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乱终弃天界上神后》银龙金鱼

102、重返段府

　　“太玄！你说清楚！什么将离，谁与我将离！”赵兰辞急得口不择言，天边红色的霞光与地上古朴的青砖拧成一条麻花一样的绳，又旋转着展开变成一面软的镜子，镜中景象被扭曲得不可分辨南北。

　　他低头一看怀中满捧白芍药，忽然四散纷乱，他紧紧抱在怀里的，竟然是一团又一团白羽毛，如柳絮一般飞去。

　　太玄帝君冲他伸出手，正要与他手腕相触时，赵兰辞忽然听到有人唤他的名字。

　　“兰辞！”

　　他一下又落回地上，脚踩着大地的感觉简直不真实，霞光依旧，只是向晚，逐渐融入墨黑的天际，人声嗡鸣着重新回到街巷。而他眼前，定睛一望，哪里还有什么老妇人或者太玄帝君的身影。

　　而他手里也没抱着什么花。赵兰辞揉了揉眼睛，顺着声音的方向望过去，一个巫者打扮的小童在巷口等他，他将信将疑地走过去，看见一辆朴素的马车，一双手撩开车帘，里面坐着的人居然是段惜花，段无秋的母亲，刚刚就是她喊赵兰辞的名字。

　　“怎么在街上出神？”段惜花不似从前第一次见面时煊威赫赫的模样，而是用一副人间老者的样子与他相见，一袭玄衣，身上饰物也惟余巫者的宝石项圈等物。

　　赵兰辞左右看看，似乎在确认什么：“我……刚刚只是出神？”

　　段惜花的神色也紧张了起来：“怎么了？”

　　赵兰辞抬眼看着她，心中暗暗盘算，刚刚在街上见的那卖花娘子突然变成太玄帝君，如果他没猜错的话，他刚刚又是进入一个幻境了，段惜花也和无秋一样是万里挑一的幻修，他们段家究竟在搞什么鬼？

　　想到无秋……赵兰辞发觉自己在华京现身后，还没和段无秋说过一句话，他一反常态，不仅没像红药她们那样迎上来喜极而泣，连面也没和他见，赵兰辞心里打鼓。

　　段惜花很快反应过来：“你刚刚陷进幻境里了？”

　　赵兰辞看着她不语，似有警觉，段惜花看起来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往车里让了让：“借一步说话吧。”

　　她见赵兰辞没动，突然压低声音又补了一句：“我知道小文和你还掐过一架，你赢了。这样行不？”说完看着赵兰辞，以示自己是真的。

　　赵兰辞知道这个应该是真段惜花，想起自己和文颂祺打的那几架，赶紧尴尬地进了车厢，省得她再说出更多。轿帘放下，小童在外面驾着马车缓缓行进，段惜花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又摸了他的额头，笃定道：“连我都没看出来你身上有幻术的痕迹，说明此人修为极高。天上地下，算来算去，也就那几个。”

　　她顿了顿，说出了自己的猜测：“太玄帝君，是不是？”

　　太玄用幻境迷惑他？太玄想要从他这得到什么？或者说……用幻境的话，是想从他这获得什么。

　　赵兰辞仔细思索一番便得出了结论：“苍穹梦叶木。这棵树本身就是天外造物，现在多了一棵，他要么是想让我为他所用，要么就是……”

　　想杀我。

　　他怎么会允许赵兰辞身负如此强大的力量，在人间为所欲为，还……

　　“……在帝君眼中，洞天福地离经叛道已久。”段惜花闭上眼睛，靠在马车椅背上，无需幻术，也能接上他的思绪。

　　赵兰辞并不意外：“所谓天神不过是希望我们都惧怕他，敬畏他，让所有人沿着他既定的道路踏上那座登天梯，从此眼中便只有修为高低，站得低的自怨自艾，只好拼命媚上，站得高的沾沾自喜，却又时刻担心自己会坠落。

　　上是重重天际，向下又无归途。可我不愿再站在这座摇摇欲坠的天梯上了，更多的人，也不愿了。

　　真要到那个地步，不过各拼一条命，天底下没有不灭的神明。”

　　段惜花听着他的话，若有所思地摇摇头：“我已老了，但我能懂得你。说句实在的，在见到你之前，我曾想过能令无秋带回家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还想过会是一个同样放浪形骸的男人或女人，能和他玩一块去的，直到我见到你——我一下就明白了，无秋是该喜欢你。”

　　赵兰辞低头看向自己袖中手臂，段家的珠子还留在他胳膊上呢，他脸色微红，手无意识地搭住了腕上的珠串：“师兄他……”

　　“我让他回家中瞧瞧，待此间事了，我即将告老离京，以后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了。”段惜花笑着，仿佛在说和自己无关的事情。

　　赵兰辞一惊：“为何……”

　　“一是小文的身份，二是圣人的决心。我自请离去，还能为段家换得延续。不要说仙家，哪怕是帝王将相，也无长青之术，归隐乃是常事，我可是听说你们小日子过得挺不错。”段惜花谈笑间突然认真地看着他，“兰辞，我帮不得你，也办不到，按你告诉我的，我猜想你如今已今非昔比，面对帝君，也不是毫无胜算。我能为你谋算的只有一句话：若是出其不意，或有一线生机。”

　　赵兰辞将她的话反复咀嚼：“出其不意……”是她献的一条妙计，还是……文颂祺的计谋？

　　太玄今日，不就是个试探吗？如果段飞花没有叫他，会不会他已经沉睡或死去？

　　“我绝不会让人间再受一次神祸。”赵兰辞的手无意识地握着衣带，不仅是人命，田地、屋舍、洞天福地，他都要保全。

　　他已经知道了那天梯有多么摇摇欲坠，而他也不再是从前的自己了。

　　“说起来，我还收拾出些东西想要给你。”段惜花话锋一转，“你别误会，不是钱财，是无秋的旧物。”

　　赵兰辞从思绪里走出来：“他的东西，给我是不是不合适？”

　　段惜花冲他眨了眨眼：“无妨，我想交给你，他或许会更高兴。”

　　赵兰辞手放在膝上成拳又松开：“多谢段监正。”

　　“还叫监正啊？”段惜花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赵兰辞意识到段惜花已然辞官，便改口道：“是，段主母。”

　　段惜花沉默片刻，幽幽叹了一口气：“唉，无秋白白跟着你跑那么远，这笔敬茶钱都不知道怎么给。”

　　赵兰辞仍旧没反应过来：“啊？”

　　段惜花掩唇轻笑：“罢了罢了，日后再说，来日方长。”

　　赵兰辞看着段惜花掩唇那个笑容，猛然反应过来，脸从脖子红到耳根，不知道是该叫还是不该叫，段惜花一见面就没为难过他，从来也不问他家世财帛、修为恩怨，他又想到自己母亲，鼻子一时泛酸，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马车直驶进了段家的门，赵兰辞这边也没平复下来，段家的宅子在外面看仍旧清幽，马车从角门进去，一路上只有仆人经过，更显清贵。有仆人上来回话，段惜花便先行离去，让他自便。赵兰辞被安置在了偏厅，不一会来了几个仆从，抬着一个小皮箱，这就是她口中说过的无秋的旧物。

　　赵兰辞打开箱子，果然都是些小玩意，纸笔符咒一类，字迹稚嫩，箱子最上层，竟然还是一套浅蓝色的终南弟子服，尺寸偏小，应该也是他少年时穿的衣服。

　　赵兰辞喊住那送东西来的仆人：“你家公子现在在哪呢？”

　　仆人面露难色回道：“公子在自己院子里。”

　　赵兰辞有些疑惑，合上箱子：“可否带我去见他？”

　　“这……”

　　“不方便？”

　　“公子……公子这会去可能……正赶上我家公子发脾气呢……”

　　“那便更要去了。”赵兰辞说。

　　他回到段无秋住的那间院子，不知怎得想起他才从天上掉下来的时候，被带来赴宴结果就在这间屋里，被林路之……后来还把文大人给气晕了，段家从上到下，从段惜花到段无秋再到文颂祺，甚至包括信风，遇见他，可真是撞了鬼。

　　还在院外，就听见劈里啪啦碎裂的声音，门口的几只小犬妖化成人形，低着头，噤若寒蝉。

　　“这是怎么了？”赵兰辞在门外问。

　　“公子，还是先别进去……”小妖怪说，赵兰辞一挥衣袖，让他们都走了，自己推开门。

　　段无秋背对着他，翘着脚坐在院中乘凉榻上，正往地上劈里啪啦地砸碧玉扣。那些碧玉扣被他扔得稀碎，又回到他手里，再次被扔到地上。

　　一片碎片停留在赵兰辞脚边，他顺着碎玉的轨迹向上看了一眼，段无秋背对着他喊道：“我不是说了出去吗！”

　　“是我。”赵兰辞开口，手里还抱着那个箱子。

　　这轻轻的一声如同檐下风铃，溪午闻钟，能将他灵台都震碎又清明。段无秋的动作滞了一瞬，脖子像是僵住了一样一寸一寸回过身来，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你……”段无秋从凉榻上下来，玄甲倒都卸了，黑衣披散，将他从头看到脚，扶住他肩膀，“你怎么变小了？”

　　“苍穹梦叶木尚且荏弱，最好还是维持如此。”赵兰辞简单地将重塑肉身的事情解释一番，低着头，没敢看他眼睛。

　　“哦。”段无秋冷冷笑了一声，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

　　“这些年多亏了你。”赵兰辞说，“若没有师兄，我也活不到能用它重塑肉身的时候。”

　　“你还知道是多亏了我？”段无秋见他没事，心头那股被压制的火气又翻了上来，翻江倒海烧得他几欲窒息。

　　“这么多年啊，赵兰辞，这么多年，你若是个凡人，生下来的孩子都该有这么大了！现在应雪晴一回来，你立刻就去找他，和他在一块了是不是？若不是华京出了事，你们两个就双宿双飞去了，是不是！”