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柚绿》一声歌

3、第三章 调笑

　　“刷卡失败！”
　　宁柚重试了一次，依旧是同样的结果，她疑惑地扫了眼卡片，才想起这是沪城的公交卡。
　　司机投来质询的目光。
　　宁柚尴尬地在钱包中翻找硬币，忽然响起“滴”的一声——一名男生走上前，随手帮她刷了卡。
　　“谢谢！”他腕骨处深红色的心形烙印，别有几分浪漫，宁柚的视线被自然而然地吸引，停驻几秒，方顺着他白皙的小臂往上望，不期然地撞入一双多情含笑的桃花眼。
　　“宸哥，今天怎么这么主动？你平时不都视女人为洪水猛兽，避之不及吗？”
　　后方传来的打趣令宁柚从短暂的惊艳中回神。
　　这班公交俨然成了名副其实的校车，车上的乘客多半是与她年岁相仿的学生，背着塞满课本的书包，穿着土气的夏季校服，眼前这位除外——他随手拎着一个干瘪的单肩包，皱得像梅菜干的校服穿在他身上，愣是多了一丝神采飞扬的青春气息。
　　“毕竟是素未谋面的妹妹，可不得特别关照一下？”他不着调的回应，惹来一阵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哄笑。
　　宁柚直皱眉，正欲出言反驳，却瞥见他胸前的校牌上，姓名一栏清楚地写着“秋宸”二字。
　　“秋”这个姓氏太过罕见，宁柚很难不多想，他方才那句莫名的调笑或许不是随口一说。她母亲宁茜霞离异后能另觅新欢，她父亲秋旻超不也能重组家庭？
　　“怎么上赶着认妹妹？”
　　“我说真的。”秋宸别有深意地冲宁柚笑了一下，“是吧？”
　　宁柚深吸了一口气，提出眼下她最好奇的问题：“你怎么认出我的？”
　　“你爸把全家照摆在电视机上，每次经过客厅都能看到，想不印象深刻都难。相片里，你才读小学吧！”秋宸认真打量她，宁柚被他专注的目光瞧得脸颊隐隐发烫，“五官没怎么变，这么多年光长个儿了。”
　　宁柚不自在地避开他明亮的眼神，拖着行李箱往后走，在下车门前站定，准备到站便率先冲出这聒噪的车厢，偏偏云海中学位于白云山山脚，距长途客运站还有好一段路，她那自来熟的哥哥浑然不觉自己多么有讨嫌，跟着她挪了块地儿，继续在她耳边絮叨：“你爸可爱念叨了，总是自豪地说他有一个闺女冰雪聪明，自幼随她母亲去沪城念书。你从沪城来，是先坐卧铺火车到昆南再转大巴？路上没怎么睡吧，都熬出黑眼圈了。说起来今天可是九月一号，你难道转学了？我记得你和我同岁，怎么会在高三的节骨眼上转学？”
　　宁柚不堪其扰，她讨厌被人窥探私事的感觉，厌烦地拧起秀眉，“你能别打听这么多吗？”
　　从方才起一直见缝插针、插科打诨的声音又道：“还欠人钱呢，这么凶。”
　　宁柚火大地从钱包中掏出一张十元纸币丢到秋宸怀里，扭头对那名找茬的单眼皮男生说：“这样行了吧？”
　　公交车靠站，车门还没完全打开，宁柚便迫不及待地下了车，像跟谁赌气似地，拖着行李箱走得飞快，任秋宸在后头怎么喊，也充耳不闻。
　　滚轮摩擦柏油，一路发出刺耳的噪音，惹来周围行人频频侧目，宁柚熟视无睹，径直走到高三教学楼的教师办公室找班主任。班主任是宁茜霞支教时期的同事，宁茜霞虽竭力反对宁柚转校，但拗不过她，只好提前和学校这边打了招呼。
　　云海中学是寄宿制学校，班主任先让宁柚去宿舍放了行李，再带她领了教材和校服。
　　宁柚借教务处的杂物间换了校服。
　　班主任上下打量，满意地评价：“挺合身的。走，我带你去教室。”
　　早读刚结束，教室里瞌睡虫漫天飞。宁柚在一片昏昏欲睡的呆滞目光中做了简短的自我介绍。
　　班主任简单粗暴地替她安排了座位，“靠窗那列最后面有一个空位，你先坐那儿听课，如果看不到黑板，及时和老师说。”
　　宁柚沿着班主任手指的方向往后走。
　　最后一排，原先只坐了一名男生，课本横七竖八地摊了一桌，人正枕着一本练习册埋头酣睡，怕是就这么安详地度过了一整节早读。
　　宁柚看不惯地踢了一下桌脚，他才悠悠转醒，慢吞吞地从桌上爬起来，露出清朗的俊脸。
　　冤家路窄！
　　秋宸懒洋洋地掀起薄如蝉翼的眼皮和鸦羽似的眼睫，深色的瞳仁因惺忪的倦意泛着氤氲的水雾，颇有几分眼带桃花的意味。就这么和宁柚对视几秒，他随手将课本扫到一边，从靠外的座位挪到了内侧。
　　宁柚不解地看着他。
　　秋宸满嘴跑火车：“后排靠窗，王的故乡，风水宝座懂不懂？”
　　宁柚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
　　随后，宁柚便发现他这么做的原因是为了避免写字的时候和她“打架”，他是左撇子。
　　云海中学的教学进度很慢。高三阶段，沪城的重点高中早已步入总复习阶段，而云海中学还在上新课。
　　宁柚耐着性子听了一会儿早已烂熟于心的知识点，实在架不住任课老师蜗牛般的语速，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便翻开自带的经典题集，心无旁骛地在草稿纸上奋笔疾书。
　　谁知这任课老师突然提了一个问题，让大家小组讨论。前桌的男生猛然转过身，撞到了宁柚的书桌，宁柚猝不及防，手一抖写错了字。
　　那名男生便是公交车上多嘴多舌的讨厌鬼，叫钱磊，似乎还没察觉自己闯了祸，呆头呆脑地望着宁柚，“我去，吓死人了！宸哥，你怎么坐里头去了？”
　　宁柚积压了满腔的火，正欲动怒，秋宸却先发制人，掰着钱磊坐正，“和你同桌讨论去！别影响我们俩交流学习。”
　　然后，他就秉着真诚的态度开始“交流学习”：“沪城的教育资源在全国数一数二，你瞧不上这犄角旮旯的破学校，为何还要不辞千里、大费周章地转学？”
　　“来找你爸？可你们与秋叔叔早就没有联系了吧，你们是不愿，而他是不敢，他自认是个负累——平日里少不了值班，出了案子更是没完没了的加班，对于家庭，别说陪伴，还要担心妻女被牵连，遭遇打击报复。”
　　他提出了最符合情理的猜想：“是和你妈闹不愉快了吧？”
　　一语中的。
　　宁茜霞再婚后没多久便怀孕了。她多了一个哭笑都牵动她母亲神经的弟弟，自此成了那个家里多余的人。她说她想去云海。找多年未见的生父是一个立不住的幌子。她只是想逃避组合家庭那令人窘迫无措的环境。遭到宁茜霞的坚决反对，宁柚执拗地以辍学要挟，才让宁茜霞妥协，替她办了转学手续，临行前再三约定无论如何学习成绩绝不能落下。
　　“和你有什么关系？多管闲事，胡乱猜测！”宁柚憎恶他那仿佛洞悉一切的目光，“把别人难堪的痛处掰开来、嚼碎了说，能给你成就感？”
　　秋宸一愣，“我不是那个意思……”
　　任课老师宣布讨论时间结束，他的话音只能戛然而止，直到第一堂课的下课铃打响，也没找到适当的机会开口。宁柚连个余光都懒得分给他，径自到教室外排队，跟着浩浩荡荡的人潮，去操场做早操。
　　她很明智地选择排在女队的末尾，广播体操的版本竟还没有实现全国统一，陌生的前奏和报幕武术健身操“英雄少年”响起的那刻，宁柚很想在绿茵草坪上原地挖洞将自己埋了，踌躇良久，终究没有付诸实践，只是生硬地模仿前面女生的动作，四肢活像是新装上去的，逗得一旁的几名男生捧腹大笑，被秋宸警告地瞪了一眼才收敛。
　　宁柚不跟智障一般见识，全然无视，广播体操的音乐结束，便往操场边的树荫走，下一堂是体育课，她懒得来回跑，干脆到树荫底下温习《口袋英语》上的单词。
　　正默背到“interrupt”，interruption不速之客便从天而降。
　　“校门口那家奶茶店新推出的柠檬柚绿，试试看？就当是我赔礼道歉了。”秋宸刚翻墙的时候，脸和衣服上都蹭了点灰，眼神却出奇得亮。经茂密的樟树叶筛漏而下的阳光碎在他手里加了冰块的饮料中，瞧着格外清透，似乎很好喝的样子。
　　宁柚鬼使神差地接过。
　　秋宸笑着看她熟练地插入吸管尝了一口，“这样算原谅我了吧？不生气了？”
　　她单方面地开始冷战，又由他单方面地和好。
　　“不好喝，苦。”
　　“怕苦还那么倔？教你体操，学不学？”
　　“哔——”
　　集合的哨声穿透耳膜，宁柚倏然睁眼，才意识到这尖锐的噪音是床头丧心病狂的闹钟发出的。
　　比震耳欲聋的闹铃更令人抓狂的是她毫无防备的依偎姿态，面前近在咫尺的睡颜。
　　铃声这么响，他肯定也醒了。果不其然，他浓密的眼睫如合欢花绽开。
　　宁柚像被电到一般猛地从床上弹起，迅速拉开彼此之间的距离。
　　比起她一惊一乍的反应，陈妄淡定多了，他慢悠悠地坐起来，掐了聒噪的闹钟，据实陈述：“我半夜醒来，见你趴在床边，姿势别扭，好心将你抱上床，谁知道你定力这么差，缠着我不放！”说完，他低头扫了一眼身上干净的睡衣，仿佛这也是她的罪证之一。
　　宁柚不过脑子地说：“不是我帮你换的！”
　　陈妄似笑非笑，“嗯？我身上还有哪儿是你没看过的？”
　　即便不是她经手，她也早已见过他那一身经过多次生死淬炼的肌肉线条，柔韧紧实，像精于工笔的画师深思熟虑后一一勾勒绘就，每一处起伏转折都恰到好处，精瘦的胸膛、紧致的腹肌、流畅的人鱼线，再往下是……宁柚脸颊发烫，“流氓！”
　　陈妄长眉轻挑，眼尾上翘，自带三分桃花、七分风流，“能不能讲点道理？被占便宜的是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