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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自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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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榻边看完书已经四下安静。
烛火摇动间,黎明修在房里的书桌前坐下,拿起于夫人新寄过来的信,问道:“这是今天刚到的?”
乐画守着黎明修在桌边小几上坐着打络子,闻言抬头回道:“正是呢。蒋公子到府里那会儿正好送来,怕他撞见问,我就从乐书手里先接过来,叫乐琴送来您房里。”
“你倒是反应快。不过这会子天又黑,烛火到底不如日光,你不如白日做针线?”黎明修没有先打开看,却走到乐画旁边细瞧她手上所忙之事,“原来是在打络子,给什么打的?这样着急,摸黑也赶着做。”
闻言,乐画一笑,“不是您说明玉小姐长大了,眼看生日快到要添个像样不俗的首饰,前些时间您寻了块白玉,叫人打只玉钗,您好在生辰的时候,送给明玉小姐。后来又吩咐我说,玉钗要是好了,就给您说一声,还说这是最要紧的事儿呢?公子自己倒忘了。”
“对对对,确实一时忘了。我记得那块料子不算小,还说若有剩余,给我自己再磨个平安扣托你给我打个配套的络子是吧?”
“对呀,也是今儿得的消息,送来的人说已经打好了,我也看了看,确实弄得不错。就给您收库房了,等您回头白日里有空的时候过眼呢。”
说到这,乐画冲着黎明修举起未成的络子,“喏,这不就来活啦?”
看乐画放下胳膊,一双细腻玉手来回穿梭,黎明修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难为画姐姐你对我们这样用心。回头得空给你带好吃的回来。只是也不急这一日半日,夜里做活实在费眼,你还是白日里再忙活吧,好不好?”
黎明修温言好语,换乐画不好意思起来,可机会难得,还是趁机说出心中盘桓多日的想法,“公子如今跟大人似的,我也不好强撑,辜负公子好意。只是还有一问,望公子不要嫌我托大僭越才是。”
“何出此言?”
乐画抬头深深地看了黎明修一眼,又垂下头干脆跪在他脚边,“我自知是夫人派来服侍公子兄妹的,本没有说话的余地,也知道人生在世不要追根究底为好,可与公子兄妹相处着几年,我知道公子的为人,比世上许多人都有心,待我们这些丫鬟小子也都极好,所以忍不住想说。
不知道公子心底执念为何,对如今日子亦或是来往人物总是淡淡的,只有明玉姑娘能让公子心神有动。公子素日不爱什么玉石装饰,也甚少张嘴要什么玩意东西。
如今,忽然要一个与姑娘配套的平安扣,加上之前也总是对明玉要求颇高,担心其后半辈子的样子,我想问的是,公子是否要将平安扣作一个念想留给明玉姑娘?”
念想这个词说得委婉,其实,乐画想说的是“遗物”。
只见她开始还说得艰难,后面则有些一吐为快的意思,黎明修的心忽地悬空又落下,也没了动作,只是站在乐画身边不发一言。
惊讶犹如灯花在脑中爆开。
惊讶于乐画的敏锐,惊讶于乐画的直接。
黎明修下意识想摸腰间的玉佩,等手指攀向腰间时才发现,自己已经换了一身常服,并无配饰在腰间。
“我知道公子向来不是眼里无人的轻狂性子,又惦记着素日里公子对我的照顾,所以如果公子心里有什么不如意,只要能帮上公子,乐画愿意尽绵薄之力。”
乐画重新抬起头,那张熟悉面孔上不再是往日的温柔而是藏不住的担忧。
黎明修也没有想到第一个发现自己仍然心有死志的会是乐画,沉思良久,还是将乐画扶起来,“姐姐怎么突然这么想?要不是夫人心善,我和明玉还在外面无家可归。
自入府以来,府里的桩桩件件,哪一样不是姐姐费心,我和明玉也托赖姐姐教导如今才有些像样。还未报答夫人的恩情,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我还要如何?怕是姐姐太过担心我,有些想左了吧。”
乐画看黎明修说得恳切,除否认之语外再无它言,自知也不好再说下去,便顺着黎明修搀她起来的手借力站起,“原来如此,那是奴婢想左了。还望公子好好地保重自己。也谢公子不追究奴婢的妄言。”
乐画深知夫人要求,府内即便大丫鬟四人也尽量不贴身服侍黎明修,所以只是细心把床铺好后就退下了。
黎明修坐在书桌前,等乐画出去,才放下那封未拆的信,拿签子把烛火挑得更亮,自顾自出神。
除了明玉,在世上自己已经没有亲人了,自己以寒门之名应夫人要求参加科举甚至以后可能踏入官场,且不说一定能考中,就说如今世家豪族之强,连皇室众人在世家前也要低首,谁不知以前做官都是世家推举,这科举之制也不过才开几年,到了金銮殿上,没有世家背景,未必被选的中,就算自己幸运得公主托举,一个冒充男人做官还没有家族的女子,真正的结局也未必多好,人活着不过是利来利往,互相倾轧罢了。
还有,自己眼见着长大,到时候身形可以刻意改变,嗓音可以故意压低,月事可以靠药暂时遮掩,但这些终归不是长久之计……
虽然自己无甚意趣,苟活至此,一是为了将明玉养大,二就是为了报夫人的救命之恩听她安排。
静思己心,不过是浑浑噩噩混日子。
这世上女子多苦难,但是到底自己还算其中有些幸运的。
蒙上天怜悯,还将幼时有“一语之恩”的恩人送上门来,等帮他躲了这一劫难,与他也就缘分尽因果了。只等自己一步步考入京都,按夫人安排踏入官场,到时候,明玉已经长大,有了傍身的能力和银钱,自己是死是活也就随天认命了。
一眨眼,蜡烛已经燃半,黎明修放下挑火签子,想到眼前青争、柳娘的案子,罢了,世上女子多不易,自己还是趁现在有机会能帮一人是一人,能帮一点是一点就是了。
黎明修站起来踱步,反正,以前也不是没有寻死过,既然没有死成,就活着吧。
还是把于夫人的信封拆开看了看。这次又多了些新话,原来徐家的公子查出四年前的江都拐卖人口案,案子背后似乎另有隐情,夫人不放心,让黎明修彻查。
这徐家是夫人选中的人家,只是不知道,时过四年又想起来调查旧事,真的是出于对夫人的衷心吗?
看信纸在瓷碗里燃烧殆尽,黎明修躺上床,只是心思流转,辗转翻身,难以入睡,最后模糊听见不知几声打更,才沉沉睡去。
蒋天时睁开眼睛,看天光大亮,知道时辰不早,急忙起来收拾自己。看桌前放着一套新衣服,穿上身后大小合意,微微一笑。急忙去花厅寻黎明修。
到了花厅,只见乐琴、乐棋两个丫头在布置饭菜碗碟,不见黎明修,便问道,“两位姑娘可知明修去哪儿了?”
“蒋公子别急,我家公子一会儿就过来。”回话的是乐棋,是个爱笑的姑娘。
她这么抿嘴一笑,倒显得蒋天时一时半会离不开黎明修似的,纵然蒋天时不觉得和黎明修有什么,也不好意思起来,就往门外走去,心说散会儿步等着黎明修。
谁知迎头一看,黎明修正大步流星地迈入厅中,真是芝兰玉树,就那样撞入蒋天时眼里。
“怎么站在这儿呀?可是在等我?”黎明修问向蒋天时,看他不知为何耳朵泛红,支支吾吾的,有些奇怪地多看几眼,又朝厅里走去,“乐琴,可是乐棋又笑话人了?”
没等站在一旁的乐琴说话,乐棋先笑开了,走到黎明修面前行个万福,接着笑道,“公子这话说得,是不相信我了,只去问乐琴。
等黎明修和蒋天时坐下后,一面盛起一碗汤递给黎明修一面笑道,“您难得带个朋友回来,我们只有高兴的份,怎么会欺负蒋公子呢?”
“府里的这几位姑娘,虽然明面上是领薪做事的,但也是陪着我和妹妹一同长大的,性子是要活泼些,时予兄你可别见怪。”
听乐棋说完,黎明修大概猜到她可能是说了些什么或者是笑了笑,才让蒋天时这样害羞。
乐棋这人,平生没有别的爱好,唯有一癖好,大概就是爱收藏些美男子互相亲密的图册。那图册黎明修也撞见过,确实画的栩栩如生,叫人看了面红耳赤的,有些意趣。
所以,难得看黎明修有个略显亲密的、容貌较好的同伴,克制不住的开个玩笑,也能理解。
看蒋天时强装镇定的模样,黎明修也觉得有趣,让乐琴给他也盛了一碗百合汤。
“昨夜休息的如何?跑了一天,恐怕浑身乏累难耐吧?”黎明修看蒋天时注意力被汤吸引,顺便就岔开了话题。
蒋天时本来想问今日怎么没早早起来去衙门,被黎明修这么一打岔,确实也忘了想问的。
“睡得很好,府里人很是贴心。”蒋天时咽下口中的汤忙回道,“这身新衣服很合身,想来是你府里人准备的,府里人待我这样用心,这都是多亏明修你的安排照顾。我都不知道要怎么感谢你才好。”
“时予兄别客气。你陪我到处奔波,探获案情,也是辛苦,这是你应得的。”
黎明修的目光划过蒋天时身上的衣服,看他与自己今日穿的颜色差不多,只是花纹有所不同,看起来确实处处合适妥帖,又落在蒋天时的脸上,笑道,“快不要客气,等用完膳,今日还劳你陪我再到处跑一遭呢。”
“哦?可是有了那个毛贼的消息?”
看蒋天时反应得尚快,黎明修也不卖关子,“正是。”
“不知具体去哪儿呀?”
“淮花街。”
萧棠所居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