这个样子。眼底瞬间滑过一丝清晰而深刻的愧疚与自责。
“对不起。”他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与他平日里那种清冷淡然截然不同的、低沉的郑重与真诚。
伊然正低头拨弄着筷子,闻言,身体微微一僵,缓缓抬起头看他,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动。
她知道,以秦逸的性格,这三个字,从来都不是能够轻易说出口的。尤其是他这样骄傲、冷静、又极度克制内敛的人,却愿意在这一刻,把这份近乎是低头的姿态,毫不犹豫地留给她。
其实,早些时候,当她在窗边看见他安静地站在楼下等待的身影时,当她不顾一切地冲下楼想要见他时,心里那股因为误会而产生的巨大怒气和委屈,就已经消散了大半。可当她此刻,真真切切地听到他这句发自内心的“对不起”时,心里最后那一点残留的委屈和不甘,也忽然像被阳光照耀下的泡沫一般,悄然破裂、消散无踪了,只剩下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暖而柔软的情绪,如同涓涓细流般,一点一点地爬上心头,浸润了她整个胸腔。
“我不生气了。”她终于轻轻地、释然地笑了一下,声音里重新多了一点平日里的清亮与光彩,“真的。看见你,就好了。”
秦逸轻轻呼出了一口气,紧绷了一整夜的神经终于彻底放松下来。他伸出手,极其自然地揉了揉她的发顶,宽厚干燥的指腹,轻柔地划过她额前有些凌乱的碎发,像是在确认她真的已经不再生气,也像是在无声地传递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安抚与珍视。
七月清晨的阳光,透过肠粉店有些油腻的玻璃窗斜斜地落在他们身上,将两人的身影拉长,交叠在一起。微热的风从肠粉店半敞开的门口吹进来,带着一点点水蒸气的湿热,也带来了一种有些笨拙、却又无比真诚的温柔。
这个清晨,没有太多惊天动地的言语,也没有什么轰轰烈烈的承诺,却在无声的对视与和解中,悄悄地将他们之间的距离又拉近了许多。像是一场突如其来的、令人心有余悸的冒险,最终却又像是一场不动声色的、水到渠成的靠近。
因为,想你,从来就不是一场可以随意对待的游戏。
是我藏不住的,那份越来越清晰的,认真。
——
伊然日记小结:
2005-07-20
你一出现,
我的欢喜便无处躲藏;
你一低头,
我的倔强就缴械投降;
你一内疚,
我的心就软成春水一汪。
这心意如此坦白,
不设防,不伪装,
像摊开的掌心,
只等你——
稳稳接住,
好好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