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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酒厂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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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雾笼罩之下,四周白茫茫一片,仿佛连声音也听得不那么真切。
眼睛、耳朵、鼻子,甚至是嘴巴,都像是被一层透明胶带牢牢裹住,看不清、听不清、闻不到,也说不出话……手脚也变得难以控制,仿佛随风的方向漂移。
巨大的图书馆隔断下,是一条两侧长满青苔的主干道,头顶悬挂的牌匾刻了四个大字——“天道酬勤”
两个女孩你推我挤地飞奔而过,后面追着个穿保安服的,风扬起她们额前的碎发,拂过校服前的校牌。
“快点快点,要迟到了,追上来了!”
“我就说又吃饭又洗澡会来不及吧!又要挨骂了!”
“没事,一个人挨骂确实丢脸,我陪着你就没事了!”
一阵浓雾倏然卷席而过,天色仿佛更青葱了些,碧绿碧绿的,要滴下浓稠的树脂。
“你哭什么啊,怎么了?”
“……我想家,想我妈妈。”扎着马尾的女孩伏在桌边,捂着眼睛,声音小到根本听不真切。
周围的一切都是陌生的,张着血盆大口放肆大笑的人、黑板报上扭曲狰狞的染血妖怪、飞速旋转的吊扇像是要割人脖颈的锋利刀片。
“不是吧,你是没断奶的小孩吗?哈哈哈!”她笑的温柔,像冬天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光,手里是一颗剥开的巧克力糖。
一声金属般划破天际的刺耳尖叫后!轰隆轰隆!一声闷雷炸开!
从齿根处传来一阵猛烈疼痛,她死死捂住牙齿。很快,一颗颗牙齿从牙龈处完整脱落,连带着满嘴的鲜血溢出……
“小曦!小曦!!!”
林起云猛地从床上坐起!动作幅度太大,瞬间感到大脑一阵缺氧。
“怎么了起云?”她们两人一个房间,彭巧睡在里边靠窗的那张床。听到叫声后先是被吓了一跳,随即光脚跳到林起云床边。
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滑落,碎发湿漉漉地粘着鬓角。连睡衣轻薄的领口都有些许被冷汗浸湿,映出她瘦削明显的锁骨,像两把月夜下冷岑岑的弯刀。
彭巧还从没见过她这样失魂落魄的模样,一双琥珀般的瞳孔里尽是恐惧与忧怖,像是刚刚遗失了最珍爱玩具大哭过一场的小孩。
她是如此需要轻柔的爱抚和一个坚实可靠的怀抱。
彭巧从床头柜抽过几张纸,小心拭去她额头的汗珠,见她毫无反应,如提线木偶般没有人牵动线绳就只能呆呆地愣着。
“做噩梦了嘛?没事了没事了。”彭巧试着在她背上轻拍。她杏仁核般的大眼睛泛着红,就这么可怜地望着虚空,秀丽挺拔的鼻子时不时猛吸一下,像皱巴巴的小狗。
彭巧尝试着伸手,将林起云半揽到怀里,感受到她尖尖的下巴戳在自己肩膀。像抱着一团轻柔但微微发烫的棉花。
过了一会,林起云抬起垂在身侧的两条无力的胳膊,反抱住彭巧。
有那么一瞬,身后的双手使出了吃奶的劲,紧到彭巧的肋骨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不过也就那么一瞬间的事,随即她就被轻轻推开。
林起云身体不再哆嗦,眼神明显冷静下来。
她平静地说:“我没事了,快去睡吧,明天还要去盘点呢。”
过于突然的转变让彭巧很不适应,她仍然不放心地追问了好几遍,下床倒了杯水置于床头柜上,末了瞥了林起云好几眼才安心睡去。
确认彭巧睡着后,林起云拧开床头的台灯,光线调到最暗,从床头柜底下的抽屉里取出自己的日记。
她逐字逐句反复读着那几页,直到心脏不再有跳楼般难以忍受的失重感觉。
*
应收账款的客户名单陆陆续续查了部分。
这天是和瑞禾管理层约定好去做盘点的日子。邹鸿达和费会计领着几人去了瑞禾生产基地。
瑞禾是B市有名的葡萄酒生产商,在密云、新疆、河北等地都建有生产线和生产基地。
林起云一行人来的正是位于密云的爱斐堡酒庄,占地1000亩。几乎是刚下成金高速,道路两旁大片大片的葡萄园现出绿意,酒庄哥特式建筑风格的顶尖出现在山坡的视野中。
她们先去参观了现代化葡萄酒生产线。邹鸿达在一边负责介绍——新鲜采摘的普通先进入去梗破碎机,将果实与果梗锋利,再经由自动筛选机高效去除杂志及不成熟果实;
发酵设备由不锈钢发酵罐及自动控制系统组成,最后经过自动化灌装线进行消毒、装瓶、封口以及贴标。
流水线有条不紊,运作效率极高。
一行人踏出门时,装运葡萄酒的大货车纷纷驶进院子排成一溜,足足有上百辆,工人们汗流浃背地正往上小心翼翼地搬运着成箱包装好的葡萄酒。
林起云瞄了一眼大货车,趁其他人不注意走上前。
“哎,师傅,这货箱里垫的夹层够厚啊。”林起云垫着脚,摸了下货车车厢里垫着的足足有十厘米厚的海绵。
——海绵底下空出了不小的空间。
夹着烟,带个帽子的中年司机疑惑地看着林起云。估计是见她穿得齐整,气质又出众,捏着手里的烟客气道:
“我们这运的是葡萄酒,那个玻璃瓶子易碎,肯定得垫厚一点啊!”
林起云礼貌地笑笑,问:“师傅来这儿多久了?”
司机师傅吐了口烟,倒像有点不好意思似的一挥手,“没多久没多久,我这个月才调过来的!”
“哎哎!聊什么聊,还不快干活去!”邹鸿达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拍着司机的背,让他去跟工人一起搬酒。
“瑞禾给你发工资,可不养吃闲饭的啊!手脚勤快点,废话少说点,知道吧!”
邹鸿达拿着盘点要用的清单,招呼林起云去督盘。
仓库里,温度大约是十几度,湿度倒是比外头高不少,一进去就感觉鼻腔都湿润不少。
四四方方的储藏柜里,葡萄酒整整齐齐小山似的垒着,有成箱的、一瓶瓶的,还有不少原浆。
费会计和手下员工正在挨个清点。
“哎,经理,您这有水喝吗?”彭巧砸吧两下,除了她,林起云和唐然也都觉得有点渴了。
邹鸿达头发打理得油光发亮,跟葡萄酒瓶子一起反射着仓库里偏昏黄的光。他扶了扶镜框,看了眼费会计,不好意思地说道:
“哎,是我们的疏忽,忘准备了。这儿是仓库,还真没水喝,去外面拿也有点麻烦。”
他略一思量,环视了一圈偌大的仓库,建议道:“不过这儿倒是不缺葡萄酒原浆,我看盘点一时半会结束不了,要不我让底下人拿点过来尝尝?”
唐然好奇道:“原浆是什么啊?”
“原浆就是还未经过处理的原始酒液,较好地保留了葡萄酒的原始风味,还有各种营养成分,口感比较浓郁。”
听邹鸿达这样介绍,几人显然产生了一点兴趣。
于是底下一个员工用一次性纸杯装了四五杯过来。
“害!对味!”邹鸿达大拇指和食指捏着纸杯,小指不自觉翘起来,一饮而尽,正咂舌品味着浓郁的后劲。
审计师们对酒了解不多,加上看邹鸿达喝得这样爽快。误以为这类果酒更像带一点度数的水果饮料,入口也确实甘甜绵滑,并不难喝。
没想到原浆酒精度更高,后劲也足。等盘点结束后,几人都有点晕头转向。
彭巧和唐然平时能喝一点,只醉了三四成,大脑尚且清醒,四肢也还听使唤,只是身体微微发热,血液流速快了不少。
但林起云平时是个滴酒不沾的。此刻已然脚步虚浮,走一步退三步,还打着弯。面部和颈部的血管扩张使得她面色潮红,两颊像点了胭脂,嘴唇半张开吐着热乎乎的气。
彭巧和唐然一人架一只胳膊把她弄上了车,回到了瑞禾本部的办公室。
“快来快来,搭把手,给她放座位上!”
一只修长有力的胳膊伸过来,从彭巧手里稳稳接过林起云,将她胳膊绕过自己脖子搭上肩膀,好借身体的力量把人扶到座椅上。
“李经理?怎么是你?”彭巧惊讶地发现,来搭手的并非施杰,而是李昶。
李昶将人放到座椅后,才发现这人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甚至有被她手臂和肋部的骨头硌到。
“她这是怎么回事,喝醉了?”
彭巧咯噔一下,晕乎乎地反应过来方才说错话了。今天本就是李昶每周固定来视察的日子。
她先咕嘟咕嘟灌了一大口水,才喘着气说出盘点时喝葡萄酒原浆的事。
李昶一看表,距离下班也不远了,况且醉成这样也办不了公了,于是建议:“这样,都收拾收拾,我开车送你们回去休息。”
路上,李昶开车,彭巧陪林起云坐在后排。唐然一早自费搬去了居住环境更舒适的宾馆,并不同路。
李昶偶尔透过后视镜瞥向后座。林起云正闭着眼,乖顺地靠在彭巧肩窝,怀里还紧紧抱着电脑。
片刻前把她拖离办公室时,她死死抱住门框不放,几人耐心劝诱了好久,她才结结巴巴表示要把电脑带着。
到宾馆后,李昶让彭巧先照看着,自己去楼下买点解酒的吃食。
等他一手提着两份热粥,一手提着超市买的蜂蜜水、酸奶、果汁以及一些有助于解酒的水果叩门时,半天没人响应。
李昶试探着用肘部轻轻一推,门竟没锁。这两人也是心够大的。
宾馆是标准的双人套间,整体呈现素淡的灰色调。落地窗侧靠里辟了卫生间,靠外还有个视线开阔的办公桌,倦怠时放眼远眺即是这座城市最宁静优美的江边夜景。
屋里只开了床头暗灯,彭巧躺在靠里那张床上,腰间卷着被子,睡死过去了。
李昶轻手轻脚地放下东西。林起云正半靠在床头,脱了羽绒服。不知是不是太热,黑色半高领针织的领口被她扯得松垮变形。
“喂,喝点蜂蜜水醒醒酒?”李昶伸手在她面前晃,只见一对浓密睫毛小扇子般开合,一时叫人看不清到底是睡着还是醒着。
半晌没有反应。落地窗外流光溢彩,如数亿光年外的银河,无数行星在其中畅游,争相反射着恒星燃烧的光芒。
李昶俯身将蜂蜜水放置于床头柜上。衣摆突然被一只手拉住。
“……妈,我等你好久了。你终于回来了。”
一声带着鼻音的含糊嘟哝后,两只胳膊探过来,紧紧环抱住李昶劲瘦的腰身。
属于她的气息也随之扑来。
李昶顿了顿,瞥了眼窗外。那里正不断传来悠远的水拍江滩的浪潮声。
他顺着力道面对床头坐在床边。那个醉醺醺的人把脑袋很深地埋进他怀里,视线里的是一头凌乱的黑发。
她的长发一贯漂亮。且呈现出一种浓度极高的黑,黑得甚至有些发蓝发紫,总是如同深色绸缎般散发着光泽感。
李昶把手轻轻放在她头顶,顺着滑到脖颈的位置,拍了拍。
林起云带着哭腔小声地叫:“小曦……小曦,小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