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师今天不加班》三味真君

2、地仙

　　慕缘小区在上世纪九十年代曾辉煌一时，一栋栋法式别墅楼里住的不是富商就是高官。但就和大多数老城的富人小区一样，随着市政府重点投资新城区，有钱有权的人像追着饵的鱼一样，追随资金流动的方向游向远方，慕缘小区也日渐衰老。

　　真正让这里名声大噪的是十五年前的一起意外，半夜一声毫无征兆的爆炸声惊醒了当地居民，半个小区随即陷入火海，爆炸中心3号楼的居民当场死亡，最后以煤气泄露爆炸结案，当地还顺势宣传了一阵煤气安全主题的活动。

　　打那之后，慕缘小区彻底没落，幸免于难的屋主纷纷搬走，甚至不愿意出钱维修小区挽救一下跳水房价，最后物业都受不了跑路了。昔日香车宝马达官显贵的显赫居处，最后成了人迹罕至的闹鬼胜地，真是令人唏嘘。

　　“好了，现在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两人一鬼蹲在慕缘小区的废墟中。这里过去是一栋别墅，一旁是个小花园，即使废弃多年也能看出辉煌时的精致优美，可惜在那场大火中被烧毁了。

　　周良梓不知从哪掏出来一块帕子，在大理石棋盘上翻来覆去擦了三遍，才肯屈尊降贵，让自己的贵臀碰一碰石桌。

　　“世界上真有鬼，我不吃人，你阴阳眼被鬼气冲开了，看见我暂时不会死，”周大爷突然不怀好意地笑了，露出白森森的牙，“但以后不一定。”

　　张志士一哆嗦，差点又抽过去。

　　云璟向吓唬小孩的缺德玩意投过去一个“适可而止”的警告眼神，拍拍张志士让他回神，他一点也不想再弄醒一遍这倒霉孩子了，“别怕，你八十年后进棺材，用不着现在就躺下。”

　　张志士泪眼汪汪点了点头，像一只被泼了冷水的大型犬可怜兮兮看着给他擦毛的好心人，不动声色往云璟那边挪动。

　　云璟也没有太多精力去哄孩子，他正拿着一只奇形怪状的罗盘看，这罗盘被拿到云璟手上后每一个零件都在挣扎，反抗无果后开始效仿它的后辈缺德地图，不是指针飞转如风火轮，就是力图把人带进沟里。

　　好在云师傅妙手回春，“叮叮当当”一顿手法细致的大记忆恢复术后，迫于淫威，罗盘勉勉强强把一行人带到这片黄色警戒线还没去掉的废墟中，不死心的罗盘指针指向它真正的主人周良梓，发出“咯哒咯哒”的声响，企图唤起主人两百年前就喂狗的良心。

　　周良梓全程无所事事围观惨无人道的暴行，看到罗盘求救后意识到干看着太没有人性了，心善的周老爷见不得罗盘在眼皮底下受苦，当即转过身去当没看见。

　　……

　　张志士做梦都想不到有朝一日会在一只罗盘身上看到如此具象化的生无可恋。

　　“哥，这是什么？”

　　云璟头也不抬，“天眼通，算是阴差的刑警记录仪，可以用来监视，生成报告，喂点灵气还能指个路什么的。但是在阳间──”云璟用力甩了甩罗盘，拍了两下，“信号不太好。”

　　罗盘被甩得七荤八素，彻底摆烂，无论云璟再怎么摆弄都不再动弹。

　　“算了，”云璟大发慈悲，放过这块地府出品的人工智障，他的灵力与阴物本就相斥，再折腾下去怕是要散架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个插着一根青白长羽毛的铜钱，塞进张志士手中，“扔出去。”

　　张志士：“啊？”

　　云璟道：“随便扔，哪个方向都行。”

　　张志士不敢拖延，扔手雷似的使劲把铜钱扔了出去，铜钱一落地就消失了，只留羽毛在铜钱落地上方飘移，不一会立了起来。

　　云璟意外看了一眼张志士，夸道：“厉害！一次就成功了。”

　　张志士被夸的一头雾水：“哥，这是什么？”

　　云璟走过去收回羽毛：“青鸟尾羽，占卜用的，铜钱是问路费用。”

　　“占卜？”

　　“对，小芝士，过来。”云璟冲他一招手，张志士连忙跟着上前，云璟变戏法般从地上一片狼藉中扒拉出一根铁锹，递给屁颠屁颠跑过来的张志士，指着羽毛刚才飘立的地面，向目瞪口呆的张志士解释道：“警察来取证的时候留下的，来，挖这里。”

　　张志士接过铁锹，看了看旁边没撕干净的黄条，小心翼翼问道：

　　“哥，我挖这里不犯法吧？”

　　云璟：“不犯。”

　　“不是什么……”

　　云璟：“不是人类尸体，没有扎小人的诅咒，挖完没有后遗症，我在这看着呢，挖吧。”

　　张志士放心了，利索地开始干活：“哥，要挖多大多深？”

　　至于为什么要挖坑，笑话，有警察证的天师叔叔，啊不，小哥都让挖了，有比这个更权威的吗？挖坑一定有他的道理！

　　云璟三言两语捡了个免费劳动力，心情大好，和颜悦色道：“再大一点。”

　　“好嘞，哥。”

　　“挖到我喊停为止。”

　　“没问题，哥。”

　　张志士吭哧吭哧挖坑，地上十几年前被火烧过一遍，土质偏硬，落叶杂草等垃圾杂物到处都是，想要挖开还是需要费点力气手段的，云璟站在旁边，看了一会，问道：“我们之前查监控的时候调过你的档案，你今年才十九？”

　　张志士这两年在4S店打工，别的不说，力气绝对是有的，一边挖坑也不耽误回答：“嗯，上个月过的生日。”

　　云璟看着他身上印着小狗图案的羽绒服，想起车上的线条小狗手办和狗狗抱枕：“生日快乐，虽然晚了点。你喜欢狗吗？你车上的手办很我妹妹也有，她抽了不少这个系列的盲盒。”

　　张志士：“谢谢哥，是的，我特别喜欢狗，但一直养不了。”

　　云璟：“你已经很厉害了，这么早就能自力更生，以后肯定养的起。”

　　“不不不，没有。”张志士挖坑气不喘脸不红，听了这话血色直涨到耳垂边，“我特别没用，脑子不好，五岁才记事，学习也不行，辍学出来打工了。”

　　“对了，哥，”张志士突然想起了什么，放下铁锹，手忙脚乱打开手机，“我的车驾驶座车垫子下有两张银行卡，要是我……可以帮忙带给阳光之家的樊婆婆吗？腾龙路49号，这是阳光之家福利院的电话号码，就说找樊红玉。”

　　云璟：“应该是用不上的……唉，算了，行吧，密码怎么办，你发短信给她？”

　　张志士：“她不用手机。实在不行，我，我就给她托梦吧。”

　　云璟：……
　　别的不说，单是不交出银行密码这一点，警觉性已经胜过百分之九十九的电诈受害者。

　　“她以前照顾过你？”

　　张志士捡起铁锹：“嗯，她是阳光之家的老院长，从护工升职上来的。我就是樊婆婆带大的，她对我特别好，知道我不想上学后还给我找了师父学修车。婆婆已经到了退休年龄了，因为放心不下我们还是没有走。”

　　“你已经比大部分同龄人强了，我十九岁的时候还在、”云璟诡异地顿了一下，“山上追猴子呢。”

　　周良梓在一边听了半天，实在没绷住，用鼻音发出一声嗤笑，见两人都去看他，敷衍挥了挥手：“没事，挖你的，我想起了高兴的事。”

　　张志士：？

　　想了半天，张志士终于鼓足勇气，问出他最想问的问题，踌躇道：“哥，我们要在这里待多久？为什么要进这个小区？还有那东西为什么会盯着我？”

　　“快了，”云璟看了一下手机时间，“你之前来过这里吗？”

　　“没有。”

　　云璟看向不远处的残垣废墟，道：“那里以前是前市长张鹏磊的资产，就是那个贪污受贿杀人被叛死刑的，那栋房子，或者说这半个慕缘小区都是挂在张鹏磊和他的朋党名下，用来商讨要事或叫人来找乐子。”

　　张志士没想到这破地方这么有来头，情节曲折得可以写本小说，“啊？”

　　云璟继续讲：“这么大的地方肯定需要维护，但干的勾当见不得人，他们也不敢通过正规渠道雇人，张鹏磊就找了他的妹妹张慧琳，把一些不太能曝光的事交给妹妹妹夫一起打理。”

　　“开始只是一些普通的活，像是举办一些多人派对，事后打扫现场，拉皮条之类的，不会出大事，再加上都是成年人，甚至称得上你情我愿。后来干的多了，再加上‘生意’做大了，他们盯上了福利院儿童和违禁药品。”

　　“张慧琳没同意，虽然为她哥哥干了不少活，但她到底还是个人，而且──”云璟叹了口气，“她有孩子了。”

　　张志士：……

　　“总之，她和丈夫最后决定报警自首。然后，就有了十四年前那场火灾。”

　　张慧琳此时已经成为张鹏磊的心腹，张鹏磊很信任这个妹妹，不仅是因为血脉相连，更是因为他潜意识里认为张慧琳和自己是一样的人，他们太像了，同样在泥地里摸爬滚打的低微出身，同样为了利益不择手段往上爬的性格，连婚姻都同样是利益交换的结果。单纯依靠血缘无法把他们绑在一条船上，手上流下的鲜血，大笔大笔的钞票才是世间最坚固的同盟。

　　所以他甚至在死前都想不明白为什么张慧琳背叛了自己，从张鹏磊被送上押送车前的供词看来，这位落马官员在回忆这段记忆时依旧愤怒不解。

　　“我给过她机会的，但是她一定要找死，我知道她偷偷做了个账本，她在我身边做了这么多年的事，知道我所有的事，一旦交出去我们全都完了！”

　　“我也不想杀她的！我让她交出账本，在新生意上露个脸，录个像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我甚至没让她沾粉！但那婊子就是不干，她让我去自首！我走到这一步，自首和自杀有区别吗！她就是想让我死!”

　　这本被张慧琳藏起来的账本在她死后十四年重见天日，给了东窗事发企图负隅顽抗的张鹏磊致命一击。

　　“但张慧琳的孩子活下来了。在她知道张鹏磊要碰什么‘生意’的时候，她就把孩子送到了一个福利院护工那里，给了护工一笔钱，这个护工曾经把她和张鹏磊扶养长大，所以即使她出事了，张鹏磊又查到了孩子的去向，对孩子下手也要斟酌些。”

　　云璟想到了张慧琳一家留下的合照，一家三口和一只杜宾犬在游乐园门口，小孩抱着一只几乎和他一样大的小狗，在爸爸妈妈身边对着镜头大笑，照片背面歪歪扭扭写着“爸爸妈妈我和小pa”几个狗啃一样的字。

　　“那个护工叫樊红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