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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酒厂4 ...

  •   李昶那句“要是真有问题,也是水面下的问题”点醒了林起云。

      在她和邹鸿达的几次接触中,对方故作夸张甚至带着点戏剧性的表演、费会计似是而非的暗示,以及这次……

      她只是随口猜测了一句“邹鸿达是gay”,消息怎么会这么快传到李昶耳朵里?虽然审计办公室留了李昶的工位,但他并不常来瑞禾,那就是有人专门去提了。

      谁会没事干提这种无聊的八卦?

      “据管理层那边反映,你跟他们沟通时……我希望你多注意做事的方式方法。”

      施杰跟邹鸿达肩并肩有说有笑从窗外走过……

      一幕幕微小的细节闪过。

      ——一定是邹鸿达说的。

      他在挑拨审计团队和投资方的矛盾,看来往应收账款上查是没错的。

      “水面下的问题,水面下的问题……”

      肩猛地被推了下,彭巧坐着办公椅滑过来,“喂!起云,你嘀嘀咕咕什么呢?”

      林起云严肃地问:“彭巧,如果,我是说如果啊。你是一家企业的管理层,你弄了一堆假的客户账号,通过这些假账号下单订购产品,等产品收到手后再倒卖出去,而收不回来的货款就计提坏账——你会怎么把这一堆假账户混在真账户里?”

      “啊?你是说……”彭巧难以置信地张大嘴巴,跟她办公桌上摇头晃脑的食人花形不似神似。

      林起云谨慎地点头。

      彭巧摸着下巴开始思索,“嗯……首先,如果出现频率太高,比如每年都有的话,很可能要被查到,所以我会把这些账户分散在不同的年份。其次,金额不能太高!而且我还会适当的抽一部分提成作为回款,让这些假账户的坏账率保持在平均水平左右。”

      “对,你说的没错!”林起云打开电脑,把键盘敲得噼里啪啦,“如果真有问题,一定会有意识地避开我们常用的抽检方法。”

      “排除掉之前核查过的账户,以及金额在前20%的,筛选那些坏账率位于平均值左右10%的。”Excel表格按照这些条件对样本进行了筛选,

      “——还有2000多家!”

      办公室内,暖风吹得纸页刷刷作响,又干又燥的空气和室外的严寒形成鲜明对比。林起云鲜红的嘴唇干到起了一层薄薄的皮。

      她心烦意乱地看着各种乱七八糟的杂物堆在一块的办公桌,跟被强盗抢过一遭的哆啦A梦百宝箱一样。随即一胳膊把订书机、别针、胶带、各种颜色的笔……全拂到一边去。

      随即环顾一圈,施杰去了厕所还没回来,唐然则一脸麻木班味很重地盯着电脑。

      谨慎考虑后,她还是决定把2000多家名单平均分配给自己、彭巧和唐然。并且发了私人消息[重点核查账户是否真实存在,记录公司是否有实际经营地址和业务活动,切记保密!]。

      跳进百叶窗的阳光从刺眼冷白变为融融暖黄,光线覆盖的区域一点点缩小,直至最后一丝夕阳消失不见。

      “Evelyn,先走啦!”

      “起云,我先回去啦,记得吃饭!”

      其余人零零散散离开。水滴状吸顶灯柔和的光线拉出一道瘦长而又冷寂的身影。

      一整天忙碌的工作下来,林起云将凌乱的长发用一根笔簪在脑后。可能是遇到什么难题,柳叶般细眉纠结地蹙起,钝圆的杏仁眼里毫无光彩。

      办公室门被轻扣三声。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

      李昶一推开门,唯一还亮着的电脑屏幕前,林起云跟全身骨头被抽走似的毫无形象地瘫倒在座椅里。

      幽幽蓝光映在她疲惫、毫无精气神的脸上,几根纯黑的发丝散落,后脑勺上的笔就像寺庙里道姑用的发簪,上身那件浅卡其衬衫揉出不少褶子。

      “还有点工作没做完……”

      极其安静,掉根针都清晰可闻的环境里,她的肚子突然毫无预兆地叫了一声。

      气氛有些凝固。她悄悄摁着肚子,抓起桌上还剩半包的饼干啃了两口。

      李昶挑了挑眉,神情难辨。虽然已是下班时间,他照旧把自己打理得干净妥帖,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额角的一点碎发都顺从地贴着鬓角,身上散发出好闻的木质香。

      “没吃晚饭?就光喝中药?”

      他走到林起云身边,看见桌角搁着杯早就冷透还剩一半的黑咖啡,手边一包打开的号称“自然健康新零食”的廉价饼干,垃圾桶里也全是这种饼干的包装袋。

      林起云给他递了个“闭嘴吧,没心思跟你开玩笑”的眼神。

      李昶略一迟疑,又问:“工作进度怎么样?”

      这个问题终于引起了她的关注。林起云眯着眼扫视一圈,招招手示意李昶看电脑屏幕。

      她伸出葱白食指,“你看这里,瑞禾这家客户的注册地址是虚拟地址,且没有缴税记录、实缴资本为0、注册资金的实缴时间过长。”

      李昶俯身,腰背弯出一截柔韧的弧度,脸和她一起凑到屏幕前,“你的意思是……这个客户是伪造的?”

      “可能性很大,”林起云滑动着鼠标,屏幕上的信息随之不断下滑,“如果零星只出现几个,可以说是意外。要是数量很多,绝对有问题。”

      李昶神色严峻,伸手就要去摸鼠标。

      在快要碰上的瞬间,林起云像被烫到似的快速撤手。

      在工作压迫下变得麻木迟钝的神经复苏,她恍然意识到两人此刻离得很近。李昶修长有力的胳膊横亘在自己面前,滑动着鼠标的那只手,骨节纤细、瘦长,像积雪堆盖下难掩苍翠坚韧的青竹,手背上盘虬的青筋就是竹子的纹理。

      他半俯身,凑上去看屏幕上滑动的表格。在这个姿势下,肩背的肌肉绷得极紧,将贴身的白衬衫撑得无一丝褶皱。

      林起云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他的肩膀比之高中宽阔了许多。当然,他比过去也沉稳体面得多。

      她对他高中所剩不多的印象,是他常常窝在角落的座位上看书,无论周边男生是嬉笑玩闹、插科打诨、还是约着一起去打篮球,他从不参与。

      他有一点冷淡,甚至可以说,是有一点自闭。这种不合群的性格,加上一张引得万千少女情窦初开的初恋脸,让他一度遭到班上全体男生的孤立和排斥。

      不过,以色侍人终究不会长久。高二刚转学过来时,几乎每天都有好几拨其他班的小姑娘抱团从窗口走来走去,只为了看一眼号称致远中学建校以来最帅的男生。

      这份好奇常常在目睹到他畏畏缩缩的气质时灰飞烟灭。他总佝偻着腰背,像蜗牛似的要把自己缩成一团。偶尔跟别人交谈时,眼神飘忽不定,手脚僵直,全身上下写满了抗拒与不适。

      他不是言情小说里又酷又拽的高冷校草,他只是一个脸长得有点帅的自闭社恐。

      “唔……我对你的工作能力从持保留意见改成还不错。”

      林起云退开半步,幽幽道:“你能别靠这么近吗?大晚上的,办公室只有我们俩,能不能注意点影响?”

      李昶顺从地避开一点。

      林起云收敛着余光,又说:“不是,你老看我干嘛?”

      李昶撤回鼠标的手,撑到办公桌上,脸挨得极近和她对视,她弯曲卷翘的睫毛和光洁额头上新长出的一两颗泛红的痘清晰可见。

      “跟别人说话时看着对方的眼睛是一种礼貌,谢谢。”

      椅背上挂着她那件蓝色毛呢外套,上回远远一瞥还挺好看的,这次近看才发现衣领上有点脱线,袖子上起了不少毛球。

      李昶站直身体,好奇道:“我有个疑问,工作而已,至于这么拼命吗?”

      林起云反唇相讥:“你也不赖,这么晚还来视察工作?”

      “不是,我上回来工位落了点东西在这。”

      李昶从自己工位拿了本旧书递过去。

      “给我?”林起云好奇地扬起脸。

      李昶略一点头,两道浓密陡直眉峰下,他那总是遮挡住眼神的长而错落的眼睫向两侧斜开,使人终于看清他眼底烛火般跳动着的光晕。

      这光晕好似某种神助的力量,她内心深处那块掩埋已久的巨石逐渐松动,溅起一堆肮脏泥泞的砂石。

      这本书早已磨损褪色,书页卷曲,书脊松动,好像老古董一般。林起云小心翼翼地翻着,甚至担心手一滑整本书就得全部散架。

      这是史铁生的《我与地坛》,她也很喜欢史铁生。书上甚至花费很多心思做了不同颜色的批注。

      有一处的黑色笔歪歪斜斜写着:“缺乏勇气的人甚至不敢去思考生与死”

      在这处黑色字迹的下面还有一道格外娟秀的蓝色字迹:“生与死是既定的事实,如果只剩一丢丢勇气,我会先用来拥抱生活”

      另一处的黑色笔迹是:“我的自由即是死亡”

      下面的蓝色字迹写了一半又被整句划掉,密密麻麻的横线下辨认不出被覆盖的字迹。

      头顶白晃晃的吸顶灯使一切细小角落的灰尘无所遁形,连带着记忆的死角。

      她脑海里自然而然地浮现出画面:秋高气爽的午后,昏昏欲睡的课间,寂静无声的教室,她一手摁着书角,一字一句读着,小心翼翼地写上自己的一腔赤诚——

      这本书是她的,

      蓝色字迹也是她的。

      一时间,手上翻阅的轻飘飘的纸张无端生成千斤顶般重量,海底那些尘封已久,在日复一日的侵蚀下锈迹斑斑的铁锁链震颤着,足以使她的食指指尖难以受控地抖动起来。

      吧嗒一声。书从她手上滑落,砸在木质光滑桌面,松动的书籍从两头断裂些许。

      “为什么拿给我看?”林起云眼睫低垂,目光凝滞在碰过书页的食指指尖,语气却是低沉的质问。

      李昶却像对待稀有难寻的珍宝般拿起书,用手抚平封面形成已久的折痕。

      “林起云。难道你从不怀念或是回忆过去?”

      “我习惯往前看。过去毫不值得怀念。”她是如此的笃定。

      “过去的人你也从不怀念吗,比如你最好的那个朋友……”

      “不。”她几乎在听到“最好的”三个字时立刻出言否定,像是要借助语言的重量压下不断震颤的隐隐冒芽的忧怖。

      “只有不重要的东西才会逐渐消逝。因此,消逝的都是不值得怀念的。我一直向前看,我喜欢向前看。对,没错。”

      长而错落的眼睫再一次遮蔽住瞳孔,以及眼底的情绪。李昶提起嘴角,眼里却没半分笑意。

      “你确实变了很多。”

      林起云猛地抬脸,杏仁般圆润柔和的眼发出锐利似箭般的质询。声音中再没有冷冰冰的寒气,相反,带着燎原火焰般的攻击与倾覆。

      “难道你就和过去别无二致?”

      确实,没有人能和过去一样。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定数是变数。也许,发生了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记住了什么。唯有记住的东西悄无声息改变着你我。

      李昶眼尾沿着眉骨的峰度下垂,末尾双眼皮凹陷的弧度里,盛着明暗交错的光影。

      他披上外衣离开了办公室,几乎没发出一点脚步声。

      离开前的那个眼神,因为过于深邃,难以分辨其中蕴含的究竟是失望还是一句不合时宜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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