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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虚情假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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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呈渊从街巷口出来的时候,脚步忽然顿了顿。
他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两样东西,静了两秒,指尖轻抬,捻过创口贴的边缘后,在经过停靠的垃圾箱时没丝毫犹豫地扔了进去。
两人约的见面地点不远,许呈渊走了没多久,就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
男生身高腿长,往那一站存在感极强。
邢冽外套领子拉到尽头,尖削的下巴隐在里面,他双手插在口袋里,眉骨高挺,长相很有辨识度,眼尾弧度微垂,尾睫长至眼睑,黑色碎发下只露出一双沉淀着戾气和冷漠的眼。
夜色沉默冷清,许呈渊走近了,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在这种环境下显得有些冷漠阴郁。
抬眼看过来的时候眸色很黑,甚至有点冷,他肩背笔直,静静地没说话,仿佛在等邢冽开口。
“怎么这么慢。”
邢冽转过头盯着他,这人一直没什么表情,情绪也从不写在脸上。但此刻他就是莫名觉得许呈渊今天的状态有点不太对,不过这点不明显的异样很快就被邢冽忽视了,他现在只顾着一个问题。
他直接开门见山地问:“我爸说你在替他监视我,是真的么。”
问完之后,他面无表情地盯着眼前这张脸,下意识不想听到任何肯定的回答。
许呈渊闻言,静了两秒。
这个沉默的反应完全在邢冽的意料之外。
但仔细想想,好像也在情理之中。
晚上十一点,已经没什么人,但空气中的燥热闷湿丝毫没褪。
邢冽按捺着心里升腾的燥意,尽管这样,他还是忍不住攥紧了手,提高了音量,再次出声确认。
“你他妈替他监视我?”
许呈渊沉默了片刻,终于开口,只有一个字,是。
邢冽的瞳孔骤然紧缩,胸口像是被人狠狠砸了一拳。他猛地上前几步,揪住许呈渊的衣领,指节发白:“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去年九月。”许呈渊没有反抗,任由他拽着,眼神却仍一片深黑平静。
“……”
邢冽觉得自己现在急需要发泄,内心有一团无名火在乱窜,仿佛随时会冲出胸口,破坏一切。
下一秒,邢冽一拳砸在许呈渊身后的墙上,指关节擦破,立马渗出血丝,“你再说一遍。”
“……”
“这一年多,你每天跟我混在一起……全他妈是在完成任务?”
“许呈渊,你一开始,就带着目的接近我。”
邢冽眯起了眼,只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愤怒过,讽刺,被背叛、欺骗、算计的感觉,一下全涌上心头,甚至还有一股难言的微妙情绪,说不清,却难以忽视。
邢冽每次与邢晟阳吵架都不会回家住。
有次在外面转悠到了晚自习下课,正好碰上许呈渊骑车回家。
邢冽看了他一眼,然后就收回视线跟没看见他似的准备擦肩而过。
“不回家么。”许呈渊转头淡声问。
“不回。”他没打算多说,扔下一句就要走。
然而转身还没走几步,书包带子就被从后面拽住。
“那跟我回去吧。”许呈渊说。
邢冽张口就想拒绝,但忽然想到他现在身上一分钱没有,手机也没带。
“……回哪?”邢冽沉默了大半天,才憋出这么两个字。
让这人看见自己无家可归的样子,感觉真差劲。
“去我家。”
“……”
去他家?邢冽愣了一瞬,下意识觉得这不太好吧……万一叔叔阿姨看见,误会……
他想什么呢?!
误会他带坏许呈渊怎么办。
邢冽单肩背着书包,慢了两步跟在许呈渊的自行车后面,两人一起往前走着。
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时,他恨不得给自己脑袋来一下。
什么鬼,他两都是男的,就算一块回家也没什么大不了吧?
都是朋友,借住一晚怎么了。
脑海里又蓦然飘过朋友两个字,这次又让他一顿,脚步也跟着顿住了。
他跟许呈渊,是朋友?邢冽拧着眉兀自沉思了一会儿。
许呈渊似乎察觉到什么,自行车停下,他偏头看过来。
见邢冽忽然停下不动,他抬了抬眼,出声询问:“怎么。”
“……我跟你回家,”邢冽站在原地,眼神飘忽,往两边瞟,就是不看他,含含糊糊地说了一句,“有点不合适吧。”
许呈渊手扶着车把,扭过头看他,无声地挑了一下眉。
干净的校服顺从地贴在许呈渊的身上,夏末的风吹过来,除了微弱的燥热还有一丝淡淡的凉意,他看了他一眼,淡声道:“没什么不合适,我家没人。”
许呈渊没骗他,他家确实没人。
他家住在学校附近的一条老街上,那一片都是一些老旧的居民楼。
许呈渊推开门带他进去,说平常这里只有他和他外婆——中秋节外婆回老家去了,他说要写作业所以就留在了家里。
家里只有两个房间,许呈渊把他那间让给了邢冽,然后自己拿了被子枕头准备去客厅。
邢冽喊住他。
“你这床不小,”他看了一眼床,略微有些不自然地捋了一把头发,转头说,“挤挤也能睡……不用去客厅。”
邢冽虽然平日有点大少爷脾气,还有些性格里的强势专制,但这是许呈渊家,他总不能把人家赶出去,自己住吧。
“嗯。”
许呈渊瞥了他一眼,又把被子枕头放回去,给他拿了一套新的扔在床上。
“你要是不介意的话,我也没关系。”
“……我没事。”邢冽飞快接话道。
谁介意了?他怎么会介意,都是男的谁会在乎那么多?
邢冽还在脑子胡乱地想着,许呈渊已经抬手按灭了灯,周围顿时陷入一片黑暗,耳边只有虫鸣声,和街坊间时不时传来的几声狗吠。
没有特别的寂静,但也莫名的给人带来一种安心感。
不知道是不是第一次和其他人同床共枕的缘故,邢冽破天荒地有点失眠,直到后半夜才彻底睡去。
等到第二天早上醒来发现身边突然多了个人,他甚至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大脑宕机了好久才想起,他昨晚是在他平常看不顺眼的学霸同桌家里睡的,还跟他一个床。
从那以后,邢冽但凡是和他爸吵架,身上又没钱无处可去的时候,许呈渊都会“看穿”他的窘迫,自然而然地收留他。
两人时常挤在许呈渊家那张略窄的床上,偶尔一起上学、吃饭。虽然相处模式有些古怪——邢冽一直没正面承认过把许呈渊当作朋友,但他内心好歹也算认可了这个同桌,没再像之前一样看他不顺眼,态度也没那么差。
许呈渊的目光轻轻移动,落在他流血的手上,回答他刚才的问题,“不全是。”
“……”
“什么叫不全是?”邢冽冷笑出声,眼神是毫不压抑的逼仄冷戾,他继续问,“每周汇报几次?都告诉他什么了?我哪天逃课、跟谁打架、晚上几点回家——这些破事值得你专门记下来?”
“……”
“许呈渊,我晚上几点回家,你不是最清楚?”
许呈渊却忽然抬手,抓住他的手腕,“你手在流血。”
“滚!”邢冽猛地甩开他。
许呈渊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伸手递过去,淡淡道,“先止血。”
邢冽看都没看就把纸巾扔在地上,“少他妈假惺惺!”
“他给你塞了多少钱,让你情愿给他当狗?”
他还真是好奇,许呈渊这种只会死学的书呆子,竟然也会为了几个臭钱低头么。
夜风吹过,卷起地上的纸巾。许呈渊扫了一眼没捡,掀起眼皮对上邢冽暴怒的眼神,“不是钱的问题。”
邢冽的呼吸一滞,所有骂人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那是为什么?”邢冽的眼神骤然冷了下来,猛地逼近一步,受伤的手重新攥成拳头,一滴血珠滴落在两人之间的地面上,他一字一句地问,“缺钱?欠债?还是他手里抓着你的把柄?”
他真以为许呈渊会说出什么迫不得已的理由来。
但他只是说:“模型数据。”
邢冽的表情凝固了一下:“什么?”
“他承诺给我完整的APD模型数据。”许呈渊的声音很淡,却在夜色中清晰得刺耳,“竞赛需要。”
邢冽像是听到什么笑话,沉默了一会儿,嗤笑一声,无比嘲讽:“我爸公司的破模型技术,就值你这几个月的虚情假意?”
许呈渊之前的确提过什么模型,也一直有在研究,最近也在忙什么很正式的竞赛之类的,他似乎对那个领域很感兴趣。
还以为邢晟阳会用什么贿赂,现在看来完全是正中靶心了。
“许呈渊,当这么长时间的两面派,真是为难你了。”
电话铃声在此刻突兀地响起。
仿佛一记重锤,敲碎了刚刚堆砌好、还没来得及完善的一切。
邢冽突然觉得烦躁至极,也懒得再跟眼前这个人说一句话。
下一秒,他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外套衣边在夜风中划出冷锐逼人的弧度。
路灯将两人的影子逐渐拉得很长,其中一道慢慢走远,然后在街尾消失不见。
夜风吹过,许呈渊的睫毛在路灯下投下一片阴影,他没再说任何话,也没有任何表情。
从头至尾,这个人仿佛都没有什么情绪波动,好似有意在激怒对方,又好似全然不在意。
许呈渊站在原地,看着邢冽的背影消失在街角,最后弯腰捡起地上的纸巾,眼底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晦暗阴郁了几分,但只是一晃即逝,很快恢复了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