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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第 10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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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仙居。
真是许久没来了。
赵兰辞一踏入二楼,他这感慨万千的毛病又上来,只是今时早已不同往日,二楼为他们隔出了一片安静的厢房,绕过一扇屏风,立在窗边的人,竟然是白羽。
和曾经是多么相似。
他一日没见到白羽,也不知道他去哪里,居然还能和洞天福地的人会合,白衣少年长身玉立不发一言,只是抱着拂尘,头上白纱幔垂在身后,见他进来,那双黑沉眼珠就落在他身上再也不错开。
“你们竟然都来了。”赵兰辞看了一圈,晨曦,师尊,红药,惊蛰、元宏……还真是所有人都在这里了,几乎每个人都佩戴着银领扣。
夏晨曦站起来:“你走之后,我立刻就按着你说的去筹备了,我……我……”
她险些说不下去,平复了片刻才继续道:“没想到真会出那样的事,幸好及时赶来。”
连那个鹤族幼子白霜翎都在,坐在角落,暗中理了理翎毛,不住地观察着赵兰辞的面色,若有所思。罗炽在赵兰辞耳边轻声说:“多亏了这位白公子,随我们的船一道来的,此次运货他可出力不少,有仙鹤飞行领路,自然方便许多。”意思是咱们受了他的恩,要送人走也别趁现在。
那白霜翎站起来一拱手,露出袖口纤长翅羽:“谬赞,举手之劳罢了,只愿鬼面人见我族诚心。”
惊蛰拉拉他的衣角:“是我自己要来的,小春在家呢,你别担心。”
惊蛰一直都管洞天福地叫家,不管在人间观农多久都会回来,赵兰辞不由得笑了笑,开口道:“既然人多,我有个计划,正好告诉大家。”
他深吸一口气,说道:“我要去天上,与太玄帝君和谈。”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你疯了?”罗红药最先反应过来,“那些神仙他们肯定等着报复你!”
夏晨曦附和道:“此计不可!如果你出了什么事,我们要怎么办?到时候若他们拿了你,整个洞天福地都会进退维谷!”
赵兰辞淡然一笑答道:“我不是已经把纹章给你们了吗?既已托付给你,没有再回来的道理。”
夏晨曦跌坐回凳子上,面色怔怔:“原来你……那时候就算到了?还是……”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若我此行前去,与帝君和谈,尚有转圜余地,自然不用大动干戈;若我此行凶险……不管太玄拿我怎么样,你们都不许妥协,反倒正好用鬼面人祭旗。我这一条命,不管怎么用,都是合算的。我早已是一介闲人了,能出一点力是一点,大局为重。”
“在一块总有办法的,人要是出事了还有屁大局啊!”罗炽倚靠在墙边骂。
“想都别想。”段无秋突然站起来,五指就往他脸上拢,赵兰辞早有预判,握住了他手腕,反方向一拧。
赵兰辞这关头竟然还有心思笑了一笑:“又想用幻术迷我?”
段无秋反倒眉毛一挑:“你自己听听自己说的什么话,我不该用吗?”
“我可以问问为何么?”师尊从听到的那一刻就没说过话,此时突然开口,“你是听到了什么,还是看见了什么,所以才想这么做?”
此话正如雨落镜湖,涟漪阵阵,惊蛰仿佛意识到了什么,轻声问道:“是那个人吗?”
赵兰辞没有答话,惊蛰便又重复了一遍,“那个人”显然指的是天上那一位帝君。
“如果真的是他,说不定只是为了诈你。”李竹霜分析道。
“那我更要去了,说明他有意愿一见凡间的使者。”赵兰辞同样冷静道。
“那这个使者也不应该是你!”
“除了我还有谁更合适呢!”
赵兰辞直直地看着李竹霜,他从师尊的眼里看见了疑惑、不甘,更多的是痛苦,甚至还有越来越浓郁的、让他恐惧的情绪。
他知道这间屋子里,有几个人和他灵与肉都牵扯不清,他做出的决定,却在让他们所有人承受凌迟。等他死了,黄土一抷,人事不知,却要把他们留在身后,明知自己被爱着,还要满腹愧疚地用自己的死亡刺进他们的胸膛。他已经将这场戏上演了一次,现在还要让他们在承受一次,只是这一次,怕是真的回不来。
那是说再多的无可奈何,大局为重,也无法减轻的疼痛。
“我陪你去。”窗边一直没有说话的白羽突然开口。
段无秋冷冷喝道:“这没有你说话的份。”
白羽理都不理他,只看着赵兰辞:“你是不是要去神界,我陪你去就是了。”
赵兰辞看他顶着应雪晴那张脸,语气也和他一般的漠不关心,便将头扭过去:“你去了又能做什么。”
“和你同路。”
“那我要是有去无回呢?”赵兰辞语气有些怨怼。
“我和你一起死。”白羽毫不犹豫地回答,“我也不是你的人,不受你辖制。”
“你!”赵兰辞睁圆了杏眼,想要斥他,却想起他在洞中救起自己,难以开口,嘴里葫芦半天,“你怎可如此不惜命!”
“我把你救回来,我看你也没多珍惜。”白羽反驳他,“我不过和你一样。有何不可?”
再这么吵下去就没完了。赵兰辞索性不再理他,开始细细思索该如何施行自己的计划,罗红药在这时低低开口道:“可若是你要去,又该怎么去呢?”
她已看出赵兰辞去意已决,多说无益,自她认识栖灵君开始,就知道这个人看着怪温吞的,要做的事情,从来都没有食言过,不管是对的、错的,只要他认定的,最后都完成了。
“再飞升一次?借道?还是用法器?好像都不行吧。”夏晨曦猜想着说道,最后留着一点希望,希望赵兰辞能放弃这个想法。
惊蛰也摇了摇头,以青灵庭的神力也办不到。
“其实……有一个办法的。”角落里传来细细的一声。
众人看向发声的来源,竟然是白霜翎。
那位鹤族忽然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有点紧张地缩了缩脖子,很快又做出了那副矜持的样子,解释道:“鹤族与神界常年往来,三十三重天之上有一通道,凭我族羽翼,足以分云而上,不过,如果没有传召……一般只能停留在南天门听令。”
“再往上……再往上只能靠鬼面神君自己了。”
“够了。”赵兰辞说道,“我一人足矣。”
罗红药道:“至少带几个护卫吧?”
“不必,以苍穹梦叶木的灵力,若有小场面足以应付,若有大场面带再多少人也没用。”赵兰辞倒是挺豁达,“再说,也不能再多为难小白公子了。”
他的目光分开众人,落在白霜翎身上,冲他微微笑了一下,点了点头,满目感激,白霜翎愣了片刻,忽然低下头去,看着还算有礼,实际上内心已经疯狂扑腾起了翅膀:他竟然……叫我小白公子。
白羽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眉头,索性不去看那样子。
赵兰辞说了半天话,也有些口干,拿起桌上的茶盏,刚掀开碗盖,瞥见里面的茶,那根本不是什么水,圆圆的盖碗里,只有一盏鲜红的圆。
像一颗通红的肉球被强行塞进了碗中,又像盛了一碗鲜血,浓稠到凝固,几乎能随着他手腕的颤动而摇晃起来,如一颗眼珠子左摇右看。
赵兰辞抬起头,随意地看向身旁的杯子,一切如常,只是冒着热气的褐色茶汤,他用杯盖撇去浮沫,嘴角微扬,听着旁人论起接下来的计划,垂下眼睫,似无事发生一般,一仰头。
他将那杯血红的茶喝了下去,一饮而尽。
什么也没有发生,也没人发现异常。
正如他将梦叶书收进袖中时,也无人知晓,是时候做个了断了。
入夜,一只高大白鹤立于楼顶,在圆月下矗立着,回首啄了啄羽毛,低声问道:“神君,不是说明日的吗?”
“我倒是也想明日,我怕夜长梦多。”赵兰辞裹着湖蓝斗篷无奈地说。他一是担心明天有人心生魔障,再横生枝节把他囚了,他上也上不去;二来今日饮了那杯茶,恐怕是太玄又传了什么消息,他怕明天自己再去,太玄帝君夜里要生事。
三来现在约莫子时,满目皆是星鸥当值,如果真出了什么事……不知道星鸥还愿不愿意卖他面子。
“走吧。”他半趴上白鹤的脊背,立起领子阻挡夜里的寒风。
白鹤腾空而起,在月夜下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翅膀划过深蓝天幕,风从翅膀下水一般流过。赵兰辞只觉自己越来越高,他想起自己还在修仙时,初次学会乘法器飞行,无尽的海浪仿佛都在自己在脚下,那一刻觉得天地无拘无束,任其自由翱翔,那时的他以为自己只要修为高了,就可以办得到任何事。
他望向头顶,云层越来越多,越来越厚,天空的深蓝逐渐变得浑浊,混杂了浓稠的云雾,像棉絮绞进湖水中。
“神君,我……我可以叫你……赵公子吗?”白霜翎忽然说。
“随意。叫兰辞也可以。”赵兰辞正仰头看着天空,随意地答道,月亮似乎越来越近了,光晕渗进每一片飘渺的云,身下朦胧的山川田野俱被月色洗得澄澈。
“好,兰辞……你抓紧。”白霜翎没再多说话,收拢羽翼,直直地向上飞去,赵兰辞被迫抱住白鹤的脖子。
在他没有看到的地方,夜晚的云层中,一道白影子更快地掠过,远远地跟在他们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