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乱终弃天界上神后》银龙金鱼

105、第 105 章

　　他们离天宫越来越近了，已经能看见夜幕之上永不熄灭的正盛金光，辉煌的南天门如海上仙岛，暗夜明灯，千年百年以此姿态高高地矗立在月下空中。

　　白霜翎穿过层云，忽然悬停在半空，羽翼微颤，回过头来说：“兰辞，气流有些不对。你再伏低一些。”

　　赵兰辞将手放在羽翼的边缘，微微抓紧手下温软的羽毛，警觉了起来，用灵力感受周围风云的起伏，忽然，他听见了云层中细碎的甲胄相撞声，玄铁的摩擦声在云雾中格外突兀。

　　不好！有埋伏！

　　数十名玄甲天兵自月晕中浮现，为首者冷笑：“帝君早料到你会偷渡。如何称呼阁下，该叫鬼面郎君吗？”

　　赵兰辞心下暗道，与天道作对，只要他想，自己下一步如何总能被他算到。可他若真无所不知，为何又要故意引自己前来呢，直接来抓他不就好了？

　　“小白公子，我们撤！”赵兰辞拉了拉白霜翎的羽毛，要他退回去，今夜夜探天宫，怕是宣告失败了。

　　“不行！无论如何得送你上去！等他们发觉，更没机会！”白霜翎一闪身，躲过一支玄铁箭，带着赵兰辞在空中转了一圈，又从两支箭矢中穿过，隐入云层中，却不回返，四客户还要伺机而动。

　　赵兰辞在他耳边喊道：“回去再议！先走！”他一伸手，便将身侧掠过的箭矢抓在了自己手里，箭尖划破了他的掌心，鲜红的血落在白色羽毛上格外醒目。

　　“你没事吧！”

　　“无妨。”赵兰辞顾不上这点伤，反而将箭在手里抛起，箭尖调转了个方向。

　　射箭的天兵在重重云雾中几乎迷失了他们的身影，正弯弓搭箭瞄准，一支箭矢从云层中反向他扑来，正中搭箭的手臂。

　　赵兰辞扔了箭，暂缓对方弓箭手的攻势，为自己谋到一丝喘息之机，就要催白霜翎趁这空隙逃走，此法却暴露了他自己的位置。

　　“他在那！抓活的！”

　　赵兰辞眼看天兵放弃用弓，而是冲他们包围过来，情急之下，一掌拍在白霜翎背上，把他拍了下去：“走！”

　　他自己借这一下腾空而起，提起一口气，召出身上的枝叶藤蔓，在脑后像一轮银冠一般铺开，在周身化盾，他要硬扛这围过来的一圈刀枪剑戟。

　　白霜翎被他打落，虽无大碍，不甘的呼唤声逐渐消失在云层里，赵兰辞正以为那些玄铁将刺穿灵木之身，呼啸的风忽然从耳边掠过，冲散了周身所有飘渺的夜云。

　　羽毛的触感，又是羽毛。

　　为何还有一只鹤？

　　赵兰辞睁开眼睛，身下是更宽厚、温暖的仙鹤脊背，翅膀边缘的墨羽隐入黑夜里，在猎猎夜风中穿行，那些逸散的灵力像流萤又像星鸥，在他身畔追逐着舞动着，白莲花一般的云朵将他温和地包裹着，几乎能让他忘记身后那些追兵。

　　他不由自主地半伏在羽翼上抚摸：“雪晴……雪晴是你吗？”

　　用脊背托着他的仙鹤猛地向上，被劈开的云雾在他尾后再次汇聚，遮掩了一切行踪。

　　“……是我。”他回答。

　　赵兰辞在短暂的失态后反应过来：“你是……白羽？”

　　他看向周遭，仍旧是一片漆黑夜空，无所凭依，他改抚为捶：“你怎么会跟过来又出现在这的？”

　　仙鹤——不管是应雪晴还是白羽，都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沉默地在夜空中飞行着，眼看追兵渐远，连声音也听不到了，应雪晴放缓了翼翅的扇动，安静地滑翔，像倒映着星辰的湖面上，一艘划开水面的小舟。

　　“你要是不和我解释清楚，我现在就跳下去。我不要你救。”赵兰辞冷静地说。

　　仙鹤晃了一下身子，但他还真信赵兰辞干得出来，一阵微光闪过，赵兰辞用袖子遮住眼睛，刚刚还背着他的鹤化为了俊美的青年，紧紧搂着他，朱红发冠朱红眼尾，白纱拢住赵兰辞半个身子，手牢牢地抱着他的腰，二人漂浮在空中。

　　赵兰辞看着那张脸，他一想到自己忍耐了这么久，恐怕他全看在眼里，嘴唇颤抖着，千万句质问堵在喉咙口，半晌才吐出来一句：“你到底是人还是鹤？”

　　应雪晴也半晌才回答：“是鹤。”他一直凝视着赵兰辞，将他皱起的眉间和气红的眼角都细细地用目光舔舐了一遍，赵兰辞等了一会，他竟然微微低下头，似乎要和他额头相碰。

　　赵兰辞手攀着他的肩，用脑袋向前重重一顶，把他的头撞了回去：“说话！那你和白羽到底是什么关系？转世，还是分身，还是什么神魂之类……我不知道的？你还告诉我你不知道雪晴是谁，应雪晴，你嘴里有一句真话吗？”

　　他越说越气：“你是不是觉得戏弄我特别得趣，特别有滋味？看我一个人失魂落魄，看见你就吓得发抖，又对你余情未了，你特别的快活啊？还骗我说你是什么无极门的弟子，千里迢迢就为了找我？若不是今日凶险，你是不是还要继续扮着白羽哄骗着我，直到又把我哄到你床上，供你泄欲供你亵玩？

　　为人几日，人间这场游戏你还没玩够，你要把我从头到脚从内到外都翻出来玩坏了你才开心是不是？！”

　　赵兰辞说着说着，鼻子里逐渐带上了哭腔，喉咙里越来越酸，直到说不下去。应雪晴被他吼了一通，仍旧只是垂着眼睫，也不恼他，只是把赵兰辞作势要捶他的手握在掌中，整个包起来，犹豫了片刻，才递到唇边轻贴了片刻，在赵兰辞再次愤怒挣脱之前就松了开来。

　　“不是的。”应雪晴说。

　　“我那时，并没有被你，被月亮杀死。”应雪晴一字一句地说，“我的神魂随你一同跃下去了，到了人间。”

　　赵兰辞睁大了眼睛：“你……转世了？这……算什么，历劫？”

　　“或许吧。”应雪晴微微眯起眼，望向一望无际的星空。

　　“只不过，我没有一下就变成白羽。”

　　赵兰辞有些转不过弯来，他想起那些陈年旧事，应雪晴本就是下凡历练才到栖灵山来的，可是他并没有在人间度过什么历练劫数就回去了，却因为遇见了他赵兰辞，反而重新投胎到了人间去，这算什么？命，还是道？

　　应雪晴看着他的手：“我只记得我在人间到处游荡，只是一丝魂魄，我好像……变成了任何东西。”

　　他似乎在回忆：“有做过鸟，也做过蜉蝣，也做过一支梨花……许多物什，记不清了，都不太重要。”

　　赵兰辞这回是真的呆住了，他一想到应雪晴的神识停留在各式各样的生灵里，那他是怎么看待这个世间的，世间又是怎么待他？他被困在各式各样的生灵□□里，无法言语，无法表达，只会落在枝头上，或者陷在污泥中。

　　“你……你可有记忆吗？你还清醒吗？”鼻腔的酸涩再也忍不住了，赵兰辞的手早就不由自己了，抚上他的侧脸和头发，应雪晴闭上眼睛，像禽鸟一样蹭着他温柔的手掌。

　　“有，我一直有着神识。我死过很多次，也活了很多次，我在人间变化，到处寻找你。不过我大部分时候，活得很短。”

　　应雪晴说道：“我有一次找到你了。”

　　“什么……”赵兰辞疯狂回忆着，他何时遇见过和应雪晴一样的人？

　　“我曾经短暂地停留在一匹白马中。”

　　赵兰辞的后脑像是被用力捶了一下，忽然之间那夜平江上的迷雾被吹散了，露出白马的纤长睫毛，漆黑的瞳仁在月下的江水中看着他，平静的眼睛与月亮的影子重合。

　　“你为什么主动跑来呢……你又、为什么不让我知道！”他无措地说着，一双眼睛盛不住那么多月色下的江水，它要在他的胸口翻涌，奔腾，直流进星鸥栖息的天际。

　　“你那时需要一匹马。而我除了等待你，也什么都做不了。”应雪晴帮他擦掉一滴滚落到腮边的泪水。

　　“可是、可是……”赵兰辞语无伦次，“为什么……你为了救我而死去了！”

　　“嗯。”应雪晴淡淡地应了一声，“怎么哭了？你觉得我很可怜？可我本来也只是兽。”

　　“那不一样！”赵兰辞几乎失了力气，半倚靠在他怀中，他现在才觉出，夜空对他来说太荒芜、太空旷了，只有眼前这个人的温暖却是真实的，他从前曾对他小意试探，也曾避之不及，可现在……他的胸膛紧紧地贴在应雪晴身前，心跳的声音结实而有力，像他给他注入的神力，温暖而坚定。

　　为什么他似魔又似神，为什么这个人轻而易举就让他如坠深渊，如临梦中，将他变得半鬼半妖，让他倏忽成仙倏忽堕魔，又让他欲生欲死？

　　“可你从前是坐在天上的神仙，难道你就不会觉得无能为力？难道你就不会浑浑噩噩，束手无策？”他不敢去想，应雪晴死了多少次，又活了多少次，他见过什么，又如何在这无尽而无望的人世间寻找着他。

　　“有过。”应雪晴仍旧只是平淡地点点头，“我那时没能救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