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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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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假期刚过,堆积几日的事务让沈明佑抽不开身,等好不容易忙完,那人已经睡下,不忍打扰,只能远远的站在窗前看一眼,江郁离总不喜欢拉上帘子,半遮半掩的,让月光撒进来,手指抚上那扇琉璃窗,想透过这窗触碰到日思夜想的人。
寿康宫里,几人围坐在矮桌前,江郁离怀里还被沈希乐塞了只肥猫,美曰其名给嫂嫂暖手。
私下里寿康宫向来是没什么规矩的,关起门来跟平常人家一样,沈希乐叽叽喳喳的,太后和宁王就陪着她闹,江郁离安安静静的看着,耳边的热闹有些模糊,像蒙上了一层雾。
“嫂嫂,嫂嫂?”回过神发现沈希乐在叫他,别人也看过来。
“抱歉,公主刚刚说什么,臣没听清,可以麻烦公主再说一遍吗?”
小姑娘撅撅嘴,有些不满。“嫂嫂又这么客气,不是说了叫我希乐吗。”然后又好奇的问,“听说皇兄他给宣玉殿换了扇琉璃窗?皇兄真偏心,我向他讨只琉璃盏都不给,嫂嫂你说说,琉璃窗真的透若无物吗?”
“透若无物有些夸张,不过在屋里看外面,不用开窗也能看的清楚。” 想起那扇窗,江郁离说不上什么感觉,心口像塞了团浸湿的棉花,沉重,堵塞,不敢去想皇帝的想法,试图逃避着。指尖陷入白猫的毛发,心绪很乱。
皇帝最近很奇怪,总约他在宫里到处逛,一看到他还有些不自然,嘴里也不再说些阴阳怪气的话,偶尔蹦出来几句,又冷着脸道歉,有时候不知道说了什么没合他的意,一个人气呼呼的走了,第二天又跟没事人似的。江郁离不明白,也不想明白,他没问,沈明佑没说。
冰雪在不知不觉中消融,沁入土地,发出新芽,天气渐暖。
“过两日春猎,正好领你出宫透透气。”皇室狩猎往往在西郊,连绵的山脉被围起大片,能舒展身手,又不会有危险,出去透透气,说不定能让死气沉沉的人高兴些。
“谢陛下。”毫无新意的回答。
“先前就想给你殿里换上贝壳明瓦,只是天气寒,材料又一时难凑齐,正好趁这次出去让人修好,我记着你喜欢晚上月光撒进来,这下就不只那一小片……”不是意料之中的笑脸。
“你不喜欢吗?”兴奋的话被咽下。
江郁离抿着唇,看不出半点喜色。“陛下这般,只会让臣觉得惭愧。陛下的好,臣还不清。”
冬天又回来了吗?沈明佑想,不然为什么会浑身冰凉呢?
牵强的笑了两声,躲过了这个话题。
“朕让人给你备好东西。”
“谢陛下。”默契的没再提。
西郊——
沈明佑一向不喜欢被人围着,更何况这次是特意带人出来散心的,随行的只有宁王沈明礼和些许随从。
“江公子要试试吗?”沈明礼递过来一把弓,江郁离犹豫一下,还是接了。
沈明佑在一边看着,江郁离试着拉了拉,随后又放下了。
“怎么不试试?射不准朕教你,希乐和明礼的箭法都是朕教的。”笑嘻嘻的凑上去,刚准备揽过心心念念的人,就见江郁离皱了下眉,然后又恢复了平时的冷淡。
“臣拉不动。”四个字如有千斤,狠狠的砸在沈明佑心上。
连希乐那样的女子都能拉开的弓,他竟拉不动。
空气似乎都凝固了,沈明礼感觉自己真是多事,没事递什么弓。
江郁离本人却跟没事一样,一如既往的笑着开口,“让陛下跟宁王殿下见笑了,臣这幅身子,倒是什么都做不了。”
似乎只是平常的一句聊天,沈明佑的心抽痛着,拿走了他手里的弓。
“太医院的那帮家伙不顶用,朕给你找大夫……”太医院的太医们哪个不是医术高超,这话也不知道是在安慰谁。
撂下一句等他狩猎回来,就带着沈明礼御马离开,害怕下一秒江郁离又要找理由安慰他。
山间的空气清新潮湿,带着些草木的味道。入夜,沈明佑差人送来几颗山间的果子,说是念着他不常出门,想必未曾见过,带来给他尝尝,据说还猎了几只狐狸,要给他做件披风。
沈明佑没过来,随从通传他与宁王在溪边小酌,说要请他过去。
溪边燃起一簇篝火,两人正坐在那,手里还拿着几串肉在烤着,沈明佑见他过来,忙让人端上一个食盒,不知道是什么。
“我跟明礼猎了不少,还遇到了鹿群,只是你身子弱,鹿肉过于燥热,你用不得,幸亏还有些别的,不过直接烤了怕你吃不得这么粗糙的,特意差人细细料理了送来,你尝尝。”盒子被打开,露出冒着热气的一盘熟肉。
“这是朕亲自猎的兔子,你尝尝,若是喜欢,让人捉几只养在宫里,想吃时也新鲜。”
兔子。
江郁离盯着那盘肉,在皇帝期盼的眼神中尝了一口。
“喜欢吗?”
“麻烦陛下了。”然后又补了一句,“臣……喜欢。”那声音似是有些勉强,但江郁离这人一向没什么情绪,此时只当是听错了,又把盘子往人面前递了递。
“多吃点,没见过你怎么瘦的,风一吹就要折了似的。”让御膳房送了那么多新鲜东西,也没见这人长些肉,倒是他宫里的人都圆了一圈。可惜的是,江郁离显然理解不了这种名为心疼的东西,只是照着他说的做了。
江郁离没拒绝,又夹了俩块,这才放下筷子。
“陛下,臣有些累了,可否先回帐休息。”难得他主动说点什么,虽然还是觉得这人吃的太少,也没再提,只是问要不要送他回去。
“不劳烦陛下了,臣自己可以。”目送着他离开,这才继续坐下与沈明礼喝酒。
“你说他怎么这么瘦,我这么用心的养了,半点肉也没长,怎么就养不好呢。”沈明礼没出声,只是默默的把他皇兄的酒杯倒满,他这个哥哥自小骄傲的很,什么时候这么讨好过谁,关键是那人看着还不领情,可怜他皇兄一厢情愿,没得到什么回应。
等到后面的人看不见他了,江郁离找了个角落,再也忍不住吐了出来,一手扶着树,手指紧紧扣进树干,似乎要磨出血。不知过了多久,连胆汁都吐出来了,胃里一阵阵抽痛着。
刚刚那盘兔肉似乎还在面前,泛着油光,一闭眼,似乎又回到了江家,那年有人来拜访江平远,见到家中的两位公子,特意送来两只小兔,一人一只,从来没被送过什么的江郁离很珍惜,日日抱着,可弟弟一句喜欢兔子就被拿走送到了他手上,弟弟深受宠爱,兔子跟着他,总比在自己这好得多,可过了两日,母亲破天荒的叫他一起吃饭,父亲亲自给他夹了块肉,他高兴极了,万分珍惜的送入口中,是什么味道呢?腥气,油腻,泛着丝丝血气,可这是父亲第一次给他夹菜,强忍着不适咽下去,向家人露出一个乖巧的微笑。耳边却突然传来幼弟天真烂漫的声音。
“哥哥,你送我的兔子,我玩腻了,就让母亲找人杀了做菜,你觉得好吃吗?”
后面的事有些模糊了,只记得他吐了出来,耳边是幼弟被吓到的哭叫,母亲的怒斥,父亲的低笑。
母亲嫌他挑食,吓坏了弟弟,让人把那盘肉硬塞进了他嘴里,恶心,恶心至极。似乎还吐出了血来。
接下来半个月,桌上总放着盘兔肉,幼弟笑嘻嘻的,看着他被逼着吃下。直到后来,他学会了面不改色的塞进嘴里,等没人了再吐的没了半条命。无聊,弟弟不再喜欢这个游戏,他也被放过,只是每次用饭,总觉得泛起一阵恶心。
记忆渐渐回笼,思绪落回心底,面不改色的整理完,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回了自己的帐篷。没人发现。
第二天江郁离向沈明佑请求,说自己身体不适想要回宫,沈明佑没拒绝,关心了一下就让人先送他回去。
又过了两天沈明佑才回来,一回来就直奔宣玉殿,身边的人手里提了个笼子,上面盖着黑布。
“朕在北郊射了只蓝雀,还活着,只是受了伤,怕是活不长了。”黑布被揭开,露出里面的鸟雀,小型鹰隼那么大,浑身羽毛是湛蓝的,像是绸缎,只是翅膀上沾着些血渍,精神有些萎靡,似乎有些发抖。
“小时候希乐总喜欢养些鸟雀,偏又活不长,又哭又闹,父皇没法子,就把死了的鸟雀做成风筝,放在天上,像活的一样。”
“陛下想说什么呢。”手指抚摸着笼子,一路向下,探进去触碰到鸟的羽毛,它在颤抖。
“给皇后做只风筝怎么样,很漂亮,能放很久。”
“臣很羡慕公主,有宠爱她的家人。”这话听了让人难过。沈明佑想安慰他。
“江平远虽不是什么好人,可也算得上是个称职的父亲,这些天日日上折子,想让朕放你回去与家人团聚,还担心你的身体,送来了不少药,说是你平常用的,一会朕就让人送到你宫里去。只是太医毕竟是宫里的,你还是要听他们的。”江平远送了不少东西,虽然沈明佑觉得没什么用,可也不好扣下,索性送到宣玉殿,让他自己处置去吧。
“是吗?”想是自言自语,沈明佑没听清。
江郁离垂着头,沉默的逗着鸟,没再露出平日里那种装出来的笑。
“天上天下各有千秋,有风无风皆不自由。鸟儿一辈子飞在山林,想必也不愿意被一根线束缚。”说的是鸟,可沈明佑总觉得他想表达些别的。“放了它吧,陛下。”一声叹息落下。
“放出去,活不长的,你要是喜欢,就养着吧。”
“就算活不长,它也一定想死于长空,眠于山野,放它自由吧,陛下。”
“你在怪朕把你拘在宫里吗?”声音有些冷,这便是不愿了,江郁离很聪明,想必不会再坚持,可他偏偏想错了。
“臣只是觉得,与其死在这狭窄的笼中 ,或者被风筝线禁锢,它宁愿跌落碧空。”没先回答沈明佑的问题,继续请求着,“至于臣自己,陛下不是答应了吗,现在臣是陛下的人,有什么怪不怪的。”
风似乎都停住了脚步,不敢插足。
“放出去怕是没几日可活,皇后既然喜欢,就养在宣玉殿吧,朕让人送根链子来,不想关笼子就拴着吧。”明明只是一只鸟,也不在乎什么风筝,可莫名的,沈明佑就是不想放。说的是鸟,可两人心里都明白,这不单单只是一只鸟的事。
“那就谢过陛下了。”没再坚持,在宫里养着,它能活更久,不是吗。只是那双眼似乎更加暗淡,像深不见底的深洞,照不进半分光亮。
似乎对自己强硬的态度有些愧疚,沈明佑又缓和了语气,“你生辰快到了,朕让人给你备了个小宴,你有什么想要的吗?”依旧是没什么想要的回答。
“谢过陛下,陛下对臣很好,臣什么都不缺,也没什么想要的。”温顺,妥帖的回答。
……
“不是说不舒服,朕不打扰你了,皇后好好休息,改日朕再来看你。”
寝殿里没点灯,月光透过明瓦和琉璃窗撒进来,铺了满地。鸟笼被放在一旁,笼子用的是镀了金的铜线,被照的闪闪发光,食槽里放了精细的食粮,那鸟一动不动,缩在角落,对这些并不感兴趣。
江郁离和这鸟没什么区别,在精致繁华的笼中,衣食无忧。
沈明佑说过的,等事情结束就放他走,江郁离存着一丝侥幸,强制自己不去想那个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