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乱终弃天界上神后》银龙金鱼

85、第 85 章

　　仙人不知岁月，时光却催人老。

　　人间早已物换星移，唯有稻谷，一茬又一茬地熟透，不问世事变迁，沧海桑田，只有用最古老的绳结、用划痕去计数，才能在某一日看见痕迹的那一刻倏忽想起来，年月竟如白驹过隙一般。

　　平江下游，有座小城。

　　几匹快马从街上奔来，停在客栈门口，先进来的是一个仙门弟子，背负长剑，容貌周正，对迎上来的小二说话。紧接着一个活泼灵动的少女跑进来，大大咧咧地找了个位子坐下，跟在他身后的是一个仙风道骨的老道，长髯善目，道袍布衣虽旧，倒都是干净的，可见行旅途中也定施过仙家秘术。

　　“师弟去牵马，我们先坐……爹，师兄，咱们今天可算是能住上客栈了！”少女喜滋滋地说道。

　　因临着渡口，方便做些交际来往的生意，这鱼龙混杂的一间小客栈，也挤满了仙道中人，来往皆闻法器铃音与修炼诸事的低语，若是细看看墙上的菜单，会发现这一间小店，竟也能烹饪清心药羹。那老道士摸了摸胡须，眼神微眯，心下暗叹：果然是即将到了鬼面人的地界，连凡人都深不可测。

　　那样貌周正的年轻弟子嗯了一声，端坐在了少女另一侧，对师父说道：“师父，我刚刚问过店家，他们说今日稍作休整一番，咱们明日，便能抵达梓潼了。”

　　老道士点点头，说话间，那先前去牵马的师弟回来了，坐在桌子最后空着的那一边，将头上的幕离摘下，将马尾甩到背后。

　　他一落座，便有人偷偷往这边瞧，原因无他，这人长得太过惹眼！

　　白衣皂靴，纤尘不染，白纱之下是一张清俊至极的脸，下颌锋利，唇角紧抿，眉眼似笑非笑，眼尾朱红如同雪上梅花，明明是一张少年的面容，却有着极深的不耐与不驯，好像世间万物都令他烦躁，令人不敢近身。

　　一个落魄的师父，一个靠谱的师兄，一个活泼的师妹，还有一个看起来就和别人不一样的师弟……

　　……好标准的话本子配置！

　　那白衣的师弟一句话没说，背后插着拂尘，脸上冷冰冰的，手上却拎起茶壶，给每个人斟上了茶水。

　　那活泼女修趴在桌上顶着别人望过来或艳羡或探究的目光，接过茶杯低头猛喝：“我时常觉得自己和师弟不该出现在同一个地方。”

　　同样在猛喝水的师兄：“……嗯。”

　　“我们一路游历过来，虽是辛苦，也不是全无收获。”那老道士抚着胡须说道，“正因如此才得知了桃穗集会，恰好可以碰碰机缘，现如今也只有洞天福地，能有号召天下修士的威望了。”

　　旁边有人听见他们谈话，便凑过头来：“几位道长也是去参加洞天福地桃穗集的？”

　　“正是！”

　　“在这时间，住在这的，哪个不是冲着桃穗集会去的！”隔壁桌几个修士哈哈大笑起来，“既是相逢，便是有缘！”

　　“我等头一回见这桃穗集会，不知规矩，还望诸位道友海涵。”老道士拱手说道。

　　“无妨无妨，谁都有头一回，若说这桃穗集会，还得从洞天福地说起。”一个汉子给自己添满了茶，打开了话匣子，“洞天福地，你说它像个门派，也不传道法；说它不像个门派，却又势力颇大。

　　洞天福地有三怪：

　　入此门中，不求飞升，道法奇异，此为一怪；

　　广收弟子，不看灵根，不看种族，此为二怪；

　　各族混居，使者众多，头领神隐，此为三怪。”

　　三人中的师兄忍不住问了：“不飞升？原来这股风气竟是从他们开始的？”

　　“哈哈哈哈哈，现在求飞升的反而少见了！人皆惫懒，能靠一技之长安身立命，过快活日子，谁还愿意修个几百年飞到天上去！他们不飞升，倒整日钻研些凡间的东西，弄一些奇技淫巧，只求自给自足，自由自在，可是，这天下的灵草仙果之出产，又数其为首，财力不可谓不雄厚。他们收的弟子也都是些不求飞升的懒散之辈，只会一些底层的戏法闲散隐居，而且……还和妖修混在一起。”

　　“妖修？”那少女睁大了眼睛。

　　“洞天福地在妖修中颇有威望，麾下又聚集了许多不入流的小门派，自成一气。

　　受洞天福地庇佑，自鬼面人出山那年，有许多小门小户开山建府，这桃穗集会本就是源自于与洞天福地与他们之间交易的集会，近些年来在人间越发势大，洞天福地与凡人交好，凡间商人也上桃穗集去进粮卖货，惹得人人都想去凑一番热闹，就连北风终南，也不敢小觑他们。”

　　“那……那第三怪又是什么意思？”

　　“这我就没见过更多了，只是耳闻，洞天福地幕后头领——鬼面人，你们都知道吧？”那人见周围人点了点头，便继续往下说。

　　“此人神出鬼没，座下使者众多，没人与其交过手，却有他在各城镇出现的传言，恐怕他手下有好几个已飞升的大能。他一手把妖修和凡人都聚了起来，狐族、犬族乃至人间贵族都将其奉若上宾，甚至有传言说，连鹤族，此次桃穗集会拉下老脸也要派族人来参加，说不定是得了神仙的授意。我猜……恐怕那鬼面人，自己就是一只修炼成神的白狐狸！”

　　众人哗然。听到这里，那白衣师弟抿茶的动作顿了顿，却没有说什么。

　　“白狐、狐狸……哎呀，这怎么可能……也太、太……太有趣了吧。”那女修听得十分起劲，忙问还有呢，那人却不再说了，看着客栈门口，努了努嘴。

　　“喏，你若是还想知道，问那边那个恐怕更快。那就是一个……洞天福地的使者。”

　　在座的人不由得低头抬头，装作倒水起身，不经意地快速投去一瞥。

　　那是一个年轻的小公子，钗带环佩，携兰缀玉，样貌精致，白皙皮肤上一张娟秀小脸，手执一把折扇在胸前轻轻扇着，只是身后一条毛绒绒的白色尾巴引人注目，那条尾巴蓬松且长，看起来是狐族的尾巴。若是在华京，恐怕早就被仙门弟子抓起来了，可这里已经是洞天福地的势力，妖修与凡人自由交往行走，就算是化形不佳的小妖也能安然上街，足以见得那位鬼面人统御手段。

　　那小二倒是不眼生，说道：“胡公子，今日也是肉包子吗？”

　　“什么肉包子！”那小公子脸一红，啪的一声收起折扇，“我今天是来办事的！”

　　他这一收扇子，便露出了胸前襟口上那枚闪亮的银领扣，那是半片谷穗的形状，也像半面叶子，有着镂空叶脉的纹路，也像地中刚发芽的青禾，或是伸展的树枝，在此地久些的人都知道，那就是洞天福地的象征，见此物犹如见鬼面人，耕以养民，道为启智。

　　那小二收了笑容，两人聊了一会，那小公子靠在柜台边上，小二朝他们走过来说到：“几位道长，可都是去桃穗集会的？”

　　众人大多都点头称是。

　　小二说：“这位洞天福地的使者公子方才说了，洞天福地在梓潼附近的城镇都备了船，可一同载各位前往。船今日和明日一直都会有，若有需要，同那位使者说一声一道上船便是。”

　　有人笑道：“公子，你家主人想的还真周全。”

　　那胡公子颇为得意地晃晃折扇说道：“鬼面神君有言，来者是客，我们洞天福地本就喜爱用道法行俗事，省了大家的神通！”

　　“你是鬼面人的座下弟子？”那白衣师弟忽然问道，声音清冽，眼神冷冷扫过那小公子，他先前一直一言不发，此刻突然发话，神情又冷，引得众人一阵紧张。

　　“怎、怎么？你问这做什么？”胡公子的尾巴也僵硬了起来，“我的领扣，还有这小二哥作为人证，难道都不能说明我是隶属于洞天福地的人吗？”

　　“诶，公子别急，我师弟不是那个意思！”那女修赶紧站起来，“我们初来乍到，只是对鬼面人有些好奇。”

　　胡公子这才放松了些，尾巴微微垂下来，恢复了先前的样子：“实不相瞒，我也是头一回替鬼面神君办事，红药姑姑说了，若是将客人都列清数明，安全引达，我此次一定也能见到鬼面人！”

　　“红药姑姑？”那白衣师弟又问。胡公子有些不高兴了，上下打量着他，他此次是作为族里成年的优秀子侄，头一回领上了红药姑姑的差事，红药姑姑是鬼面人的侍从，头脑灵活，性情刚直，是狐族小辈们的表率，连他们最爱打的斗大神都是她想出来的。他还想着去红药姑姑面前表现一番，说不定还有机会出现在鬼面人眼中！若是再能说上两句话……

　　这小白狐狸想得很好，只是头一回接触外面的人，还是心里没底，没想到这才刚开始就遇到了一个讨厌鬼。

　　看着样貌也就十六七岁，和狐族的他比起来肯定是小多了，不就是腿比他长点，样子比他好看点，衣服比他白点，腰杆也比他挺直点吗？还一个劲地打听鬼面人的事，别是什么门派派来的细作……

　　要说细作，也不像，哪有这么直接了当打听的，难道……他想到了，难道这人是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想借桃穗集会的机会搭上鬼面人？

　　想到这，胡公子故作深沉地摇晃起脑袋来。可是鬼面人又说了来者是客，只要他未显敌意，就只能把他接上去……

　　那白衣师弟回头看了一眼桌上剩余的师门三人：“走吧，坐他们的船。”

　　可恶！胡公子咬住了小手帕，他不会得逞的！

　　“啊？啊，好！”老道士连忙说，“就按你说的办。”

　　师门三人连忙点头，也不敢说笑，坐姿都端正了。而那师弟只是嗯了一声，手指在桌面上轻轻点着，这一个门派从师父到师妹都不由自主地听他的，其实真正的掌权者，就是这个白衣少年。

　　老道士附耳到女儿身边，低声说：“我时常也觉得自己和你师弟不该出现在同一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