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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帮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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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修仗着自己熟悉环境,脚步变换不停,扯着蒋天时东躲西藏,不断地调整奔跑方向。蒋天时感觉到拽着自己奔跑的这位公子,竟然力道大的出奇,愣怔着盯住眼前之人一晃一晃的发尾,不由自主地逃着。
就这样,黎明修拽着蒋天时一路逃出水袖湖,穿街绕巷,到了桃花溪。
桃花溪,江都人常踏青之地,溪边种满桃树。春日花开,似云霞似锦绸,溪水潺潺,溪面几浮舟,江南美景也。
蒋天时见到了这样的地方,一时也难掩惊叹。正想与黎明修说什么,又听见远远传来追逐声。
黎明修定着身子侧耳听了一息,拽着蒋天时一把跳进桃花溪边停着的摇橹船里。这摇橹船小巧,和路边还隔着繁茂花草,一般人不会注意。
她有身手,自然一跃而入。可惨了蒋天时,一路上脑袋快被摇成了浆糊,下盘不稳,就这样被黎明修带倒,在几乎趴入水中时,被黎明修眼疾手快地一把捞起,两人就这样面对面跌坐在小船里。
震的小船晃了又晃,漾起涟漪层叠。
“你”蒋天时刚想道歉,就被黎明修的手堵上了嘴,感受到嘴唇上的温度和袖中清香,蒋天时耳朵慢慢爬上红晕,连耳后的痣都红得愈加动人。
黎明修没有注意看他,只是侧耳倾听。直到听到追逐声渐行渐远,黎明修才空出心神看着眼前的蒋家公子。
这蒋家公子,确实是位难得的美人。几缕打湿的头发丝贴在脸庞,一双眼睛雾蒙蒙的,脸颊晕开红云,衬的脸白发黑,虽然是个男子,可神情里分明含羞带怯,可不就是一朵雨后海棠。
连黎明修也看的晃了一下神。
狭小的摇橹船里,两人面面相觑。
蒋天时不好意思的哼了一声,把黎明修的手扒下来,慢慢起身坐直,“不知该称呼你为救命恩人呢还是债主呢?”蒋天时双眼挑着。
黎明修回过神来,也觉得两人之间的姿势有点太过亲密,坐在一旁后,下意识将手放在衣摆处擦了擦,回道,“随君心意。” 说完这句,黎明修便不再说话,只是看着蒋天时。
于是,这一只轻轻摇晃的小船里,两人相对而坐,只余沉默。
三两息后,黎明修忽然笑了一下。
她本来气质不显和气,一笑起来,竟然有些说不上的雅致疏朗,黑沉沉的眼眸里是蒋天时看不出原由的喜悦和其他读不懂的情绪。
蒋天时虽然不理解这公子缘何一笑,但是看出其心情很好,可看着眼前这公子擦手的动作,又品出些嫌弃来,心里说不上来缘由地又羞又恼。
只是,想到赌债未清,强接着前话说道:“一个报恩一个还债,若按我心意,自然选报恩了,恩公。” 连一声“恩公”也喊得阴阳怪气起来。
“好。随你。”黎明修脸上的笑又变大了些。
看见她笑,蒋天时心里又有些后悔,觉得自己实在不知感激。怕黎明修生气,抬着眼偷偷打量她。
黎明修早就注意到他的小动作,自然知道自己是哪儿得罪了这位娇气的美人,只觉得好笑,慢悠悠解释道,“在下只是不惯与人亲密接触,倒不是嫌弃阁下,还望公子勿怪。
蒋天时不知该作何反应,下意识躲开她含笑的视线,半真半假“哼”了一声,掀起帘子看外面溪水潺潺,心底却涌出一点自己都说不出原因的窃喜。
黎明修看对方耳尖红得不行,知道算是把人哄好了,自然地问道,“你不好奇我是谁吗?”
蒋天时将脸转了过来。
“不想知道我为什么帮你吗?不想知道咱俩的赌约怎么算吗?”
黎明修把他的疑问一句句都点了出来,蒋天时终于反应过来,眼巴巴地看着黎明修,等她的答案。
黎明修只觉得这位蒋公子比起小时候真是可爱可怜多了,和他在一起总是想笑。
蒋天时不知道她又在笑什么,总觉得自己在她眼前轻飘飘的,一切都会不受自己控制,还是忍着她的这种笑而不语,追问道,“说呀,到底为什么?”
“因为你容貌出色,因为我和你有缘份未了。”
后一句是主要原因,前一句嘛,也就顺嘴一说了。黎明修自觉自己说的都是真话,所以平静地说完也就心情很好的闭上眼,听船外流水声声。
蒋天时却心内震撼,有心想多问点,又不好意思,嘴张开又合上,还是哑然。
看黎明修探出船篷,好似起身要走,蒋天时心里还没明白,嘴里却说了起来:“公子可还能帮我个忙?以后有机会我一并还您恩情。”
蒋天时说完就心里暗悔,自己今日对陌生人的信任与指望来得简直莫名其妙。
“好。”黎明修扭回身又干脆地答着,看蒋天时愣愣地,还好心补充了一句,“先把情况说与我听。”
蒋天时回过神来,一阵狂喜,可真找到人听自己说的话的时候,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黎明修静静地坐着,没有出声催促。
千头万绪间,蒋天时抿了抿已经有些干的嘴唇,两只脚并在船板上,鞋尖捻了又捻,终于将手握拳,定下心神,尽可能地用些简练语言把事情说来。
“我来自闽州,名蒋天时,闽州有“嫁儿子”的风俗,且无拘男女,我家原有些财产,今家道中落,听说江都繁华,蒋之北那老匹夫便带我来此,说是招亲,实则想将我卖出去,若是女子就罢了,我只当赘入别家,正好和那老匹夫断了关系。
可蒋之北要‘彩礼’太高,一般的女子都由家里做主,想与蒋家结亲,哪里相的中我,相中我皮囊的,又手里无钱。
想来想去,倒是男人来的多。我不想和男的结亲,自己没有置产,又没立基业,生活还赖着蒋之北,所以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蒋天时说到自己不想和男的结亲时,还偷看了好几眼黎明修,生怕她甩袖离开。
“这个不难,我可以帮你想办法,但你要先说说,赌桌最后一局,我那样做的原因为何?”黎明修说完定睛看向蒋天时。
蒋天时肃着张脸沉默了。
其实他很想说,还能因为什么,年轻臭显摆呗。要是自己也有那样高的技艺,也要找机会显摆。
话又说回来,要不是因为这人显摆劲儿憋不住,俩人也不必一起被追。
不过,蒋天时就算再笨,也明白自己能完好无损逃到此处,还能有空顺便谈谈条件,皆是托了眼前公子的福,有些话就不能瞎说。
可是,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原因呢?
“因为你容貌出色。”这位公子刚说过的话突然又响在蒋天时耳边。
蒋天时抬起头看着黎明修,后脖颈子麻了一下。
黎明修还是跟刚刚一样,只是静静地望着他,白脸黑眸,高高挑起的发尾有几束因为刚刚的动作而落在肩前。
蒋天时觉得自己的心都轻飘飘的,像柳絮在风里一上一下飘扬不定。
“你是为了展示赌术吗?”半天没有进水,他说话声都变得有些干哑。
黎明修扫过蒋天时不知何时落在肚子上的手,含糊的回答道,“是,也不是。”
蒋天时灵光一闪,却明白了他的未尽之语,是为了展示赌术,更是为了告诉自己上了赌场,输赢随庄家定。
是怕自己沉迷此道吗?
一个与自己非亲非故的年轻公子哥,为什么做到如此地步来帮忙?
虽然蒋天时平常也爱看那一夜暴富或者因身材容貌被人赏识从此富贵无忧的话本子做些美梦,可也没敢想象现实里真地遇到。
他知道自己确实有幅好皮相。尤其近几年年岁变大,人逐渐长开,常碰到些垂涎自己的歹人,可那些人大多想讨些好处,轻浮至极。
眼前这公子眼色清明,气质凛然,左看右看都不像那样的人。
实在也想不出别的答案。
“你想揭穿赌局把戏,让我从此以后不敢沾赌场的边吧?” 蒋天时说着说着,末尾声音都有些发虚。
自己都觉得自己太过自恋。
看蒋天时那心思百转最后咬牙说出来的模样,黎明修只觉得有趣,“还算有点脑子,不算我白费苦心。说话算话,你的事我就帮了。”
蒋天时一听,喜上眉梢,“公子你打算怎么帮我呢?”
“那要看你之后什么打算了?”黎明修挑眉看他。
蒋天时不算个敏感的人,可这位气质清冷的年轻公子的话,总让蒋天时读出些难得的关怀。
于是控制不住的,蒋天时就挂着一个浅笑说出心里话来,“说来你别笑话我,我,我一直也没什么想做的,只不过贪图享受、混吃等死罢了。若不是事情难到我的眼前,我向来是不爱多管的。”
“很多人生来就知道自己要做些什么,或求名或求利,还有人心有大志,愿意为生民百姓利益驱使,甚至有的人即便不知自己内心真正所想,也愿意稀里糊涂随大流。
我虽然不在这些人中,也并不知自己究竟想做什么,可我愿意活着,若有条件,高床软枕、金银珠宝、锦绣华服、珍馐玉食我是都要享受一遭儿的。我这个人,俗气吧?”
“那蒋老贼,自我幼时有记忆起,就带着我们极尽豪奢,我不爱读书,但也记得书上有‘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么句话。
虽然家道中落,可我还是过惯了好日子。说起来,好像我还得感谢这老贼从前待我的好。”
说到这里,蒋天时将头扭至一边,避开了黎明修认真倾听的眼神。
“我倒情愿他从前待我不好,我也不必像如今这样,敬爱不成,仇恨不得,拿不起放不下的扭捏样。”
蒋天时感觉好像有东西哽在喉间,很想以若无其事的模样接着说下去,可有些话字如千金,竟然吐露不出来,一时又沉默了。
看着蒋天时,只是垂着眼,黎明修觉得好像看见以前养的长毛狗狗“老金”,垂着耳朵耷拉着眼睛,好像天底下最可怜的就是它了。
“尝尝这个。”黎明修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一包油纸包的点心,拿出一块递到蒋天时眼前。
蒋天时瞪圆了眼睛,这位公子,确实体贴靠谱。
“家有小妹,惦记这董家酥糖好久了,今日过来本想给她带回去些。这是江都特产,你自闽州而来,不如尝尝。”
听出黎明修的声音较之前还隐约多了些温柔,蒋天时只觉得自己的心好像酸了一下,明明不觉得怎样,还是委屈了起来。
他觉得自己今日实在失态多次,将起伏心潮压下,接过那酥糖一口塞进嘴里嚼着,装模作样品味起来。
“好吃呀!”
蒋天时眼睛又泛起光彩来,只觉得这糖虽是酥皮,但层层叠叠,入口即化,甜而不腻,让人心情不由自主轻松起来,沉浸在香甜绵滑的口感里。
“蒋公子喜欢就好。”黎明修微微点头。
蒋天时想起前话,耳朵悄悄爬起红晕,忙说道:“公子刚刚问我的,我说的多了,只论我将来打算,我是想说,我决意自己去京城闯荡,找一富贵人家的女儿结亲,纵使人家招赘也没关系,反正我肯定是不愿意和男的结亲,到时候就和蒋老贼彻底恩断。”
“蒋公子如今年岁几何?”就在蒋天时以为黎明修要笑话他时,黎明修开口问的却是年龄。
“十七、我今年十七了。”蒋天时觉得自己虽然早已想明白,还是不由得因为将自己一个正当年的男子毫无志气、只想赘入富贵人家以求富贵安逸的心思,剖白给陌生人而羞臊不安。
“我知道了。公子平素生活如何这几日便如何,我保准七天后江都无人来向公子下聘。”黎明修话末已带些凌厉之气,眼里的温和藏着笃定。
“还有,我姓黎,名明修。你若是事后反悔想留在江都可来寻我。若一心往京城去,那就祝蒋公子得偿所愿,以后顺遂无忧。”
黎明修没有嘲笑没有挖苦,竟是事事替蒋天时考虑周到,他压在心头的苦闷减轻许多,整个人明亮起来。
“我叫蒋天时。多谢黎公子。不知你的年岁,但看着应该比我小些,我就托大与君称兄道弟了,和君相逢,心内欢喜,待我以后重逢富贵,有机会邀君一起喝酒。”
“好。蒋兄还真是一如既往、别具一格。”黎明修看着灿烂起来的蒋天时不由得笑着说道。
“看黎公子你像个读书人,没想到文采这么差,我不爱读书的都知道,一如既往这词不是用在两个初见的人之间吧,应该说咱俩一见如故。”
蒋天时得到保证,已经顾不得真假,心里就是对黎明修的信任,所以已经恢复往日神情,那漂亮的眉眼愈发生动活泼,骄气纵横。
“是,是一见如故。”黎明修说这句话时好像咀嚼着经年时光,再轻轻地咽下去。
俩人就此告别。
蒋天时站在原地,看黎明修远去的背影,下意识摸摸耳后红痣,鼻尖还有一些似有若无的清冷香气,他喃喃道,“黎明修,你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