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秀折金枝》破铜烂铁金水

17、萧棠

　　邓大驴在淮花街、负风苑的侧门廊下倚墙而坐，神色萎靡地发着呆，不似往日神气。
　　旁边几个帮闲护卫看在眼里，有相熟的互相使个眼色，就有人开口，故意说道，“邓大驴，这两日怎么没见你出去逍遥？可是又找到了新乐子啊？”
　　说话的人叫刘渔，和邓大驴原有些交情，二人曾一起在水袖湖同一家赌场待过，后来不知怎的，邓大驴一声不吭，不见踪影，有心人观他素日行迹，自然猜他大概是招惹了什么女人，露馅躲事去了。
　　没想到，不到一年邓大驴又回来了，还和刘渔一起给同一个主家当差，这不，在刘渔看来，要想和其他兄弟打好关系，聊点邓大驴身上的故事，拉近距离再好不过。
　　男人嘛，凑在一起，不就是说点谁谁的闲话，谁管真假呢，最好，再和女人沾点边，那可真是天底下第一有乐子的事。
　　“哪还有什么乐子。滚滚滚，哪凉快哪去，别跟老子这儿瞎说。”
　　其实本就是几个闲人说点闲话，互相捧场消磨时光，谁也没料到邓大驴忽地就翻脸认真，看刘渔也讪讪的，其他人更不敢搭腔，连带着那个混过来的门房小童也没好意思地散开，还是回去守着大门。
　　邓大驴也顾不上想自己是不是破坏了气氛，没办法，谁叫自己那点心事被说中了呢。
　　邓大驴原名邓闯，江都本地人，小时候不喜读书，机缘巧合认识一个江湖老头，学得一点皮毛功夫，偏他有贵人运，因那一点拳脚功夫，经人引荐，倒也在牙人那儿挂上了号，就这么被推荐给水袖湖一家赌场做打手，得以谋生。
　　机缘巧合，认得了董长富，一个单身汉子，上无父母长辈，下无姊妹兄弟，又在赌场这样的地方，不识几个字，仗着那点功夫，正是不管有钱无钱，过一天算一天的随便生活。
　　碰到董长富这样的人，可不是一拍即合，狼狈为奸。
　　偏那一夜，下的手重些，那叫柳娘的就不管不顾地寻了死，晦气极了。怕事情败露，邓大驴是连夜拔腿就跑。
　　没想到，一直也没什么风声传出来，外地哪有本地好混，他就悄悄回来，打听风声，看董长富又娶了一个，这才安心。
　　说到董长富这后娶的一个，那可真是滋味十足，可惜这娘们儿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真是恶毒狠心，连自个儿的相公都杀，还是虐杀!
　　邓大驴不想承认，自己被一个娘儿们吓破了胆，龟缩在这，不敢动弹。
　　只听连日里董氏杀夫案传得沸沸扬扬，听众人都说那娘们是个恶妇，心里才缓解些，可惜，还没行死刑，邓大驴怕那娘们儿临死前再拉个垫背的，把自己给折上，心里就存段心事，坐立不安上了。
　　邓大驴这里兀自沉思，其他人讨个没趣儿，正都不自在着，就看远远地过来两个年轻公子，好像就是奔这座宅子而来。

　　黎明修和蒋天时本就打算用过早膳出府找人，结果刚用完膳，府里就收到吴山托人带来的消息，说是陆大人有个什么新案子派吴山调查，不得空来，让黎明修先看着办。
　　虽然来人话说得含糊，但据黎明修看来，八成有什么不好放在明面上的事情出现，看样子关于董氏杀夫案之后的一应事情，吴大哥恐怕都不会参与了。
　　不过，到底是好事坏事，现在还不好说。
　　黎明修也就好言托报信人回复了吴山，和蒋天时一道出门。一路上黎明修还仔细感受了一下，今日身后倒是没跟着尾巴。
　　黎明修不复前几日迫切奔走的模样，今日带着蒋天时在去萧棠落榻之处的路上，两人的步伐几乎可以称得上悠闲了。
　　没办法，两人要拜访的，这位来自京都、热衷于打听黎明修兄妹的萧大人，不知是敌是友啊。

　　黎明修先在淮花街上的庄宅牙人那儿打听得萧棠的住处，然后带着蒋天时就一路问着朝负风苑而去。
　　看到负风苑侧门前坐着的那几个帮闲汉子，想到周打听提供的消息，黎明修下意识将目光探至人堆里细细梭巡，扫过每张脸庞。
　　自然，那几个人也回望过来，不过，凭二人的衣着打扮，他们也不敢明目张胆地看。
　　眼神在有一个明显精神不佳的汉子脸上停顿片刻后，黎明修脚步没停，领着蒋天时已经到正门前。
　　小童眼尖，正没趣儿呢，看有人来，还是两个年轻公子，就凑上来迎接，问道，“两位公子，不知为何事而来？”
　　“在下黎明修，有事叨扰贵府，还请小哥帮忙给你家主人递个信。”说着黎明修就将怀里揣着的拜帖掏出来递给那小童。
　　小童见他面上虽冷，说话却很客气有礼，爽快领命而去。
　　一盏茶的功夫不到，小童就回来领黎明修、蒋天时二人进去了。
　　一进苑内，看竹子青翠，假山嶙峋，芳草葳蕤，更有缠缠绵绵的花荫小径藏于其间，沿着□□再往前，不由眼前一亮，原来是一间临一泓池水而建的水榭。水榭四下里开着镂空雕花窗，隐约可见有一人在翻找书架上的书籍，另有一人在里面端坐烹茶。
　　看水榭旁池水汪汪，上有细碎波光，偶有风过，水榭里想来就是风声、水味、微光三样俱全。
　　蒋天时还在心内啧啧欣赏时，黎明修已经彻底沉默了。
　　毕竟这小小负风苑，不过是常租与世家人的暂居之所，竟然与于夫人买下的府邸相比，更添有别样风雅。
　　都言世家权盛，当真不虚。

　　给两人指了指水榭入口，小童就告退，两人目光落在他所指方向，看水榭里已经出来一人拱手迎接，“公子，这边请。”
　　兰陵萧氏啊。
　　黎明修心里慨叹，一只手在与蒋天时擦肩而过时，轻轻拂过他的手肘，跟着来人进了水榭。
　　意外地，蒋天时瞬间明白黎明修的意思，脚步慢下来，落在黎明修身后，原地停留，目送其跟着那人进入水榭。

　　“见过萧公子。”黎明修一踏入房中，假装没有察觉到对方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打量，向书架旁正在翻书的萧棠见了礼。
　　对方并没有回答。
　　黎明修也不在意，只是接着自己的话说道，“贸然来访贵宅，实在是事出有因，还请萧公子不要见怪。”
　　话音刚落，黎明修察觉到一本卷起来的书从自己低垂着的眼前轻轻划过，目光跟随着她抬起头来，就看到刚刚迎她进来的那位已经将茶倒好，给两人让出空间来。
　　原来萧棠是示意她坐过去。
　　“旗风，出去。”
　　萧棠说完落座，旗风就默默退出，他那双狭长的眼睛转向还在原地的黎明修，忽的酿出一点笑意，点头示意。
　　黎明修走向茶桌，坐在他对面。
　　“江都十四岁的秀才？果然年龄不大。”
　　萧棠说完话，眼神从黎明修脸上落下，将手里的书放在一旁，端起装着刚煮好的茶的素瓷盏，在鼻尖嗅闻。
　　黎明修客气一笑，也端起来闻道，“真是好茶。”
　　“哦？小黎公子认识此茶？”
　　看黎明修认识此茶，萧棠几乎要以为黎明修确实是被世家收养的，这样一来，自己要做的事，可不就是事半功倍。
　　“算不上认识，这样的好东西，当然只能是各位世家的座上宾了，我们寻常岂能碰见？”
　　“那又为什么说好？好在哪里？”
　　萧棠的目光沉沉，语调里的兴味减少大半。
　　“偶然读过一点茶经，书上记载，南有名茶，唤作西山白露，梗长叶宽，汤色明亮，温香如兰”黎明修说着，将茶水抿入口中，“口感醇正，回味甘甜。”
　　“这茶据说产自豫章之地，采摘繁琐，还挑天时，难得呀。”
　　听黎明修说来，萧棠的嘴角又轻轻挂起，“小黎公子，年纪轻轻，博览群书，确实称得上英才二字。”嘴上夸赞，心中却可惜。
　　萧棠在京都也就是领个虚职，这一趟是为了招揽寒门英才请假而来。
　　自从两年前启用科举制开始，眼看圣上有捧寒门与世家大族对抗的心，世家各族都开始偷偷搜罗寒门子弟培养，以图永保世家青云之路。
　　时局所逼，萧棠虽然不觉得寒门能有什么人才值得招揽，还是领了家中长辈的令，来江都搜寻。
　　最开始到江都，萧棠是想着在江都本地氏族里找几个差不多的，毕竟，那些家境贫寒的怎么可能得到和世家子弟一样的培养教育。
　　萧棠就没想过会从真正的寒门里捞出人才来。
　　但据打听的消息来看，这黎明修确有其才，年纪轻轻，一次次下场的成绩都力压各家子弟，而且虽然有贵人培养，但确实身世坎坷，出自贫家，简直完美符合萧家要求。
　　所以今日得知黎明修临时来访，萧棠还是耐下性子一观。
　　本来听她恭维，萧棠还有些厌烦，一听后面的的几句话，心里就确定要选黎明修了。只可惜，这样的年轻人竟然出自寒门，不知那些粗劣之气需要多少年改正。

　　看萧棠客气之后，沉默不语，黎明修也不多说，只是细细品味着手中的茶。
　　感觉到萧棠又有打量的目光，即使知道萧棠来江都就是为了招揽人才，看到自己有所考察是在所难免的事情，黎明修心里还是莫名的涌上一股别扭，这样的打量并不让人舒服。
　　“听说小黎公子不是江都本地人？”
　　“萧公子这样的贵人，对在下这样的小人物也如此感兴趣？阁下好像并不好奇在下今日贸然来访的原因？”
　　看黎明修干脆利落地截断自己的话，萧棠也并不气恼，他心里这会儿难得起了些惜才之心，好脾气地说道，“既然如此，小黎公子就说说吧，究竟所为何来。”
　　“萧公子海涵，前几日，城中有盗窃案，今查出有一嫌犯在贵府任护院，还望公子配合，允我们带其回府衙调查。”
　　“原来如此，一桩小事，自当配合。”
　　“既然如此，在下先告退了。今日多有叨扰，多谢公子盛情款待，若改日有幸，再与公子详谈。”
　　黎明修不等他反应，看他下意识颔首，便匆匆而退，带着蒋天时向外走去。
　　待旗风命人压着邓大驴与黎明修、蒋天时一起去往府衙后，萧棠不再沉浸在自己挖掘人才的雅趣中，才反应过来，不知道黎明修和官府办案怎么牵上的关系，干脆唤人去打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