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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宁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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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国竣投来质询的目光,闻见玑忙道,“民妇的确曾于麟德年间在内文学馆就读,虽不敢说过目不忘,也有多有些强识的考语,门下省的案卷中应有记录。记住一个前月月末才见面的人,并非难事。若屈御史仍是不信,便请当场考校。”
晏珩忽地抬头向闻见玑的方向看去,吓得她眼神闪躲不定,只好研究起远处地面上砖石的缝隙。
只听他在上首道,“宪台,那边来人了,想是……”原来是看门外。
大司宪拍拍他,啪啪作响,听得闻见玑一阵牙酸,“去吧,强行拉你来,倒是我的不是了。”
“不敢,属下告退。”晏珩说完便拔步向外。闻见玑不敢看他的眼睛,更不敢明目张胆地与他行礼作别,只好用余光留意他翻飞的衣角。
晏珩衣袂带风,吹拂在闻见玑面庞上。她嗅到了杏膏桃粉的味道,混在一起尖锐地刺痛着她。她以为那一刻很长,其实不过瞬息之间而已。
这很正常,闻见玑心道。她自己都已嫁做人妇,晏珩还长她两岁,哪怕不曾娶妻,又怎么可能没有一二佳人红袖添香。
好极了,他们终于是彻底地分道扬镳,走上各自的路了。杨澹也终于不用成日里疑神疑鬼地找她的不痛快了。
大司宪武严锋着人取来一本卷宗,随手翻开一页,示意闻见玑可以开始了。
闻见玑看了看那案卷的封面,出言问道,“敢问大司宪,这卷宗是民妇可以看的吗?”
武严锋大手一挥,“怕什么,这都是二十年以前的事情了,早就明发邸报,传阅州府的,脑袋上这顶帽子,我还是看得很紧的。闻夫人,快些开始吧,屈御史还等着结案画押呢。”
语毕,他当真点燃线香,闻见玑便开始专心默记那份案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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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主,”说话的人身材魁梧,闻见玑若有耳听八方的异能,此刻便该听出来,这讲话的人正是二月望日在安业坊晏宅附近请她先行的蓑衣大汉。
“招了么?”晏珩冷声道。
“不曾,险些咬舌自尽了,兄弟们制住了,”那汉子回,“所以才匆匆找您来。”
“是么,”晏珩没什么表情地垂下眼帘。他从袖袋中取出一枚小巧的铜鎏金妆盒,掐丝错银,缠枝莲纹,精美非常。纤长的手指解开搭扣,露出里面一味杏膏,一味桃粉,均有使用的痕迹。
晏珩“啪”地一声关上妆盒,“再去试试。”
“诶,郎主,地牢在那边,您走反了!”那汉子叫喊着匆匆追赶晏珩的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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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炷香已燃尽,闻见玑合上卷宗,“麟德元年五月初七,京兆府万年县衙奉刑部牒文,通缉在逃要犯一名,姓张诲丹,行五,年廿八,原籍河南道汴州陈留县,家住清溪村东五间,身长七尺,面黑微髭,左颊有豆大黑痣,汴州口音。该犯于四月十五日……”
一旁的录事女史不需逐字记录,乐得清闲,也乐意看戏。
线香刚刚燃尽,房中犹有烟气,檀香余韵不绝。闻家娘子并不高声大气,只是用柔和的声音,平静的语气,像一个旁观者那般讲述着邸报上歹人的生平。
最初武严锋还想着她背完犯案便告一段落。熟料他一时不察,闻见玑便顺畅地又背了下去。
“今供状俱在,签字画押为证,伏听圣裁。张榜晓谕。”
屈国竣一时也无话可说,只好拉下老脸来同闻见玑道,“闻夫人果然好记性,是在下主观臆断了。今日之事,多有得罪,夫人受惊了,在此处签字画押 ,便差人送夫人宁家。”
武严锋只道公事繁忙,先行一步,闻见玑同他二人道谢作别,仍由着那女官与差役送出门来。
她来的时候刚过午时,如今却眼见得日头西斜。
那女官送她出门时,一改来时拒人千里的冰冷姿态,十分热络地对她嘘寒问暖。
闻见玑不由得感到几分好笑,“你既然能够选做女官,还是在肃政台这样的机要之地,便已是百里挑一的人才,更强过与你一同入职的男子。内文学馆的名头听着虽响,其实结业的娘子们大多都不会真的入朝为官的。”
“真的吗?”那女官半信半疑地问。
“真的,你比我强,也比内文学馆的许多娘子们都强。”闻见玑由衷道。
闻见玑远远地望见肃政台外停了一架马车,车前站着一名眉目温和的俊逸郎君,依稀是杨澹的模样。
闻见玑今日遭了好一顿搓磨,如今乍出牢笼,感慨万千,隔着十几丈远也觉得杨澹可亲可爱,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对他用力地挥了挥。
一行人终于来到马车前,杨澹先是谢过众位差人与女官,又将赏钱与众人分了,这才揽过闻见玑扶她踏上马车。
马车内,杨澹闭目养神,任闻见玑如何解释 ,就是不开口。杨喜带着青荇冲进少府监的时候,他可是实打实地吓了个半死,看到她全须全尾地从肃政台出来,一颗心才算落了地。至于什么晏珩之流,早被他抛诸脑后了。
思及此处,他不禁微微一哂。这晏家元郎,当年的右相公子,未免太也没用,自己在肃政台当着差,还能叫闻娘被带过来问话。
闻见玑回家后,孙氏罕见地没说什么重话,还嘱咐她用柚子叶泡澡去去晦气,想是杨澹从中说和。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闻见玑便又做回一个乖顺的好媳妇。
月上中天,闻见玑擦干长发,杨澹一把将她禁锢在怀中。
他轻轻地嗅闻着,低声道,“三娘,我来闻闻你有没有用柚子叶。”
说话间,他胸腔微微震动着,透过单薄的衣物完全地传递给她,两片开合的唇亦不时擦过她的颈项,引起阵阵颤栗。
闻见玑想,大概是热水泡得太久了,否则她又怎会一阵阵地头晕目眩。
杨澹是个血气方刚的青年男子,她的丈夫。从世俗意义上,她没有拒绝的权利,更何况,类似的情形在过往早已发生过不止一次!
可是她偏偏在这关口犹豫了,抗拒了。
杨澹的手本已探入衣襟内,在她丝缎一般的肌肤上爱不释手地游移着,竟似有所察觉一般退了出来。
“你不愿意?三娘,嗯?”他哑声问。
愿意吗?不愿意吗?
“愿不愿意?”杨澹用力揉捏着她,她吃痛地发出嘤咛,他却仍旧不肯停手,“是不是今天见了野男人,心思跟着野了?”
野男人,晏珩,闻见玑想到他身上浓重的脂粉香气,只觉得心如刀绞,耳畔是杨澹的吐息与催促,又令她头痛欲裂,“是不是?”
还能怎么样呢。
闻见玑闭着眼褪下衣衫,攀住了杨澹的肩。
杨澹十分尽兴,他脸上带着一种餍足后特有的平静,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着闻见玑光滑的肩背。
“你今天怎么带了那么件衣服,嗯?”他在闻见玑颊上啄了一口。
“是大嫂借我的。”闻见玑轻声道。
“有什么讲究吗,绣了他们顾家的家徽么?难不成左肃政台还会卖他吴郡顾氏的面子?”杨澹声音已带了几分倦意。
“不知道啊。”闻见玑道。顾令徽那袍子是夹了几层丝做衬里的,若是闻见玑当真遭遇不测被关进大狱,万不得已时至少可以用送洗衣服的借口传递点消息出来,让家里人心中有数。
闻见玑正要起身,杨澹眼疾手快将她按住,“还不睡觉,折腾什么。”
“你还问,”闻见玑甩脱他的手,“黏糊糊的不舒服。”
杨澹却是来了兴致,“不许洗,就这样,我们都成婚两年多了,还没个一男半女呢,我听说……”后面便是渐渐附耳说起了不足为外人道的荤话。
也许早就到了下半夜,闻见玑睁着一双困意朦胧的眼盯着帷幔。杨澹终于睡熟了,闻见玑小心翼翼地从他怀中挣脱出来,捡起地上的衣衫草草穿好,一溜烟儿地开门出去。
她照例在青荇的小房间里干了一碗药,又去耳房清洁一番,这才轻手轻脚地躺了回去。
可她反倒清醒了。
今日之事,处处透着诡异。若真的是因为钱四娘传唤她,那为何不同样地传唤薛静棠?由此可见,晏珩在左肃政台大约真的很难做吧。
知人知面不知心,那咄咄逼人的屈御史并不一定真的是坏人,而平易近人的大司宪也不见得就是好人。
晏珩如今无牵无挂,孑然一身,可以无所畏惧地做他的侍御史,可是若一旦跟她这有夫之妇扯上关系,便是送给了别人攻讦他的把柄。立身不正,又凭什么稽查百官呢。
晏珩是有真才实学的人,天下之大,何处不能安身立命,又为何一定要顶着这张留有伤疤,会遭人非议的脸回到神都入朝为官?他一定有他必须完成的事情,闻见玑不想因为自己拖他的后腿。
可是,如果他一定要做的事情,是当年那件呢,是让他大好年华险些埋骨他乡,九死一生的事情呢?
闻见玑在这春夜里打了个寒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