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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二十一章 以细菌之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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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沧水依旧坚持自己背琴,于是楚清尘只好扶着他,跌跌撞撞踩着雾气走回宿舍。一回去,楚清尘就催他放下东西换睡衣,自己找了额温枪出来,一测,38度4。
“还行。”楚清尘把额温枪收回来,“应该不用吃退烧药。你有备感冒药吗?”
陆沧水摇摇头,坐在床上发愣。就算体温没那么高,对他的精神影响好像也相当明显。楚清尘翻出自己的感冒灵,倒在保温杯里,接了大半杯热水彻底化开,把保温杯往他手里一塞:“喝了快睡。”
陆沧水看了一眼杯子里,立刻面露难色:“这么大一杯?”
“少废话,多稀释才不苦。”
“非也非也……”陆沧水抿了一口保温杯里的药,立刻撇嘴,“这种药难喝是有上限的,冲浓了一口闷也不会怎样,但一大杯简直是凌迟……”
“生病就该多喝热水。”
陆沧水苦着脸,又努力灌了两口,把保温杯放在地上:“喝不动了。”
“那我再冲一杯浓的给你。”
“饶命……”陆沧水往后倒在床上。楚清尘只好把剩的半杯药倒了,重新接热水。回来后,病人已经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条,看起来确实准备睡了;他帮忙拉好床帘确认遮光,桌板支到床头方便他喝水,离开床前时,好像隐约听到一声谢谢。
楚清尘在应急管理处报告了这事。大家听完症状描述后说感觉不太严重,先休息一个周末再看。他倒也不太担心,继续干自己的活,结果十一点半,提醒吃药的手机闹钟照常响起。陆沧水被吓得叫了一声,边喘气边停了闹铃。
数出晚上的药,楚清尘想起今天还没填表格。不过这个状况,明显也没法填;他也不知道精神类药物和感冒药会不会有相互作用,不过感冒灵这种非处方药,应该没什么问题。陆沧水已经掀开床帘坐起来,披着被子,吃了药,双手捧着保温杯,慢慢抿里面的热水。
楚清尘站在旁边观察情况:“还好?”
“不知道……”陆沧水的声音很软很飘,“就是冷。”
“冷?”楚清尘上手去摸他额头,表情立刻严肃起来。短短一个多小时,体温显然又升高了,先前只是有热度,如今已经摸着发烫;再拿来额温枪一量,电子屏背景鲜红,数字赫然显示39.6。
“你这……”楚清尘啧了一声,赶紧翻出自己的毛毯和布洛芬。看着对方吃了药裹着毛毯重新躺下,他又回到桌前,还没编辑好给应急管理处的消息,忽听床帘里一阵翻江倒海的动静。接着,陆沧水从床上下来,捂着肚子跌跌撞撞跑进卫生间,开始呕吐。
“怎么了?”楚清尘冲着卫生间门口叫了一声。
回答他的又是一阵干呕。
楚清尘本以为是寻常发烧引起的恶心,但呕吐的声音迟迟未停。他赶去卫生间查看情况,只见陆沧水趴在马桶边上,面色惨白,睡衣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见有人进来,他喘着气抬头看了一眼,又立刻埋下去。
“怎么回……布洛芬刺激胃是不是?”楚清尘猛地想起原因来。陆沧水在两次呕吐的间隙艰难地撑起来,气若游丝地挤出三个字:“胃痉挛。”
“你以前犯过?这有没有药?”楚清尘去他座位上翻,那么大一个塑料袋里,除了新的旧的精神类药物,别的居然什么都没有;门禁时间已过,再去买也不可能。把最后一盒药扔回去,他气不打一处来,朝卫生间的方向喊:“有什么毛病自己不知道吗为什么不备药?”说着把暖水袋翻出来,趁着饮水机里的热水还没凉,灌好了往陆沧水怀里塞。
暖胃没什么用。网上查来的其余缓解方式,按摩穴位,全身保暖,也都没什么用。楚清尘陪着陆沧水在卫生间折腾了将近一个小时,看着他从药吐到混着血丝的胃液,冷汗顺着发根浸到发梢,再之后应该是实在没东西可吐了,又干呕了几回,扒着马桶边沿喘气。
楚清尘给他递水漱口,先扶回床上休息,担心他嗓子被胃酸烧得难受,灌了点水冲冲。不料陆沧水喝了水后立刻又吐,他连忙把垃圾桶踢过来,千钧一发之际没弄脏地板。陆沧水伏在床边断断续续又吐了几回,他依旧一筹莫展,看对方逐渐没了力气,撑着身体的手臂也开始发抖;最后某次呕吐暂缓,勉强撑了一下身子,闭上眼,不管不顾地往后一栽。
“喂!”楚清尘也惊出一身冷汗,趴进床帘晃他的肩膀。陆沧水头发湿透,嘴唇发白,勉强抬手示意自己还没昏过去,片刻后又把身体蜷起来,看样子依旧痛得厉害。出那么多汗,烧倒是退了点,但躺着躺着,体温又升了回来。他彻底没了办法,问应急管理处,大家都建议先撑过这晚,明早门禁一解,立刻去医院;邱岳平表示可以在六点半准时到华江理工门口,但之后要去公司加班,不能陪着检查。楚清尘答应自己明天陪去医院,看看时间,已经凌晨两点。
难熬的是这四个小时。没什么有效的治疗手段,干活干不安稳,也不敢睡,他只有坐在床边一遍遍地洗毛巾,酒精温水轮番上阵,帮病人擦脸擦额头;两次换毛巾的间隙,为了不让自己睡过去,也只好刷手机提神。刷着刷着,他就看到单夕萤曾推荐过的那部音乐主题的电视剧。剧名叫《秋天的摇滚》,目前已经更了26集,但只有前两集免费,剩下的要充视频软件会员才能看。
他决定先把前两集看了再说,正好一集45分钟一换毛巾,频率很合适。
两集其实看不到太多剧情。主角的人设倒是新颖:一个三十多岁的家庭主妇,原本有步入音乐圈的梦想,却因相夫教子而不得不放下;发现丈夫出轨,离婚后,她决定带着刚上小学的儿子重新开始搞音乐。两集过去,她刚找到一个合作者,是一位同样人到中年而郁郁不得志的音乐制作人。此外还登场了一些角色:一位勤工俭学的音乐系大学生,家庭条件困难需要自己赚学费,但无论再忙,每晚也会在浴室里练习发声;一位不断辗转各乐队的吉他手,由于特立独行不愿配合别人,而被一支又一支乐队开除;以及儿子同学的父亲,不修边幅,沉迷作曲和作诗,因此和妻子闹矛盾分居,甚至被女儿嫌弃。这几位角色在后面应该也有重要戏份,只是不知怎么展开。
看完第二集将近凌晨四点。楚清尘又洗了一次毛巾,有点想充会员看下去,但又担心今天肯定看不完,之后也抽不出空来追;一边思考着,把毛巾放到陆沧水额头上,后者居然呻吟了一声。
楚清尘立刻把电视剧抛到九霄云外,俯身叫道:“喂?”
陆沧水又哼了一声,慢慢睁开眼。他的表情起初有点迷离,之后像是才想起自己在哪似的,回答道:“我身上毛病太多了,药备不过来……这种发作少的,也没必要。”
楚清尘愣了一会才想起来他在答什么,直接气笑了:“你还挺理直气壮?”他又去试体温,陆沧水窝在被子里蠕动了一下,半死不活地想推他,“别太近了……万一传染。”
“也是。”楚清尘趴进床帘,拾起毛巾往他额头上一扣,随后拿出酒精,煞有介事地喷喷喷喷。
陆沧水说胃不太疼了,楚清尘也就稍微放了心,千叮万嘱有事一定要叫他后,回自己床上睡了两个小时。六点的闹钟一响,他就弹起来叫醒病人,说队长在门口等着,带你去医院。
陆沧水皱眉:“你别和他们说啊。”
“你昨晚那样我能怎么办?找你辅导员叫救护车行吗?”楚清尘白他一眼,“行了赶紧换衣服,我们还得走到校门口呢。”
不知道昨晚刚作妖的胃如今怎样,楚清尘把精神药物带了出去,暂时没让他吃。去校门又要经过海棠路,只是现在拖了个人,没心情欣赏春景了;陆沧水倒是有心情,趴在楚清尘肩上晃晃悠悠的走,边喘气边指给他看自己上次捡到花枝的地点、天边那朵形状奇怪的云,嘻嘻哈哈的不肯安分,头发扫进他衣领里。楚清尘起初忍着,直到陆沧水在砖缝处差点绊了一跤,才没忍住发了火:“你是好全了吗这么有精神?要不要替我去图书馆干活?”
陆沧水诶了一声,委委屈屈闭了嘴。
邱岳平依旧开那辆黑色轿车在校门口等,见两人出来,也是先探病号的体温,笑着叹道:“可怜的。”最近的三甲医院要二十分钟,陆沧水抵着车窗玻璃昏昏欲睡,楚清尘想让他枕自己腿上先睡会,被拒,说车窗凉靠着舒服。
本来没觉得什么,这话一出,楚清尘直接把他按了过来:“凉就更不能靠。”陆沧水一躺下居然瞬间安分了,额头抵在他膝盖上方,似乎动都不太敢动,呼气浸得那一块皮肤都发热。
来前已经查好了科室分类,一进门,楚清尘就拽着陆沧水找消化内科。陆沧水却坚称胃痉挛的问题已经解决了而且和发烧无关,只肯去发热门诊挂号。本来想着把胃的毛病一起治治,但他实在拗不过,无奈依着病人挂了发热门诊。等叫号,量体温,描述症状,开检查,楚清尘还在四处张望着找验血室,陆沧水已经拽着他走:“先缴费啊——你不会没自己来过医院吧?”
“我身体好!”楚清尘瞪他一眼。
检查结果出来,是上呼吸道感染,还有轻微的低血糖。医生开了四瓶点滴,陆沧水又是轻车熟路地去缴费、拿药,在输液大厅坐好。楚清尘跟在他后面,居然生出某种难得的无力感——朋友生了这么大一场病,前前后后,自己除了陪着他,还动辄恼羞成怒发脾气外,什么都没能做。输上液时太阳已经升高,楚清尘看着金属座椅上的反光神游,昨晚睡得太少,脑子转不动。陆沧水挂着点滴也前俯后仰起来,最终脑袋一歪,倚在他肩膀上睡过去,身子就顺着座椅的弧度往下滑。
楚清尘又吓了一跳,赶紧把人捞住就叫护士。陆沧水惊醒过来,正襟危坐地声明自己只是犯困,结果越描越黑——护士坚持认为这就是低血糖的症状表现,带他去大厅屏风后面的床上躺下了,给楚清尘指了自动售货机的位置,让他去给病人买饮料喝。
“好吧。”楚清尘戳戳他,“你想喝啥?”
“嗯……咖啡。”
“不行。茶也不行,凉的也不行。”
“那你随便吧。”
楚清尘买了一瓶果汁、一瓶矿泉水、一瓶酸奶,陆沧水各喝了一口,接着蒙头大睡。看他至少没再吐,楚清尘松了口气,随后想起完全忘了问精神药物的事——于是他又找了护士一次,回答是这个不好说,但之前一直吃的药别突然停,错开一个小时左右应该没问题。楚清尘谢过她,坐回床边守着,看药水一滴一滴从点滴瓶落到胶管里,盯着好半天,液面也不见下去多少。
外面阳光正好。从屏风角落探头看过去,外面的大厅墙上有个电视,播着某地网红小吃带动旅游业发展的新闻。他伸着脖子看了一会,又坐回来,时间还早,这边床上没有别的病人,一片冷清清的白。出门时只顾着收拾病号,完全没想到带本书或者笔记本。想继续看电视剧,又犹豫要不要充会员,还担心手机没电。
没想到陪床能这么无聊。放松后疲惫感姗姗来迟,却没地方睡。楚清尘看一会电视,看一会点滴,看一会手机,最后收回目光来盯着陆沧水看。退烧的点滴似乎有效果了,他又开始出汗,几缕发丝贴在脸上,鼻尖隐隐的一层晶莹。呼吸轻浅,吐气时眼皮轻轻抖动,睫毛奇长,上下交叠着压在一起。阳光在他脸上斜着照出一条光带,被照亮的地方隐约能看见紫红色、珊瑚状的血丝,倒像是皮肤变得透明了,一触即化那样。
是医院里太安静吗,还是今天阳光太好了?楚清尘愣愣地看着,想,都已经面对面过多少次,怎么从来没觉得陆沧水这么……这么漂亮。他本以为自己已经——那个被用滥了的术语,对陆沧水“祛魅”了,近来,却在某些时刻重新找回他周身那层神秘的“光晕”,弹奏那首写给他的歌时如此,如今面带憔悴睡着时亦然。楚清尘又看了一会,鬼使神差地伸手,想把他脸上的发丝拢到耳后。
指尖碰到脸上的瞬间,陆沧水哼了一声,把头转了过去,迷迷糊糊睁开眼。楚清尘下意识地缩回手,倒像是有点心虚。陆沧水眨了眨眼,又转回来,茫茫然盯着他:“怎么了?”
楚清尘脸上发烫,把矿泉水瓶砸他怀里:“喝水!”
输液结束是中午,护士说明天还要再来一次。回程时,陆沧水的状态显然好了不少,靠在出租车座椅上看风景,楚清尘倒是睡了一路。下午的图书馆打工并非不能去,但假已经请了,索性呆在宿舍补觉。一口气睡到下午四点,他看陆沧水还乖乖在床上躺着,心生欣慰,但想起两人都一天没吃东西,又担心起来,点了双人份的菜粥和蒸饺叫他起来吃;陆沧水不情愿地坐起来,勉强咽了两口粥,又倒头就睡。
邱岳平说周日能陪着去输液,楚清尘就恢复了正常作息,早起赶作业,做大创模型,被学业不精还不听指挥的组员气得跺脚。周日下午,陆沧水回来时并没有比周六更好,乏力、咳嗽、头昏,体温在38.5上下徘徊,晚上甚至又有往39度飙的趋势;人却又不安分起来,说着躺太久了无聊,屡次想起床写歌,又被楚清尘按回去。叮嘱□□神类药物的闹钟暂时被关掉,只有楚清尘盯着他清醒的时候,想起来了就塞一回的量。
周一,楚清尘正常起床,晨练后把药、保温杯和吐司面包放在床头桌上,自己去上课了。午休时,他在聊天软件问陆沧水有没有想吃的,对方说不用,感觉状态还好。
下午的课程结束,楚清尘又问了晚餐吃什么,这次对方没回;晚上还有实验,想着有水有药有面包应该出不了错,他决定找个地方接着干活,没回宿舍。做完实验已经是晚上九点,他趁超市还没关门,去买了速食粥、水果、黄桃罐头和南瓜饼,打算作为陆沧水第二天的口粮。
拎着购物袋回到宿舍,从门板上的玻璃看出灯是黑的。楚清尘小心翼翼的开了门,钻进去后又立刻关上,生怕外面的光和声音吵了病人睡觉——然后,他看见,陆沧水的笔记本屏幕亮着,上面布满似曾相识的音轨,而笔记本的主人,此时并不在床上也不在桌前;借着走廊透进来的灯光,他看见陆沧水一动不动地侧躺在桌脚下,毛毯从椅子上垂下来一半。
楚清尘手里的购物袋掉到地上。黄桃罐头砸到地板,哐啷一声巨响。
冲过去之前他没有喊,只是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心理准备:叫救护车,惊动宿管和两人各自的辅导员,露馅就露馅吧处分就处分吧,这样下去谁都受不了——但是,刚把陆沧水从地上抱起来摇了两下,就看见他猛地睁了眼。笔记本屏幕上彩色的光照下来,让那双眼睛显得很亮、很透明,令人几乎毛骨悚然,仿佛染着另一片辽远空间的色彩。
“你怎么样了?”一开口,楚清尘发现自己声调怪异、喉咙发抖,“要不要去医务室?现在还来得及……”
陆沧水眨了几次眼,呼吸深而缓,仿佛惊魂未定又仿佛神游天外,慢慢抓住他环在自己身前的手臂,良久答道:“是你啊。”
“是我,你现在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嗯……你知道瓦伦汀吗?”陆沧水躺在楚清尘怀里,握着他的手臂,表情凝滞,好像还在梦中一样,看着他的眼睛喃喃道,“我之前把他给忘了。他很生气,问我为什么杀了他……”
“你说,我怎么就把他给忘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